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辱我蘇氏門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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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符五年秋。
兩年前潁州的旱災,似乎已漸漸緩解,隻是山中匪患仍未肅清。
穎上縣,商旅往來不絕,依舊繁華熱鬧。
蘇皓已在家中與父母兄弟告別,妻子與兒女又一路將他送至碼頭。
周武背負一根熟鐵棍,靜靜佇立在大少爺身旁。
離別在即,蘇皓看著年方十七的女兒,叮囑妻子道:“如蘭的婚事,你多上上心。不必強求門當戶對,隻要男方品行端正便好,莫要理會旁人閑言碎語。”
鄭氏輕歎道:“隻怕老爺子那邊不太樂意。”
“別管他,生米煮成熟飯,他不樂意也得認!”蘇皓言語依舊隨性。
“爹爹莫要亂說,什麽生米煮……”
蘇如蘭臉頰泛紅,又略帶哀怨:“事關蘇家門風,女兒不嫁便是,橫豎不能讓鄉親們看笑話。”
“胡言亂語!”蘇皓當即斥責,“你正值青春年華,難不成要守寡一輩子?我到任之後,也會留意青年才俊,定要給你尋個好婆家!”
蘇如蘭的未婚夫已故去,原本打算任期一滿便回鄉完婚,不想去年命喪農民軍刀下。又不是她未婚夫的父母剛好不在家,不然族譜都快被黃巢殺沒了。
這樁婚事,蘇皓本就一直反對,是蘇家老爺子強行做主定下的。
聽了父親這番話,蘇如蘭心動不已,隻盼能嫁個如意郎君,遠遠離開這壓抑的潁上。
說完女兒的事,蘇皓目光轉向兒子。
蘇如鶴年方十五,身材高大,看起來沒從前那般肥胖,卻依舊魁梧壯碩。
“你……”蘇皓心中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聲歎息,“你便好好習武,日後為你捐個武職。”
南詔犯境之後,黃巢起義也是越鬧越大,因財政緊張,捐官已然合法化。
朝廷允許捐錢買官,但通常隻有官銜而無實職,僅買個官身罷了,若想獲得實缺還需另尋門路。
“真的?”蘇如鶴喜出望外,“爹爹,我真不用念書了?”
蘇皓板起臉:“書還得接著念,即便考武舉人,文章也得說得過去!”
“哦。”蘇如鶴低頭,一臉不情願。
蘇皓又輕撫小女兒的頭頂,溫和說道:“如梅,爹爹不在家,你要聽娘親的話,知道嗎?”
“嗯,我知道。”蘇如梅用力點頭。
蘇皓看向李佑:“我再三催促,你才中了童生,真不再試試考秀才?”
“那便試試吧。”李佑微笑回應,反正到時隨意考,能中就中,不中也罷。
最後,蘇皓對妻子說:“該說的話,昨晚都已說完,你在家中好好操持。待我在任上安頓好,便派人接你過去。”
“保重。”鄭氏擦拭著眼淚。
蘇皓轉身登船,周武趕忙跟上。
蘇皓與劉風去年再次雙雙科舉落榜。反倒是在清風書院借讀的詹兆恒,年僅十八歲,一舉金榜題名!
人和人,當真不能相比。
落榜之後,蘇皓並未立刻回鄉,而是前往江浙一帶訪書。
他遍訪世家大族的藏書樓,不僅搜集齊全諸多文章,還自行另選三十餘篇,編成《古文選緝》在江南刊印。
蘇皓編撰的《古文選緝》,收錄曆代古文一百四十七篇。
可惜他自費出書,又沒什麽名氣,賠得底兒掉,根本沒幾個人買。
誰料時來運轉,罷官在家的宰相鄭畋,從友人處獲贈此書。一時間驚為天人,主動與蘇皓結交。並為蘇皓引薦朝中大佬,隻花五千貫錢,就幫他謀得宿遷知縣的實缺。
這可是個肥差,宿遷地處南北商貿要道,想買下知縣之位,沒有上萬貫根本不行!
也就是說,李佑提供的古文條目,至少為蘇皓節省了五千貫,還助他在朝中黨派處打通人脈。
僅此一事,便讓蘇皓對李佑愈發看重!
鄭畋因在招安黃巢之事上與盧攜發生爭執,被罷免相位。
……
望著客船漸行漸遠,蘇如鶴頓感渾身輕鬆,笑嘻嘻道:“總算走了。”
“你說什麽?”鄭氏皺眉,怒目而視。
蘇如鶴趕忙改口:“孩兒舍不得父親離去。”
“回家!”
鄭氏真想揍兒子一頓。
蘇如鶴不再乘坐滑竿,而是與李佑並肩步行,低聲問道:“你那《射雕英雄傳》還沒寫完?”
“快收尾了。”李佑答道。
蘇如鶴抓耳撓腮:“你寫了三年,我讀了三年。眼瞅著就要寫完,你卻一直拖著,真真是急死我了!”
“就是,”蘇爽突然湊過來,“那郭靖與黃蓉,到底成親沒有?我可等著看呢,哥哥你快些寫完吧。”
李佑笑道:“也就這幾天的事兒。”
除借鑒大致情節外,李佑的《射雕英雄傳》幾乎是重新創作。
書中名門正派皆有不堪的一麵,尤其是丐幫被描寫得極為陰暗。
特別是洪七公這個角色,甚至有影射當今聖上的嫌疑。都躲起來不理政事幫務),隻知自己享樂,任由手下搞黨爭汙衣派和淨衣派)。太湖陸家莊,幹脆被李佑描繪成水匪窩,陸乘風成了凶殘的水匪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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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理解為暗黑版《射雕英雄傳》,帶著幾分《水滸傳》的意味。
郭靖最後大徹大悟,領悟到“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真諦。他散盡家財組織義軍,結果卻被朝廷坑害,差點中埋伏喪命,最後心灰意冷,選擇與黃蓉隱居桃花島。
蘇如鶴、蘇爽打聽著大結局,李佑笑而不答,一路回到蘇氏大宅。
剛進忠勤院,奴仆們便紛紛喊道:“佑哥兒安好,爽哥兒安好。”
李佑一路微笑回禮,蘇爽則心安理得接受問候。
柳夫人聽到動靜,熱情洋溢地迎出來:“哎喲,佑哥兒回來啦,快進屋喝口茶。”
李佑微笑道:“不必了,多謝夫人盛情。”
柳夫人又道:“爽兒,還不請佑哥兒進屋坐坐。”
“哥哥,進來吧,到我家喝盞茶。”蘇爽趕忙說道。
“我回屋寫小說。”李佑婉拒道。
人失意時,仿佛滿世界都是惡人。
人得意時,似乎全天下都是好人。
趨炎附勢,捧高踩低,不過如此。
李佑得到大少爺賞識,李萱又在內院做了丫頭,兄妹倆的地位直線上升。
原本趾高氣昂、對李佑懷有惡意的柳夫人,如今態度截然相反。每次李佑回到穎上蘇宅,柳夫人都笑臉相迎,有事沒事各種獻殷勤。
回到房中,李佑繼續寫小說,正寫到郭靖組建的義軍,被奸臣出賣而中埋伏。
其中借鑒了乾符三年的勤王故事,郭靖麾下的義軍,三天換防三個地方,一粒軍糧都沒領到……
一章還沒寫完,蘇如鶴就差蘇爽過來,反複催促了好幾趟。
翌日,鄭氏回娘家探親。
實則是拜托娘家人,為大女兒尋覓夫婿。
蘇如蘭確實不好嫁,她已十七歲,且未婚夫亡故,正經大戶人家大多不太樂意。
鄭氏前腳剛走,蘇如婉就被蘇家老爺子喚去。
來到主廳。
蘇如蘭跪地磕頭:“孫女兒給祖父請安,給祖母請安。”
老太太似乎心中有愧,閉眼不語,隻是撥弄著手中念珠,嘴裏不停低聲念誦佛經。
老爺子蘇元禮,年近古稀,此刻麵無表情:“起來吧。”
蘇如蘭端正站好:“不知祖父祖母,喚孫女兒來有何教誨?”
蘇元禮繞著圈子問:“你那夫婿,過世一年零兩個月了吧?”
“是的。”蘇如蘭回答。
蘇元禮又道:“你父親回來這三個月,一直忙著給你另找婆家。他愛女心切,我能理解,但也得顧及蘇家的名聲。既已換了庚帖,又約定了婚期,你便算是婆家的人。夫婿死了,還一直住在娘家,像什麽話?”
蘇如蘭臉色煞白,咬著嘴唇說:“孫女兒去過那邊,公公婆婆都讓我回來,還讓我另擇夫婿改嫁。”
“那是你公婆仁義,不忍見你年輕守寡,”蘇元禮說道,“但我堂堂穎上蘇氏,嫁出去的女兒,一直留在娘家,成何體統!”
蘇如蘭已然明白祖父的意思,可她不想死,流著淚說:“孫女兒這就找個女道觀,束發做道姑去。”
“胡鬧!”
蘇元禮頓時大怒,拄著拐杖站起身:“我蘇氏之女,沒有做道姑的,簡直有辱門風!”
蘇如蘭望向老太太:“祖母也想讓孫女兒去死嗎?”
老太太渾身一顫,雙眼緊閉,連連念道:“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孫女兒告退。”蘇如蘭含淚微笑。
若嫁過去再守寡,那便是婆家的事,是否殉節都與蘇氏無關。
可未婚夫死了,婆家又不收,這就成了蘇家的麻煩!
能趕緊再嫁還好,若一直嫁不出去,那就得永遠在娘家孀居。這必然遭人恥笑,鄉裏鄉親定會議論:“你瞧蘇家那大女兒,死了丈夫也不孝順公婆,一直賴在娘家等著改嫁呢。一點家教都沒有,哪懂什麽貞節,就是個不安分的蕩婦!”
眼見孫女即將邁出房門,蘇元禮沉聲道:“你好自為之,莫要辱沒了祖宗!”
蘇如蘭身形一滯,腳步踉蹌,淚如雨下。
一路回到自己房中,丫鬟惜月見她臉色難看,忍不住問:“小姐是身子不舒服,來月事了嗎?我讓人煮紅糖薑湯。”
“不必。”蘇如蘭茫然坐下。
惜月不敢多問,隻在一旁靜靜候著。
不知過了多久,蘇如蘭偷偷擦幹眼淚,對丫鬟說:“去弄一碗紅糖薑湯來。”
“哦。”惜月小跑著出去。
蘇如蘭起身打開衣櫃,找出一匹原本打算做衣服的綾子。
試了好幾次,紅綾終於穿過房梁,再牢牢打成死結。
蘇如蘭將脖子套在上麵,心中恐懼萬分,猶豫再三,終於踢翻凳子。
惜月吩咐婆子煮紅糖薑湯,半路碰到內院的丫鬟,便偷懶閑聊了一陣。她慢悠悠踱步回來,猛見屋裏吊著一人,嚇得連忙衝進去抱住。
“咳咳咳!”
蘇如蘭瘋狂咳嗽,險些窒息。
惜月抱著蘇如蘭不敢鬆手,驚恐大喊:“來人呐,小姐尋短見啦!來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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