第356章 人心盡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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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業元年·八月·建業
孫峻坐在案前,手中的竹簡被他捏得咯吱作響。伐魏大敗的消息如同一塊巨石,壓得他胸口發悶。他猛地將竹簡擲在地上,竹片四散開來,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廢物!都是廢物!"他咬牙切齒地低吼,額角的青筋暴起。窗外秋風嗚咽,更添他心中煩悶。他起身踱步,靴底重重碾過地上的竹片,仿佛這樣就能碾碎心中的鬱結。
"廣陵..."他突然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對,就在廣陵築城!讓魏賊看看我東吳的厲害!"
翌日清晨,建業皇宮的朝堂上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氛。孫峻身著絳紫色朝服,腰間佩劍隨著他的步伐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他環視殿中群臣,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諸位,"孫峻的聲音在殿內回蕩,"近日江北魏軍調動頻繁,為保江東安危,本將軍提議修築廣陵城防。"
話音剛落,殿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老臣張休站在文官隊列中,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偷偷抬眼望向孫峻,隻見對方陰鷙的目光正掃視著眾人。張休心中暗想:"廣陵地勢低窪,每逢雨季便成澤國,當年先帝孫權就曾說過此地不宜築城...可如今孫峻大權在握,連陛下都要讓他三分..."他的手在袖中微微發抖,原本想要進諫的話在喉頭滾了幾滾,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這時,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打破了沉默:"臣以為不妥。"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滕胤昂首出列。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素色朝服,在滿朝朱紫中顯得格外醒目。孫峻的眼睛眯了起來,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打,發出令人心顫的聲響。
"滕公,"孫峻的聲音帶著危險的意味,"是在質疑本將軍的決策?"
滕胤深吸一口氣,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但依然挺直腰杆:"下官不敢。隻是廣陵土質鬆軟,臨近江口,每逢汛期必遭水患。若強行築城,不僅勞民傷財,恐怕城基也難以穩固。"
殿中幾位大臣悄悄點頭,卻無人敢出聲附和。滕胤餘光瞥見張休正對他使眼色,但他繼續道:"況且如今秋收在即,若征調民夫,恐怕會影響農時..."
"夠了!"孫峻突然暴喝一聲,重重拍在案幾上,驚得幾個朝臣渾身一抖。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滕胤:"衛尉馮朝!"
站在武官隊列中的馮朝猛地一顫,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戰戰兢兢地出列,膝蓋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即日起由你督建廣陵城防,"孫峻一字一頓地說,"若敢延誤,軍法處置!"
馮朝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後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裏衣。他機械地拱手領命,心中卻是一片絕望:"這分明是個送死的差事...廣陵築城談何容易?可若是不接..."他的目光不自覺地瞟向殿外持刀的侍衛,喉結上下滾動,"孫峻上月才以貽誤軍機為由處死了李將軍全家..."
退朝時,滕胤獨自走在最後。他望著馮朝佝僂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張休悄悄湊近,低聲道:"滕公今日太過冒險了..."
滕胤苦笑著搖頭:"明知不可為而不言,非人臣之道。隻是..."他回頭望了眼空蕩蕩的大殿,聲音更低了,"恐怕馮朝這次凶多吉少了。"
遠處傳來孫峻的大笑聲,兩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加快腳步離開了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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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廣陵城外。
寒風如刀,割得人臉生疼。廣陵城外,泥濘的道路上,一隊衣衫襤褸的民夫正拖著沉重的條石艱難前行。他們的草鞋早已磨穿,赤腳踩在冰冷的泥水裏,每一步都留下暗紅的腳印。
"快點!磨蹭什麽!"監工王虎揮舞著皮鞭,在空中甩出刺耳的響聲,"天黑前這段城牆必須壘好!"
徐老漢佝僂著背,肩上勒著粗麻繩,繩子的另一端綁著一塊比他身體還大的條石。他已經五十六歲了,在這個年代算是高齡,卻仍被征來服勞役。三天來,他僅靠半碗稀粥維持體力,眼前一陣陣發黑。
"爹,您慢點。"跟在後麵的徐二娘小聲說。她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本該在家中織布繡花,卻因父親年邁無人照顧,主動請求隨行。她的手腕上同樣勒著麻繩,纖細的手指凍得發紫。
徐老漢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事,爹還撐得住..."
話音未落,他的膝蓋一軟,整個人向前栽去。條石重重砸在泥地上,濺起的泥水潑了旁邊的民夫一身。
"裝死?"王虎大步走來,皮鞭高高揚起,"起來!"
"啪!"鞭子抽在徐老漢背上,單薄的衣衫立刻裂開一道口子,露出下麵青紫的皮膚。
"大人開恩啊!"徐二娘撲到父親身上,用自己瘦弱的身軀擋住下一鞭,"我爹三天沒吃頓飽飯了,他真的撐不住了..."
王虎冷笑:"沒吃飯?誰不是餓著肚子幹活?"他一把揪住徐二娘的頭發,"既然你這麽孝順,那就替你爹多背一塊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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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民夫低著頭繼續幹活,沒人敢抬頭看一眼。他們知道,任何同情的表現都會招來更殘酷的懲罰。
不遠處的軍營裏,幾個士兵蹲在背風的角落裏,啃著發硬的幹糧。那幹糧已經發黴,表麵長著綠色的絨毛,但他們不得不吃——這是今天唯一的食物。
"聽說建業的官倉都堆滿了糧食。"年輕士兵張勇憤憤地咬了一口幹糧,立刻皺起眉頭,"卻讓我們吃這個!"
老兵李四緊張地左右張望:"噓...小聲點。"他壓低聲音,"讓監軍聽見,小心挨軍棍。"
"怕什麽?"張勇不服氣地提高聲音,"孫峻那狗賊隻顧自己享樂,哪管我們死活?我堂兄在廣陵當差,說上個月運往建業的糧食足夠全城吃半年!"
李四慌忙捂住他的嘴:"你瘋了?這話傳出去要掉腦袋的!"
張勇甩開他的手,但聲音還是低了下來:"李叔,您說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我們當兵的尚且如此,那些民夫..."他望向遠處蹣跚的人群,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李四歎了口氣:"世道如此,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夜幕降臨,寒風更甚。民夫們被趕進簡陋的窩棚,每人分到半碗能照見人影的稀粥。徐二娘小心地扶起父親,將粥一點點喂進他嘴裏。
"二娘,你自己也喝點。"徐老漢虛弱地說。
"我吃過了,爹。"徐二娘撒謊道,她的肚子餓得絞痛,但更擔心父親的狀況。
窩棚外,幾個黑影悄悄聚集。他們是今天目睹徐老漢遭遇的民夫,還有幾個像張勇一樣心懷不滿的士兵。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低聲說,"我聽說北邊山裏有人組織反抗,收留逃難的民夫和士兵。"
"可是..."有人猶豫道,"被抓回來是要處死的。"
張勇握緊拳頭:"留在這裏也是死路一條!我寧願拚一把!"
他們約定子時行動,趁監工熟睡時逃走。消息像野火般在民夫和士兵中秘密傳遞,到半夜時,已有兩百多人準備一同出逃。
建業城中,一間不起眼的茶肆裏,幾個百姓圍坐在角落,神色緊張地交談。
"聽說了嗎?廣陵又逃了兩百多人..."綢緞商趙老板壓低聲音說。
木匠劉三搖搖頭:"造孽啊!我表兄被征去,回來時隻剩半條命了。說是抬石頭時摔斷了腿,監工嫌他拖後腿,硬是讓他爬著幹活..."
"那位...怕是要遭報應了。"老儒生周明德捋著花白胡須,眼中閃爍著憤怒的火光,"《尚書》有雲:"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如此暴政,豈能長久?"
"呸!"賣菜的陳寡婦狠狠啐了一口,"早死早好!我家男人就是被他們活活打死的..."她的聲音哽咽了。
茶肆老板慌忙過來:"各位慎言!最近街上多了不少生麵孔,怕是孫將軍的密探..."
眾人立刻噤聲,但憤怒的眼神交流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他們不知道的是,茶肆外確實有個穿粗布衣服的男子悄悄記下了他們的對話。
孫峻府邸內,一隻精致的玉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成無數片。
"反了!都反了!"孫峻麵容扭曲,額頭青筋暴起,"查!給本將軍查!看誰在嚼舌根!"
跪在地上的密探頭也不敢抬:"將軍息怒,小的已經派人盯緊了那幾個茶肆和酒樓..."
"廢物!"孫峻一腳踹翻密探,"我要的是結果!明日午時前,把那些亂說話的人都給我抓來!"
侍從們戰戰兢兢地退下,在走廊拐角處交換著眼色。
"將軍最近脾氣越來越暴戾了..."一個年輕侍從小聲說。
年長的侍從立刻捂住他的嘴:"不想活了?上個月廚房的小廝就因為說錯一句話,被活活打死了!"
夜深了,孫峻獨自坐在庭院裏,四周寂靜得可怕。遠處傳來打更的梆子聲,更添幾分淒涼。忽然,一陣冷風吹過,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誰?"他猛地回頭,卻隻看到搖曳的樹影。
不知為何,孫峻總覺得暗處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那些眼睛裏盛滿了仇恨。他想起白天密探報告的那些詛咒,想起廣陵逃亡的民夫和士兵,想起茶肆裏百姓們的竊竊私語...
"來人!多點些燈燭!"他厲聲喊道,聲音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侍從慌忙跑來,不一會兒,整個庭院被照得如同白晝。但那些如影隨形的恐懼,卻怎麽也驅散不了。
廣陵的城牆終究沒能建成。連綿的陰雨衝垮了地基,逃亡的民夫越來越多,工程不得不中止。孫峻的威望在江東一落千丈,而百姓們的詛咒,仍在每一個陰暗的角落裏悄悄蔓延。
在遠離官道的深山中,一支新的力量正在集結。衣衫襤褸的民夫、逃兵、失去親人的百姓...他們手持簡陋的武器,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
"總有一天,"張勇站在一塊大石上,對聚集的人群說,"我們要讓那些欺壓百姓的人付出代價!"
回應他的,是壓抑已久、終於爆發的怒吼。這聲音雖然微弱,卻如同春雷,預示著暴風雨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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