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不像其他皇帝一樣。
    因為當了皇帝，就迷信自己是天選之子，忌諱談論身後事。
    相反，他是一個十分操心臣民未來的皇帝。
    “咱經曆過元末的壓迫，咱不想再讓百姓們體驗那種食不果腹，遇到災年朝廷不管不顧，就要易子而食，還有官員商紳聯手勢大，層層壓迫百姓的日子，別說咱不能見到這種情景，隻要大明在的一天，哪個皇帝要是不思國事，讓天下亂了，咱覺得百姓就該反了他。”
    朱元璋沒讀過什麽書。
    像水能截舟，亦能覆舟，這種讓他聽到之後深受打動的名言，實際上最早出自《荀子》，而不是出自高高在上的皇帝之口這種事，都是妹子教他讀書時，他才知道的。
    在沒當皇帝之前，他是一個放牛娃，是一個苦行僧，是一個士兵，是一個將領，是一個大將軍，是一方王侯。
    他對於這句話，不光是字麵上的理解，喊喊口號，而是有更加深刻的感受。
    “徐兄弟，既然咱知道軍戶製有弊端，並且此時已經隨著各種矛盾，顯現出來了，咱就應該改正它，你覺得呢？”
    徐達緘默不語。
    他見陛下隻是讓神機營不按製度行事，並且一直沒有推進改製的行動，還以為陛下是知難而退，打算擱置。
    如今他才知道，陛下這是鐵了心想做成這件事。
    他不禁思考：要是常茂還在軍營裏，沒有出現後續的這些事情，陛下還會因此發現問題，推進改變軍戶製嗎？
    不。
    準確來說。
    要是燕王殿下沒有組建神機營，沒有發現京營將士不願意灰頭土臉使用火器的高傲姿態，陛下還會是現在的想法嗎？
    “徐兄弟，你愣著幹什麽，不是你要跟咱商量事嘛，咱等你說話呢。”
    “末將……”
    徐達歎息一聲，站起來朝著朱元璋抱拳一拜。
    “末將認為陛下說得對，末將支持陛下的決定，隻是末將覺得這事還得徐徐圖之。”
    “嗯，那咱就想個周全之法，修改一下軍戶製，你把咱的態度告訴那些提心吊膽，以為咱想卸磨殺驢的人，隻要好好帶兵練兵，咱不會虧待了他們，要是不想，就趕緊回家去尋別的門路，讀書科舉醫考，甚至進監察院錦衣衛，實在不行去當地方官，他們幹什麽，不比普通的士兵和百姓過得好？”
    別看這才洪武八年，權貴階層早已在飛速地固定自己的利益所得。
    不然朱元璋也不會在查抄貪官汙吏的家產時，能把國庫給填滿。
    溫州府官員占據的耕地，相當於在冊記錄的六成！
    要是真按照龍生龍、鳳生鳳這樣，任由那些權貴惹事生非，大明的根基在他這一代就得外強中幹，禁不住任何變故。
    這不禁又讓朱元璋，想到老四能夠成功登頂皇位的事情。
    要是標兒死了，乖孫死了，任由呂氏那些文官集團扶植的皇帝上位，老四再推翻他們，重新構造大明的結構。
    “其實也是一種好的發展……”
    “陛下？”
    徐達沒聽清。
    朱元璋有些心累地揮了揮手。
    “沒事，你忙你的去，等咱想到好的解決方法，再叫你來商量。”
    軍中事務，老先生沒有參與過，不然朱元璋也就不用自己冥思苦想。
    畢竟連徐達都還沒有徹底接受改製這件事，標兒和老四他們年紀太小，對這種事的見解還不如自己，他也問過妹子，妹子卻也沒有什麽兩全的法子。
    如今徐達又提出，改變軍戶製以後，可能會因為有人阻礙，造成兵員不足，來逼他打消主意的可能性。
    “當皇帝難，當將軍更難。”
    其實這種算計人心，平衡各方利益的事，李善長是最擅長的。
    然而，朱元璋現在已經不願意再委以李善長重任了。
    就在朱元璋準備先去睡一覺，再繼續動腦子思考這道，關乎大明軍隊未來的大難題時。
    毛驤忽然抬頭看了一眼窗外悄聲閃過的幾道身影。
    “陛下，皇孫來了。”
    “乖孫今天起得還挺早。”
    朱元璋打著哈欠應了一句，眼眶通紅快流淚，但因為心裏裝著事情睡不著。
    可真難受啊！
    毛驤在他身邊跟了這些年，自然知道陛下的心思。
    在這個時候，不轉移一下陛下的注意力，別說睡覺了，飯都吃不下去。
    “陛下，皇孫好像喊你呢。”
    “喊咱了？咱怎麽沒聽到？”
    朱元璋狐疑地站起身來，往兩個屋子的牆壁走去。
    隔著牆，可以聽到乖孫此時模模糊糊的心聲。
    【剛才徐達出去的時候，念叨著要親手杖打李校尉五十棍，哪家李校尉犯了錯，還驚動我爺爺，李保兒家的孩子嗎？】
    朱元璋聽得眼皮直跳。
    李保兒李保兒的。
    乖孫，那是你的長輩啊！
    你不能因為不喜歡李景隆那小子，就遷怒咱的保兒。
    想到李景隆這個武將二代，最後淪為廢物的事，朱元璋不光眼皮跳，額頭青筋也在一抽一抽的跳。
    又困又睡不著，更難受了。
    【說起來，一個小小的校尉犯了錯，不管是誰家的，直接軍法處置就行了唄。】
    【爺爺不是要改軍戶製嘛，往後軍營裏就看誰的本事大，功勳子弟在這方麵也得一視同仁。】
    朱元璋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對。
    這些二世祖不能光在待遇上追求和其他將士一樣，在處罰上也要一碗水端平。
    “毛驤，你去追上徐兄弟，告訴他，那個李校尉出言不遜，替咱再加三十軍棍。”
    “是。”
    等到毛驤離開，朱元璋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反正也睡不著，要不咱問問乖孫，這個軍戶製到底怎麽改，才能減輕反對的力量，最重要的是，不能減少兵員。”
    重要將領的可用之人，現在兩隻手數不過來。
    那些副將小將，可以慢慢提拔，反正與蒙古騎兵決一死戰的日期，沒有近在眼前，培養軍中新生將領的力量，不是火燒上房這麽急。
    唯有普通的士兵數量，不能少！
    誰知，他還沒往外走呢，乖孫又在心裏罵上了。
    【一群二世祖，看舅舅長本事了能擔當重任了，他們想進神機營摘桃子？不讓去還想阻攔爺爺改軍戶製？還想著撂挑子威脅爺爺？】
    【娘，你放心吧，等到全民皆兵，這些人想當兵還選不上呢！】
    朱元璋這才知道，原來是兒媳跟乖孫說了軍營的事，乖孫這才這麽大的反應。
    可是。
    全民皆兵怎麽皆？
    不是隻有百姓活不下去了，想揭竿而起的時候，才會全民皆兵嗎？
    不然的話，老百姓們誰會冒著生命危險，來當普通士兵給咱賣命效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