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麵對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還是一個曾襄助於自己建功立業的老大哥，也難免會動惻隱之心。
    徐達沉吟了片刻，斟酌著措詞回答李善長。
    “百室兄，你應該知道陛下的脾氣，不是涉及大事的話，他不會對三個晚輩下手，還請百室兄耐心等待一段時日，一切緣由自然能見分曉。”
    京營裏最近的大事，莫過於顧敬等人的賭資被搶，文官的評級考核逐步推進，以及，軍戶製改革。
    前麵兩件事，李善長雖然知道李德、李賢、李助三人都或多或少有參與，但這兩件事，早已隨著賽龍舟時，神機營大獲全勝，在全京城人的麵前大出風頭，而告一段落。
    唯有這軍戶製改革，侵害了像他們李家這種，枝繁葉茂子弟多，可族中子弟又不太爭氣，文不成武不就的功勳之後，李德、李賢、李助三人，才會倍感壓力，在他計劃之外，多做了一些事，多說了一些話，這才招來禍患。
    “在陛下想要改革軍製的關鍵時刻，這三個不孝子孫，竟逆大勢而行，別說被調去神機營，就算是被逐出京營，也是他們咎由自取！”
    李善長氣得臉色鐵青。
    徐達生怕他再氣出好歹，下意識地安慰。
    “百室兄，你別著急，他們所做的事，其實也造不成多大的影響，接下來軍營裏是非多，陛下把他們調去神機營，還能讓他們避免卷入爭端之中，我覺得對他們三個來說，是好事。”
    話一出口，徐達便暗道一聲不妙。
    又被套話了！
    盡管他什麽都沒有說似的，避生就輕了，但李善長擅長推斷別人的隻言片語，從中得到相關的情報。
    果然，李善長聽到他的安慰之後，馬上就推論出了，朱元璋的這次軍製改革，就是以京營做為試點，提前把李德、李賢和李助三人調到神機營，確實也是為了防止李家牽涉其中。
    可並不像徐達所說的那麽好聽，是防止李家發生意外，卷入爭端，而是避免李家從中挑起爭端！
    李善長對於朱元璋的防範已經心中有數，他此次前來試探徐達，主要是為了溧陽縣那邊的情況。
    經過剛才的交鋒，他已經得到了結論。
    昨夜前往溧陽縣的錦衣衛，確實是為了軍戶改革而去的。
    並且朱元璋已經有了十足的信心，會在神機營離開京城的這個月之中，把改革推進下去，個中手段絕對是超乎想象的。
    李善長暫時還想不明白，但，徐達之前的所作所為，還是給了他提示。
    “徐將軍，老夫信你說的都是實情，既是如此，就當老夫今日沒有來過。”
    李善長要回去，好好想想，該怎麽提醒溧陽縣的官員，應付錦衣衛的差事。
    朱元璋和徐達想要在一個月之內，讓京營中的將士認命，推進軍製改革？
    以前他事不關己，現在他同樣是事不關己，可越是事不關己，他越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能讓朱元璋丟人現眼，損害威望的事做得越多，像他這樣的老臣，用處便越大！
    徐達總感覺李善長似乎掌握了一切動向，心裏不由得慌張起來，開始反思自己剛才說的話，到底哪一句透露了陛下的計劃。
    可思來想去，他隻是說得場麵話，沒說具體內容。
    應該猜不出來吧？
    “徐將軍，你先忙著吧，老夫可以自行離開。”
    “我這會兒不忙了，百室兄，我送送你。”
    徐達急忙上前去撩門口的帳子。
    誰知，迎麵便看到剛才傳話的小兵，帶著毛驤走了過來。
    徐達暗道一聲“不妙”。
    要是讓李善長知道了，連錦衣衛也摻和了進來，再加上剛才他不小心透露的消息，李善長快馬加鞭派人去溧陽縣一查，不就知道具體發生了何事嗎？
    不過。
    想到李善長就算知情，李家子弟三人已經離開京營，也沒有插手此事的必要，徐達又鬆了口氣。
    “徐將軍，既然毛指揮使找你有事，老夫自行離去就可以了。”
    李善長猜到毛驤前來，是為了軍製改革的事。
    此時他還要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當然要避嫌。
    避得遠遠的，免得哪天事敗，再找上李家的麻煩。
    說話間，毛驤已經是信步上前，深深地看了一眼笑容慈祥的李善長，抱拳一拜。
    “見過韓國公。”
    “毛指揮使，你忙你的。”
    李善長拱了拱手，好像有什麽天大的急事似的，跑得比被狗攆的兔子還快。
    徐達看到李善長健步如飛，大氣都不帶喘的模樣，再聯想到剛才，被氣得直咳嗽的情況，他有種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的錯覺。
    最後一次！
    他這是最後一次因為心疼當初的老大哥，多說了幾句。
    往後再也不會信李善長的鬼話了！
    收斂了情緒與思緒，徐達好奇地看向盯著李善長背影看個不停的毛驤。
    “毛指揮使，你為何事而來？”
    “進去說。”
    進了帳中，毛驤等到徐達摒退手下，落了門簾。
    隔斷了外麵的視線與強光，他這才低聲將昨晚陸垚等人被跟蹤一事，說了出來。
    “什麽？！”
    徐達大吃一驚，不敢置信的追問。
    “那些跟蹤的人抓到了沒有？”
    “暫時沒有，但是太子殿下和我，已經有了抓捕的方法和方向。”
    徐達一聽就知道，這是有了懷疑的目標。
    並且這個目標，極有可能就是動手的那個人。
    “是誰這麽大膽，活得不耐煩了嗎？”
    徐達說完，見毛驤朝著帳門外看了一眼。
    毛驤一言不發，但徐達卻猶如遭遇雷劈一般，大腦瞬間一片清明，終於知道，李善長明明親自前來京營，要為族中三個晚輩求情，卻什麽也沒得到，就能心甘情願的瀟灑離去。
    原來。
    李善長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故意來套他話的！
    “百室兄，你可真是害苦我了！”
    徐達是真沒想到，昨夜還橫生枝節，多了陸垚那隊錦衣衛被跟蹤監視的事。
    要是他早知道的話，就不會被李善長套話了！
    徐達也沒有因為自己說錯了話，想著李善長絕不會對外宣揚，便當作自己沒說過，不假思索的，便把剛才兩人的對話，大概複述了一遍。
    說完，徐達懊惱不已。
    “毛指揮使，我好像誤了陛下的大事了！”
    “有心算無心，徐將軍確實說錯了話，可能會讓溧陽縣官員，獲知錦衣衛前去調查官田數目的真正目的。”
    徐達更加鬱悶了。
    不愧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說話和陛下一樣直！
    就在徐達準備，讓手下備馬，他進宮告罪之際，毛驤搶先一步按住他的肩膀，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雖然徐將軍誤了陛下的事，但好在沒誤太子殿下的事，還幫了太子殿下一個大忙，也算是功過相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