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真是煩人。”
    身上無數詛咒、傷痕、異變，還有鎮魂將怎麽都熄不滅的死火，此刻白骨僧看上去狼狽不堪，竹杖丟了，灰布碎了，已經完全沒了一代得道高僧的模樣。
    他一個閃身，拉出了戰場，短暫保持和高深等人的距離。
    堂堂S級別怪談，三樓複活鍾的鎮守者，居然在遠征隊的火力壓製之下選擇暫避鋒芒。
    “完全沒有傳說中那麽厲害啊。”
    剛剛複活的鬥雞眼，從劇痛中恢複過來，一看到白骨僧一副窮途末路的樣子，立刻像是打了雞血一般，什麽傷痛都忘記了。
    “哥，三樓的那個複活鍾，你想要複活誰，想好了沒？”
    眼鬥雞問道。
    鬥雞眼搖了搖頭：
    “沒有什麽特別想複活的人，要不，複活你隔壁家的張大嬸吧。前年因為碰瓷人家豪車，被車主不小心壓死了。”
    後方的眼鬥雞搖了搖頭：
    “要我說，就複活語文書上那個諸葛亮。
    “那篇《過秦論》，就是他寫的。奶奶的，這麽長的文章，我讀書的時候天天讓老子背，背不下來就叫家長，害得老子沒少挨揍。
    “複活了諸葛亮之後，一定要當麵問他，沒事寫個P這麽長文章。”
    鬥雞眼怒斥道:
    “你個蠢貨，《過秦論》不是金庸寫的嗎？怎麽變成諸葛亮了？”
    白骨僧臉上，怨毒之意漸生。
    不僅是身體上受到的傷害，眼前這些螻蟻，已經全然無視他了。開始討論殺了他之後怎麽使用複活鍾。
    它的身體，開始發生了奇異變化。
    原本就緊繃著骨骼、所剩無幾的幹燥皮肉，像是脫了水的植物一樣，一點一點從他身軀上分離下來，剝離下來。
    露出潔白如玉的骨骼，一具完整的人體骨架。白骨僧整個骨，從人皮之中跌跌撞撞站了起來，竟然真的隻變成了一具白骨。
    像是蜥蜴，脫皮之後，原本粘附在它身上的種種詛咒、死火，也全部留在了隨意丟棄在地上的人皮堆中。
    同時，從人皮之中鑽出來的那具骨架，眼窩處也“睜開”了“雙眼”——
    那是一雙如血一般鮮紅的眼珠。沒有眼白眼黑之分，有的，隻是深色和淡色的血液，在眼窩之中如粘稠物轉動。
    在白骨僧這雙血眼的掃視之下，眾人身上的幻影全部被褪去，所在位置一覽無遺。
    就連升級後的隱形符，都無法隱瞞它。
    高深第一個發現不對，大吼一聲:
    “別讓它蛻……”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隻剩下骨架的白骨僧，速度再度升級，快到了就連自己都跟不上的程度。
    0.1秒時間，鬥雞眼和眼鬥雞人頭分離。
    殺完兩人，白骨僧馬不停蹄，直接舍了自己，飛奔向童小小的方向。
    虛化狀態的高深是無敵的，白骨僧做出判斷，先處理掉這個煩人的遠程小兔崽子。
    看到殘影將至，江心月試圖操縱青銅甲屍，阻擋白骨僧的來路。
    青銅甲屍作為同樣高攻高防的數值怪，哪怕是白骨僧，想要突破它都要花費大量時間。
    但是白骨僧的真正目的是——
    它一個假動作，調動了青銅甲屍的防守；下一秒，出現在了躲在安全區域的雞鬥眼，長臂揮下，將他整個人平滑地切成了兩片。
    整個過程，1秒鍾不到。
    蛻皮後的白骨僧，在吐息之間，同時殺光了鬥雞眼、眼鬥雞、雞鬥眼三兄弟。
    這是它臨場做出的判斷。
    童小小作為遠程輸出，躲在青銅甲屍之後是為了拉開距離；那個年輕人，沒有任何能力，為什麽這支遠征小隊也要把他保護起來？
    白骨僧試了一下，將他們三兄弟同時殺死，會發生什麽事。
    它做對了。
    三兄弟無限複活的條件，是始終有一個人活著，才能發動“生命鏈接”；而白骨僧一口氣將他們三人殺了，無限循環的複活機製被打破了。
    這就是前東瀛第一驅魔人的，戰鬥經驗。
    “鬥雞……”
    遠處的高深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趕到眼鬥雞身邊，護住他。
    但是白骨僧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當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三兄弟，兩人被打成了一攤血肉，一人被切成了兩片。已經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再也無法複活。
    殺死三兄弟的白骨僧，並不滿意，再次轉移方向，一道殘影落在童小小身後，枯骨細長的手臂貫穿了他的身軀。
    傷害遠遠溢出。哪怕許願鍾為他免除了一半傷害，都是徒勞。
    童小小什麽都沒說，幼小的身軀緩緩跪倒在地上，流了一地血。
    臨死之前，他死死抓住手中的遙控器，到死未放。
    連殺四人，整個後線被瞬間擊穿。笨重的青銅甲屍此刻才反應過來，巨大拳頭從天而降，重重砸在了白骨僧身上。
    褪去人皮、進入第二形態的白骨僧，雖然速度得到了再次進化，但是本體的防禦力也明顯下降。
    毫無防備，硬吃了青銅甲屍這一拳，細若蛛網的龜裂開始出現在白骨僧的頭蓋骨上，並且向全身蔓延。
    同時，因為殺死了鬥雞眼、眼鬥雞、雞鬥眼三兄弟，白骨僧身上一口氣爆發了十次詛咒，渾身被血液染紅、又被黑色頭發包裹、再次被藍色觸須纏繞……無數惡鬼詭臉，從它的軀幹下爬了出來，似乎要將它生吞活剝了。
    “老夫，受死！”
    忽然之間，高深意識到。
    遠征隊中所有人，除了江心月和商隱，全部都死了。
    &ny死了、童小小死了，就連三兄弟都死了。
    全部都死了，隻剩下自己一個人。
    心中悲涼。他解除了虛化狀態，長槍刺破空氣，重重穿過了白骨僧的骨骼，將它狠狠釘在了身後的大地上。
    死火在槍尖大盛，似乎想要徹底燃燒這個不死的怪物。
    身受重傷，再加上被長槍釘住，白骨僧無力地倒在地上，不斷發出咳咳咳的聲音，似乎真的無力回天了。
    黔驢技窮。
    在鍾樓世界，失鄉客死去之後會再次複活。
    但是高深的燃血二重同樣具有效果：被他殺死的怪談，將永遠死亡，不會歸來。
    隻要注意，殺死白骨僧的最後一擊，一定要由鎮魂將高深親手來做。
    “還有什麽遺言麽？”
    看著白骨僧的血目鮮血都快流盡了，高深冷冷問道。
    當然，他並不是打算為白骨僧實現什麽遺願。
    而是故意分散的對方的注意力，拖延時間，讓不斷燃燒的死火徹底奪走它最後一絲生機。
    白骨僧的下顎微動，輕聲說了什麽。
    “你說什麽？”
    高深低下頭，似乎想要努力聆聽。
    而事實上，他做了一個假動作，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Amy留下的棺材釘重重摁在了白骨僧的骨架上。
    一枚。
    兩枚。
    三枚。
    四枚。
    白骨僧的四肢，都被高深牢牢摁死在了地上。
    再加上它口中插著的這把鎮魂將長槍，白骨僧真是插翅難飛。如果它這都逃脫出來，那高深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我說……
    “你們真是可悲……
    “一代一代的旅客，前赴後繼來到這裏，像是狗一樣，被我殺死……
    “連我……你們都過不去，又怎麽可能在四樓活下來。
    “我是……真的為了你們好。哪怕在這裏殺死你們，變成鍾樓世界的失鄉客……
    “也好過讓你們去四樓，見到那個東西……
    “你們怎麽就是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高深搖了搖頭：
    “真正可悲的人，是你才對。
    “當初第一次來到鍾樓的你，也是意氣風發，想要大幹一場，徹底解決掉這場S級別怪談事件吧。
    “命運弄人。你死在了鍾樓之中，反而成了鍾樓最恐怖的傳說，鎮守在三樓，阻擋著其他上樓的旅客。
    “你的手，你的武器，你的心，原本是應該為人類而戰。
    “究竟是什麽，讓你變成了這個樣子，甘心成為怪談的走狗。反而過大肆屠殺人類？
    “如果生前的你，還是驅魔人時期的你，看到這一幕，又會怎麽說？
    “無論四樓是什麽，那都是我們旅客自願選擇的命運。你沒有權利，代替其他人，去選擇他們的結局。
    “正因為有了這一代一代前赴後繼的旅客，無論過去多少年，無論死去多少人，一定會有人，登上鍾樓的四樓，徹底解決這起S級別怪談，終結人類被怪談支配的恐懼。”
    白骨僧沉默了。
    似乎在細細咀嚼高深的話，又像是在躺著等死。
    然而，它輕聲歎息的下句話，卻讓高深身上每一寸皮膚、每一個細胞都如墜冰窟：
    “小鬼，你對這個世界，是真的一無所知。
    “有沒有一種可能，從剛才到現在，我所展現出來的狼狽、受傷、垂死掙紮，都是逗你們玩玩的？”
    骷髏下顎，露出一絲詭異的笑：
    “你以為老夫五十餘載，鎮壓東瀛無數怪談，穩坐淨靈會第一高手，靠的僅僅是單純的體術麽。
    “準備好，感受真正的絕望了麽？”
    不知道為何，高深感受到一股真正的死意。
    他抽出引雷符，用最快速結印，試圖殺死被鎮壓在地上的白骨僧。
    白骨僧隻是輕輕吐出五個字：
    “五識湮滅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