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願者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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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明元年,春。
    天下亂象叢生,黃巢起義軍四處轉戰,所到之處,官軍難以抵擋。北方藩鎮之間也時有摩擦,為爭奪地盤和資源,戰火頻燃。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流離失所者不計其數。
    於此同時,朝廷為了鎮壓各方叛亂,不斷征調錢糧,使得各地賦稅繁重,民不聊生。
    李佑翻出從潁上帶來的錦緞衣服,手持折扇前往黃氏祖宅。
    計劃臨時更改。李佑喬裝為陳留富商之子,張守義是他帶來的賬房先生,陳壽郎是他身邊的小廝,張鐵牛則扮演隨身護衛。
    “李先生……公子,”陳壽郎摸著帽簷,“我額頭的傷疤,真看不出來嗎?”
    李佑有點不耐煩,說道:“真看不出,你別去摸了。”
    張鐵牛依舊守在客棧,李佑隻帶張守義、陳壽郎出門。
    黃家鎮的規模非常小,同樣僅有一條街道。出了鎮子,一路詢問,沒走片刻,就能遙望黃家祖宅。
    “今年又春旱了。”
    李佑掃視周圍農田,這話是說給張守義聽的,老夫子的視力隻能看近物。
    張守義隻能歎息:“國之將傾,天災人禍並至。”
    真的很無奈,連續好幾年,河南都是春旱、夏洪、冬雪輪番侵襲。所幸一直沒有釀成無法挽回的大災,各種災害持續一陣便稍作停歇。
    李佑望著路邊那條水渠,突然忍不住笑起來。
    水渠沿途都有人看守,在河邊用水車提進來,流淌進一些固定的水田——應該都是黃老爺的田。
    至於別家的田地,就算離水渠再近,也必須繞遠路去河邊挑水。
    李佑看到許多農夫,成群結隊前往河邊,一擔一擔把水挑回來,從早挑到晚也灌溉不了幾畝。
    “謔,這宗祠真漂亮。”
    李佑經過黃氏宗祠時,陰陽怪氣地讚歎一聲。
    主要是附近的農民太窮了,附近的民居也太破爛了,使得黃氏宗祠顯得格外突兀。
    鬥拱飛簷,雕梁畫棟,門口還有石獅、石龜。雖然跟蘇家宗祠相比,就如土財主遇到大富商,但它矗立在此地卻顯得格格不入。
    過了宗祠約數十步,便是黃家祖宅所在。
    李佑早就打聽過了,黃家隻在貞觀朝出過進士,之後連舉人都沒有一個。而且,黃家本身並不經商,隻把一些農產品和手工品,賣給途經此鎮的外地客商。
    沒有額外收入,隻靠盤剝鄉裏,竟能維持如此闊氣的祖宅!
    “砰砰砰!”
    門子開啟大門,見他們是生麵孔,不由問道:“各位找誰?”
    李佑隻是搖動折扇,一副翩翩世家子的模樣。
    張守義捋著胡須,都不正眼看人。
    隻有陳壽郎上前一步,單手遞出名帖,態度倨傲道:“我家公子是陳留秀才李言,字子曰,要見黃老爺。你趕快去通報,慢了你可擔待不起。”
    這三位派頭十足,一看就是大地方來的,門子不由自慚形穢,連忙拿了名帖跑去通報。
    李佑暗中豎起大拇指,誇獎陳壽郎演技精湛。
    不多時,門子又跑出來,點頭哈腰道:“三位貴客,我家老爺有請。”
    “看賞!”李佑跨步而入。
    陳壽郎從褡褳裏,取出一串開元通寶,順手甩給門子。
    這玩意兒多的是,量大管飽。門子雙手接過賞錢,粗略估計,至少兩三百文。頓時心花怒放,變得更加熱情,把三人當成大城市來的豪客。
    李佑被帶入候客廳,很快有茶茗奉上。
    “呸!”
    李佑端起喝了一口,猛地全部吐出,不屑道:“這什麽劣茶,也配給人喝?”
    張守義連忙勸阻:“公子,這是在別人家裏,就算茶水再不好,也該給主人幾分麵子。”
    “行吧,行吧,便給他麵子。”李佑把茶碗放下,再也不端起來。
    奉茶的丫鬟,端著托盤離開,快步跑去見黃老爺。
    一番訴說,黃老爺心生怒火,感覺自己被羞辱了。可又有些自卑,他在村鎮住了大半輩子,還真的不配給豪商們提鞋。
    黃老爺不敢再怠慢,快步來到廳堂,抱拳笑道:“鄙人黃正明,字端禮。哈哈,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李佑也起身拱手,用倨傲的語氣說謙虛話:“哪裏哪裏,在下初來乍到,一切還要仰仗黃老爺。”
    “不敢稱老爺,閣下喚我一聲員外便是,”黃正明問道,“還沒請教閣下名諱?”
    李佑自報家門道:“陳留秀才李言,字子曰。”
    黃正明更加自卑,他雖然六十多歲了,卻還隻是一個童生。
    整個大唐,河南人才輩出。
    整個河南,陳留文風頗盛。黃正明生在陳留府的偏遠農村,教育資源匱乏,科舉壓力卻大。他這童生都是買來的,繼續買秀才實在太貴,隻能湊合著在鄉鄰麵前顯擺。
    陳留同樣屬於河南道,李佑自稱陳留秀才,這含金量遠超偏遠州縣的舉人。
    “原來是前輩當麵,失敬,失敬。”黃正明連忙作揖。
    這是功名的較量,也是財富的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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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童生麵對秀才,一個土財主麵對富商子,黃正明真的硬氣不起來。
    當然,如果涉及自身利益,那就又要另當別論了。
    強龍不壓地頭蛇!
    “既然黃小友也是士子,那咱們就好說了,”李佑擺架子道,“我要在黃家鎮建貨倉,河邊的亂石荒灘,可願意賣給我?”
    黃正明驚訝道:“前輩要在這裏建貨倉?”
    李佑突然歎氣:“我李家在陳留也算大族,以前在江南、巴蜀做生意。你見過長江嗎?”
    “一直想去見識一番。”黃正明說道。
    李佑吹起牛來:“我家的貨物,那都是要沿江而下的。賣給江南商賈,便是運往揚州、蘇州、杭州。賣給巴蜀商賈,那就是運去益州等地。你可聽說過這些地方?”
    黃正明更加自卑,賠笑道:“略有耳聞。”
    “可恨那些亂民!”李佑猛拍桌子,把茶碗蓋都拍偏了。
    黃正明隻知附近鄉鎮的事情,忙問道:“哪裏有亂民?”
    李佑說道:“河洛、南陽皆有亂民,退則藏匿山林,進則騷擾州縣,把我李家的商路都截斷了。這些惡徒,遇到過往客商,要強行抽取三成貨物!”
    黃正明點頭說:“這些亂民,確實可惡。”
    “當地官員也是無能之輩,剿匪好幾年,反被亂民逼得龜縮城中。朝廷就該將他們治罪!”李佑破口大罵。
    如今這局勢,各地官員自顧不暇,麵對亂民往往束手無策。
    黃正明驚訝道:“當地官員都不敢出城了?”
    “可不是?”李佑冷笑。
    黃正明連忙問:“朝廷沒有派兵鎮壓?”
    李佑歎息說:“朝廷哪裏還有兵?近年來,江南民變,巴蜀動蕩,河南也不安寧。北方藩鎮割據,互相攻伐,邊疆又有外敵侵擾,你說朝廷從哪派兵過來?”
    “這這這……怎會如此?”黃正明大驚失色。他隻管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對外界消息知之甚少,也不會跟過往客商打聽。
    李佑又說道:“南邊的生意是沒法做了,我李家打算走漢水,專門從河南運貨至湖廣。我被家裏派來探路,覺得黃家鎮位置不錯,想在這裏建一個中轉貨倉。”
    “這個嘛。”
    一旦牽扯自身利益,黃正明就矜持起來,端起架子開始拿捏,甚至稱呼都變了:“不瞞賢弟,這河灘的亂石荒地,雖然不值幾個錢,卻是黃家各宗的共有產業。想要說服各宗,恐怕不是很容易,老夫還要慎重考慮。”
    李佑也改變稱呼,笑道:“既然黃員外做不得主,那我就換一個地方建貨倉。告辭!”
    “賢弟莫急,”黃正明連忙勸阻,“凡事都好商量。”
    李佑胸有成竹道:“黃家鎮雖然地處商業要道,可漢水沿岸的鄉鎮多得是!我在黃家鎮建貨倉,對於黃員外而言,可是一件大好事。貨倉一建,停駐的商賈就越多,小鎮的生意就越好,黃員外的土產不就更能賣錢了嗎?說不定,十年二十年之後,黃家鎮會變成一個大鎮!”
    這大餅畫得好,黃正明是真信了。
    李佑又說道:“我要建貨倉,要招工人,要買石料、木料、灰漿。招哪個工,不是黃員外說了算?石料、木料、灰漿,不是從黃員外手裏買?”
    對啊!
    黃正明心裏竊喜,又可以趁機賺一筆。
    李佑手握折扇,微笑道:“河灘的荒地,又不能種糧食,黃員外若能免費送我,那就繼續談生意。若不願意,那我就去隔壁的鎮子。隻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三天一過,我立即走人!”
    黃正明說:“不用考慮了,隻要是不能種地的荒灘,賢弟你要多少就拿走多少。不過嘛,建貨倉的工人、材料,都由我來負責。如何?”
    “哈哈,成交!”李佑大笑。
    這不就上鉤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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