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赤色流星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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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貞觀元年春末,岐山的夜色濃稠如墨。十四歲的李淳風蜷縮在三清觀柴房角落,膝蓋上攤開半卷殘破的《天文大象賦》,借著窗欞漏進的月光,手指逐字摩挲泛黃的帛紙。父親臨終前咳著血寫下的批注在昏暗中忽明忽暗:"辰宿列張,非肉眼可窺全貌......"
    "吱呀——"腐朽的木門被夜風撞開,李淳風猛地抬頭,卻見觀主玄清道長拄著桃木杖立在門口,道袍下擺沾著夜露。老人渾濁的瞳孔突然收縮,枯槁的手指顫抖著指向西北天際:"淳風,你看!"
    少年轉身望向夜空,呼吸瞬間停滯。一道赤色流星撕裂夜幕,拖著三丈長的尾焰劃破西北蒼穹,仿佛天神揮劍斬斷夜幕。流星墜向終南山方向時,李淳風清楚看見其尾端扭曲成詭異的卦象——那是《周易》中"地火明夷"之兆,主晦暗將臨,天下震動。
    "三日前貧道夜觀紫微垣,帝星黯淡,輔弼失位。"玄清道長的聲音裹著寒意,"今夜天火墜地,此乃血光之災的大凶之兆。長安......怕是要變天了。"
    李淳風的心跳驟然加快。他抓起牆角自製的渾天儀模型,青銅鑄造的二十八宿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弟子願往長安,一探究竟!"
    "胡鬧!"玄清道長的桃木杖重重杵在地上,"天象豈是凡人可妄測?當年你父親就是......"老人突然噤聲,目光掃過少年腰間掛著的龜甲——那是李播臨終前交給他的,上麵刻著殘缺的星圖。
    次日破曉,李淳風背著裝滿竹簡的布囊,揣著父親遺留的星象手記,沿著蜿蜒的山道向長安進發。山道旁的槐樹新抽嫩芽,卻難掩他眉間的凝重。行至渭水渡口時,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六匹玄甲軍簇擁著囚車疾馳而來。
    囚車木欄間,李淳風瞥見一個披頭散發的身影——正是太史局令傅仁均。半年前此人曾宣稱"日月合璧,天下大吉",結果當日日食蔽日,長安百姓驚慌失措。此刻傅仁均滿臉血汙,脖頸的枷鎖在晨光中泛著冷光。
    "讓開!"為首的校尉揮鞭怒喝。李淳風閃身避到路邊,目光死死盯著囚車。傅仁均突然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與少年對視刹那,竟咧嘴露出帶血的牙齒,喉間發出沙啞嘶吼:"定朔法......定朔法才能救大唐!"
    玄甲軍的馬蹄踏碎傅仁均的呼喊。李淳風攥緊腰間龜甲,指節發白。父親的批注在腦海中回響:"平朔法積年累月,必生大錯。唯有以日月實際運行定朔望,方得天道之準。"
    暮色降臨時,李淳風終於抵達長安朱雀門。城樓飛簷下懸掛的宮燈次第亮起,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城門口貼著新皇李世民的招賢榜,墨跡未幹:"有能通曉天文曆法者,可直入太史局麵議。"
    少年心跳如擂鼓。他握緊渾天儀模型,正要邁步,忽聽身後傳來騷動。轉頭望去,隻見十幾個金吾衛如臨大敵,將一名白衣術士按倒在地。術士懷中散落的帛紙上,赫然畫著北鬥七星倒懸的詭異星圖,旁邊朱砂寫著:"女主昌,唐室危。"
    "妖言惑眾,拖下去!"金吾衛的嗬斥聲讓李淳風心頭一顫。他彎腰撿起一張帛紙,背麵用蠅頭小楷寫著:"紫微星旁現客星,其色赤,芒角刺天......"這分明與昨夜的天象完全吻合!
    深夜,太史局衙門前的銅壺滴漏聲格外清晰。李淳風抱著竹簡,在門房老吏狐疑的目光中闖了進去。正廳內,幾個身著紫袍的官員圍著渾天儀爭論不休,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熏香。
    "現行《戊寅元曆》乃傅仁均耗盡心血所製,豈容小兒質疑?"一個留著山羊胡的官員拍案而起,案上的星圖被震得簌簌作響。李淳風認出他是太史局少監王承文,正是父親生前的死對頭。
    "王大人可知,去年冬至日,日影長度實測與曆書相差三寸?"李淳風將自製的黃道遊儀放在桌上,青銅環上的刻度在燭火下流轉著幽光,"平朔法以固定周期推算日月合朔,卻無視月行遲疾。若改用定朔法,以日月實際運行軌跡定初一,必能修正誤差!"
    廳內突然死寂。一個灰發老者踱步上前,他腰間的金魚袋在燭光下泛著微光——竟是從三品的太史令趙元極。"你說定朔法......可曾演算過實際誤差?"
    李淳風展開一卷密密麻麻的算籌圖,墨跡未幹的數字排列如星辰:"貞觀元年正月至四月,用定朔法推算朔日,與實測誤差不超過半個時辰。而《戊寅元曆》......"他突然掀開另一張圖,"誤差已累積到整整一日!"
    王承文的臉漲得通紅:"一派胡言!這黃道遊儀不合規製,算籌結果豈能作......"
    "且慢。"趙元極抬手止住爭吵,目光落在李淳風腰間的龜甲上,瞳孔微微收縮,"你父親,可是二十年前因"妄議天象"獲罪的李播?"
    少年背脊瞬間繃緊。父親臨終前咳血的畫麵閃過腦海,那年他不過八歲,卻清晰記得父親被拖出觀門時,手中緊攥著半卷未完成的星圖。"正是家父。"他深吸一口氣,"但天道無私,不因言獲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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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元極沉默良久,突然抓起案上的狼毫,在黃麻紙上疾書:"明日辰時,太極殿麵聖。若所言不實,按律當斬。"
    第二日清晨,李淳風跪在太極殿冰涼的青磚上。龍椅上的李世民身著常服,腰間玉佩隨著呼吸輕輕晃動,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少年懷中的渾天儀。
    "你說貞觀四年十月朔日將現日食?"皇帝的聲音不怒自威,"傅仁均前車之鑒,你可知欺君何罪?"
    李淳風抬頭,望見殿外掠過的白鴿。父親教他辨認的二十八宿在腦海中流轉,昨夜觀測的星象化作精準的算籌排列。"若預言不準,臣願自剜雙目,以謝陛下!"
    殿內群臣嘩然。長孫無忌撫著胡須冷笑:"乳臭未幹的小子,也敢妄談天命?"
    "準與不準,三年後自見分曉。"李世民突然起身,龍袍下擺掃過台階,"朕且留你在太史局,若能修正曆法......"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少年腰間龜甲上,"或許能洗刷你父親的汙名。"
    李淳風重重叩首,額頭貼著青磚。殿外忽然狂風驟起,簷角銅鈴叮當作響。他想起昨夜赤色流星墜地的瞬間,突然意識到,自己早已被命運的絲線纏住,再也無法回頭。
    當夜,當他在太史局臨時分配的廂房整理竹簡時,窗外傳來異常的響動。推開窗,隻見一個黑影閃過,地上躺著半塊燒焦的龜甲,上麵用朱砂畫著扭曲的"武"字——正是白日裏被金吾衛抓走的術士所用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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