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建業城頭，秋風蕭瑟。
    孫正扶著斑駁的城牆，望著城外連綿不絕的魏軍營帳，五十萬大軍如黑雲壓城，旌旗獵獵，刀光映日。他粗糙的手指深深摳進牆磚縫隙，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將軍，城頭風大，您已經站了兩個時辰了。\"副將小心翼翼地遞上一件披風。
    孫正沒有接，隻是搖了搖頭。他的目光掃過城牆上那些所謂的\"士兵\"——三天前還是農夫、漁夫、小販的百姓們，此刻穿著不合身的皮甲，握著生鏽的兵器，臉上寫滿了恐懼與茫然。
    \"這些...就是我們的守軍？\"孫正聲音嘶啞。
    副將低下頭：\"回將軍，這已經是陛下這十多天來能征調的全部壯丁了。城中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子，幾乎都被抓來了。\"
    一個瘦弱的少年兵突然打了個噴嚏，鼻涕掛在唇邊，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卻把長矛掉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周圍的士兵們發出壓抑的嗤笑，隨即又陷入沉默。
    孫正閉上眼睛。他太清楚了，一旦魏軍攻城，這些連基本訓練都沒有的百姓，連一刻鍾都支撐不住。建業城破，隻是時間問題。
    \"將軍！魏軍派來信使！\"一名士兵快步跑來，手中捧著一封簡樸的信函。
    孫正接過信，拆開火漆。雪白的絹布上，隻有寥寥數字：
    \"開城投降，保命還家。\"
    落款是曹魏皇帝曹璟的印璽。
    孫正的手微微發抖。這簡短的八個字，卻如千斤重錘砸在他心頭。他轉身望向城內，皇宮的方向隱約傳來絲竹之聲。
    \"備馬，我要進宮。\"孫正沉聲道。
    皇宮內，絲竹聲聲，酒香彌漫。
    孫皓斜倚在龍榻上，懷中摟著一名瑟瑟發抖的宮女。他的眼睛布滿血絲，麵色潮紅，顯然已經喝了不少酒。
    \"陛下，再飲一杯吧...\"另一名宮女顫抖著雙手奉上金樽。
    孫皓突然暴怒，一把打翻酒杯：\"賤人！酒都灑了！\"他抽出腰間佩劍，宮女驚恐地跪地求饒。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饒命？\"孫皓獰笑著，\"朕的江山都要沒了，你們這些賤人還想活命？\"他舉起劍，卻在落下前被匆匆趕來的宦官打斷。
    \"陛下！侍中、太尉等諸位大人求見！\"
    孫皓臉色陰沉：\"不見！朕誰也不見！\"
    \"可是...他們說有緊急軍情...\"
    \"滾！都給我滾！\"孫皓怒吼著，一劍劈在案幾上，將精美的漆器砍成兩半。
    就在這時，殿門被推開，以丞相步闡為首的十幾位大臣魚貫而入。他們麵色凝重，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孫皓猛地站起，劍尖直指眾人：\"大膽！誰準你們擅闖朕的後宮？！\"
    步闡上前一步，深深作揖：\"陛下，魏軍送來勸降書，五十萬大軍已圍城三日，城中糧草將盡，百姓惶惶不可終日。臣等懇請陛下...\"
    \"住口！\"孫皓暴喝，眼中凶光畢露，\"你們是要朕投降？！\"他突然大笑，笑聲中充滿瘋狂，\"朕是天子！朕有百萬雄師！區區曹魏，何足掛齒！\"
    步闡抬起頭，眼中已無往日的敬畏：\"陛下，城外隻有三萬未經訓練的百姓，城內糧草不足十日之用。魏軍若攻城，建業必破。\"
    \"你——\"孫皓怒極，揮劍就向步闡砍去。
    就在此時，殿外突然湧入十幾名禁軍，為首的校尉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扣住孫皓持劍的手腕。
    \"放肆！你們要造反嗎？！\"孫皓掙紮著，麵色猙獰。
    步闡歎了口氣：\"陛下，臣等也是為了江東百姓，為了孫氏宗廟。若陛下執意抵抗，隻會讓全城百姓陪葬。\"
    \"你們這些叛徒！朕要誅你們九族！\"孫皓歇斯底裏地吼叫著，卻被幾名士兵牢牢按住。
    步闡不再理會孫皓的叫罵，轉向其他大臣：\"立刻派人前往魏營，求見曹魏皇帝。\"
    魏軍大營，中軍帳內。
    曹璟正在與幾位大將商議攻城事宜，侍衛來報：\"陛下，東吳使者步闡求見。\"
    年輕的曹魏皇帝嘴角微揚：\"終於來了。\"他轉向身旁的鍾會，\"士季，你去見見這位東吳太尉。\"
    鍾會躬身領命，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當步闡被引入偏帳時，鍾會正背對著他，欣賞掛在帳中的軍事地圖。
    \"東吳太尉步闡，拜見鍾將軍。\"步闡深深一揖，聲音中帶著幾分謙卑。
    鍾會緩緩轉身，卻沒有立即讓步闡起身。他上下打量著這位曾經趾高氣揚的東吳重臣，眼中滿是輕蔑。
    \"步太尉，別來無恙啊。\"鍾會冷笑道，\"上次見麵，還是在東興之戰後的議和會上吧？那時丞相可是威風得很。\"
    步闡額頭滲出細汗，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時移世易，將軍何必舊事重提。今日步某前來，是為...\"
    \"為投降而來，我知道。\"鍾會打斷他，踱步到主座坐下，這才示意步闡起身，\"陛下的條件已經寫在信中了，你們還有什麽可談的？\"
    步闡直起身，強自鎮定：\"將軍明鑒，孫皓暴虐無道，早已失去民心。如今他已被我等控製，願獻城投降。隻求陛下開恩，保全江東士族...\"
    \"保全？\"鍾會突然大笑，笑聲中充滿譏諷，\"步公，你們江東士族侵占民田，盤剝百姓時，可曾想過"保全"二字？\"
    步闡麵色一白：\"軍師此言差矣...\"
    鍾會猛地拍案而起：\"夠了！陛下有令：明日午時，若不開城投降，烈火焚城！城中無論軍民，格殺勿論！\"
    步闡雙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他腦海中閃過城外連綿的魏軍營帳，城內驚恐的百姓，還有那些被強征入伍的少年兵恐懼的眼神。
    \"將軍...這...\"步闡的聲音顫抖著。
    鍾會冷冷地看著他：\"步公，回去告訴你的同僚們，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江東士族的時代，結束了。\"
    步闡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他深深一揖，轉身離去時，背影佝僂如老叟。
    帳外，秋風卷起落葉，呼嘯而過，如同亡魂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