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劉知瑉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她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那雙盛滿笑意的貓眼微微睜大，清晰地映出了他靠近的身影和伸過來的手。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凝滯。
    周遭的聲音——鄰桌客人吸溜年糕的聲音、廚房的鍋鏟聲、阿婆偶爾的吆喝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消失在遙遠的背景裏。整個世界隻剩下那張不斷靠近的、幹淨的白色紙巾，和他修長的手指。
    她甚至忘了呼吸，身體下意識地微微向後仰了一下，但那幅度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更像是一種無措的僵硬。她長長的睫毛飛快地顫動了幾下，像受驚的蝶翼，臉頰剛剛褪去的紅暈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重新席卷而來，甚至比之前更甚，連小巧的耳廓都染上了一層透明的粉紅色。
    劉明浩的動作也在這一刻微不可察地頓住了。指尖距離她的嘴角不過寸許，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細膩肌膚上細小的絨毛在燈光下泛著柔光。
    她驟然變得急促的呼吸，溫熱地拂過他伸過去的手腕內側，帶來一陣細微的、令人心悸的癢意。那層迅速蔓延開的紅暈，像最上等的胭脂暈染開，帶著驚人的熱度，幾乎要灼傷他的視線。
    指尖下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膠質，帶著甜辣醬的微辛和女孩身上淡淡的、清甜的香氣。他的指尖懸停在那裏，距離那片誘人的、沾著醬汁的肌膚隻有一張薄紙的厚度，卻像隔著千山萬水。進，還是退？這個簡單的動作，此刻卻重若千鈞。
    就在這心跳如鼓的僵持時刻——
    “轟隆隆——！”
    一聲沉悶得如同巨人擂鼓的巨響毫無預兆地在窗外炸開！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劈裏啪啦地狠狠砸在年糕店那薄薄的鐵皮屋頂上！聲音密集而狂暴，瞬間將兩人之間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徹底砸斷！
    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如同驚雷貫耳，兩人都渾身一震，同時像受驚般猛地縮回了手！
    劉明浩的指尖帶著一絲殘留的、虛幻的觸感，迅速收回到桌下，蜷握成拳，指甲甚至輕輕嵌進了掌心。劉知瑉則下意識地抬手，用指腹飛快地擦了一下自己的嘴角，仿佛要抹去那並不存在的觸碰痕跡，眼神慌亂地投向窗外。
    “啊！下雨了！”劉知瑉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般的急促，更像是為自己剛才的失態找台階下。
    “嗯，好大的雨。”劉明浩的聲音同樣有些發緊，目光也追隨著她投向門口。剛才那令人窒息的心悸感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雨暫時衝散，但胸腔裏那顆失控的心髒還在瘋狂擂動，咚咚咚地撞擊著肋骨。
    門外的世界，已然換了天地。方才還慵懶明媚的午後陽光消失無蹤，天色陰沉得如同潑墨。狂風卷著暴雨，像無數條鞭子凶狠地抽打著街道。
    雨水在坑窪不平的路麵上迅速匯聚成渾濁的小溪，汩汩流淌。行人們猝不及防，尖叫著、狼狽地四散奔逃尋找遮蔽物。街對麵的店鋪招牌在風雨中劇烈搖晃，霓虹燈光在雨幕中暈染開一片模糊而迷離的光斑。
    “哎一古！這雨怎麽說下就下！”阿婆從廚房探出頭，也被這陣勢嚇了一跳，“早上還晴得好好的呢！” 她快步走到門口，探頭看了看外麵如同瀑布般傾瀉的雨簾，又看了看店裏僅有的兩位客人，特別是劉知瑉，臉上露出擔憂，“丫頭啊，這雨一時半會兒怕是停不了。你們沒帶傘吧？”
    劉知瑉看著門外白茫茫一片的雨幕，秀氣的眉頭蹙了起來，臉上露出一絲真實的煩惱：“沒有呢，阿婆。出門時看天氣挺好的……”
    “別急別急，”阿婆擺擺手，臉上是過來人的沉穩，“我去後麵給你們找找，好像還有把舊傘。實在不行，就在阿婆這兒多坐會兒，等雨小點再走！這雨啊，來得急，去得也快！” 她說著，轉身就朝後麵堆滿雜物的儲藏小間走去。
    店裏隻剩下他們兩人。方才被暴雨打斷的曖昧氣氛並未消散，反而在這驟然縮小的空間和震耳欲聾的雨聲背景中，發酵出一種更微妙、更私密的張力。
    劉明浩的目光從門外狂暴的雨幕收回，重新落回劉知瑉臉上。她正微微側著頭，望著雨簾出神，側臉線條柔和，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剛才的慌亂和羞澀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天氣變化轉移了注意力，但那份安靜中，依舊帶著一種令人心動的柔軟。
    阿婆再次從廚房出來，手裏端著兩個小巧的白瓷碗，碗裏盛著清澈微黃的湯水，飄著幾粒烤得焦香的芝麻，還有幾片切得薄薄的、微透的雪白蘿卜片。
    “來，孩子們，”阿婆的聲音帶著暖意，打破了那份微妙的靜謐，“雨小點了。喝點熱湯暖暖身子再走。解膩的，自家熬的蘿卜海帶湯。”
    “謝謝阿婆！”劉知瑉連忙雙手接過小碗，指尖感受到白瓷溫熱的觸感。清亮的湯水散發著淡淡的海藻鹹鮮和蘿卜的清甜，在這濕冷的雨天裏，顯得格外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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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明浩也道了謝，接過湯碗。溫熱的湯水順著喉嚨滑下，驅散了雨天的最後一絲涼意，也讓他紛亂的心緒漸漸沉澱下來。他看向窗外，雨簾已經變得稀疏，天空雖然依舊陰沉，但不再是那種令人絕望的墨黑，透出些許灰白的光亮。街道上的積水反射著路燈昏黃的光，像一條條流動的光帶。
    “看來可以走了。”劉明浩放下湯碗，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
    阿婆點點頭，把那把黑色的大傘拿過來：“傘舊了點，但還能用。拿著吧丫頭，路上小心點。”
    “阿婆，傘錢……”劉知瑉連忙放下碗去摸自己的小包。
    “哎喲！”阿婆佯裝生氣地瞪了她一眼，把傘不由分說地塞進她手裏，“一把破傘還要什麽錢？下次來多吃點年糕就行啦！快走吧，趁著雨小。” 她慈愛地拍了拍劉知瑉的手臂，又看向劉明浩，“小夥子，照顧好我們知瑉丫頭啊！”
    劉明浩鄭重地點頭：“您放心。”
    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帶著涼意的、飽含水汽的空氣立刻湧了進來，混合著雨後泥土和青草的氣息。屋簷還在滴滴答答地落著水珠。劉知瑉撐開那把舊傘，黑色的傘麵很大，骨架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但撐開後還算穩固。她站到門外的台階上，微微踮起腳，試圖將傘舉得更高一些，好讓傘麵能完全遮住劉明浩挺拔的身形。
    劉明浩很自然地伸出手，從她手中接過了傘柄。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擦過她微涼的手背，那瞬間的觸碰短暫得如同錯覺，卻讓兩人都微微一僵。他穩穩地握住了傘，手臂微微抬高，寬大的傘麵立刻將兩人完全籠罩。
    “走吧。”他的聲音低沉，在這雨後濕潤安靜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晰。
    傘下的空間驟然變得狹小而私密。雨水落在傘麵上，發出細密而輕柔的“沙沙”聲，像情人間的低語。街道被雨水洗刷得幹淨透亮，低窪處積著水，倒映著路燈昏黃的光暈和兩旁店鋪朦朧的彩色燈牌。行人稀少，偶爾有車輛駛過，輪胎碾過濕漉漉的路麵，發出“唰唰”的聲響，濺起細小的水花。
    兩人並肩走著，步調不自覺地放得很慢。傘麵很大，但劉明浩的肩膀還是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了傘緣之外。雨水很快打濕了他深色外套的左肩，布料顏色明顯深了一塊，緊貼著皮膚，帶來冰涼的觸感。他自己卻似乎渾然未覺，隻是將傘麵不動聲色地、更大幅度地向劉知瑉那邊傾斜過去。
    劉知瑉走在他的右側，身體微微靠向他傘下溫暖幹燥的空間。她微微低著頭，看著腳下被雨水衝刷得幹淨的石板路。路燈的光暈透過濕潤的空氣，柔和地勾勒出她小巧的鼻尖和微微抿起的唇線。她的發梢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偶爾會不經意地掃過劉明浩握著傘柄的手臂外側，帶來一陣細微的、令人心尖發顫的癢意。每一次不經意的觸碰，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蕩開無聲的漣漪。
    沉默在傘下蔓延，卻並不尷尬。一種奇異的、飽脹的情緒在兩人之間無聲地流淌、發酵。雨聲是唯一的背景音，隔絕了外麵的世界，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他們兩人，在這條被雨水洗亮的寂靜街道上，共享著同一個狹小而溫暖的空間。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甜的氣息，混合著雨水和泥土的味道，絲絲縷縷地鑽入他的鼻息。他握著傘柄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有些泛白。方才在年糕店裏那未完成的觸碰、指尖感受到的她的呼吸溫度、此刻她發梢掃過手臂的微癢……所有的細微感觸，都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匯聚成一股洶湧的暗流，衝擊著他引以為傲的自製力。
    劉知瑉的心跳同樣快得不合常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邊人散發出的、帶著體溫的熱度，還有他身上那種幹淨的、如同雨後森林般清爽的氣息。每一次他為了避開積水而微微向她這邊靠近時，她的呼吸都會下意識地屏住。傘麵傾斜的角度，他被打濕的肩膀，都像無聲的語言，敲打著她敏感的心弦。
    轉過一個街角，前方就是劉知瑉家的入口。明亮的門廳燈光透過雨幕，像一座溫暖的燈塔。
    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明天告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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