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野經常見到沈星辰。
    畢竟樓上樓下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知道樓下有這麽個小姑娘也不奇怪。
    何況沈星辰天天被養父打，那哭聲就是他想不聽也很難。
    印象裏，沈星辰是個挺陰鬱的人，走路低著頭盯著腳尖，不肯抬頭看人。
    偶爾有過道的阿姨和她說話，她也是慌張地躲開。
    滿臉寫著“不要和我說話”，渾身都在抗拒著人類。
    當然，那時候的薑野也沒有好到哪裏。
    自從知道自己被父親拋棄，母親難產而死，現在他以為的母親也隻是她的養母後，薑野對這個世界的怨念就更重。
    天天跟著小混混上街打砸搶，可能他比較激靈，居然沒有被抓住過。
    第一次和沈星辰說話，是一個晚上。
    那天薑野和一幫人打架，渾身都是血，當然他是沒有錢去包紮的，也懶得去。
    他潛意識裏就想把自己搞死。
    所以受傷了就放任自己爛死。
    反正也沒人會管他。
    他倒在樓道裏，身上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他又從這種疼痛中，感受到奇異的快樂。
    別人看到他都繞道走，沈星辰一開始也是從他身邊走過去。
    走到一半又折回來。
    薑野閉著眼，聞到衣服上曬幹的洗衣粉的味道。
    很好聞。
    他緩緩睜開眼，對上了一雙清澈的眼。
    沈星辰沒有被他的狼狽嚇到，從兜裏掏出皺皺巴巴的幾張錢，塞到了他手裏。
    “去包紮一下吧。”她丟下錢就上樓了。
    薑野好半天都沒有從情緒裏緩過來，等到人走遠了，他才低下頭，捏著掌心裏皺巴巴的紙幣。
    他很清楚沈星辰並不是什麽富裕的家庭，這一家人之前有個女孩叫什麽暖暖，可惜兩三歲就死了。
    後來這對夫妻收養了一個叫“星星”的女孩子，還想讓她成為自己的女兒。
    從她的衣著，可以看出來這家裏邊的人對她也並不是很好。
    這些錢……她又要攢多久，才能攢出來呢。
    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給了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嗎？
    他從小見了太多大人的自私虛偽，生活裏隻能碰到黑暗和侵略，惡意早早地侵蝕了他的大腦。
    在這樣的環境裏，薑野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被人關心的滋味。
    那一刻，薑野承認自己有點被打動。
    不是為這微不足道的金錢，而是因為這份難得的善意。
    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薑野開始有意無意地關心樓下的沈星辰。
    他從很多渠道了解了她的信息。
    知道她生在十月，知道她性格靦腆但不怕事，曾經對心圖不軌之人進行過胡椒粉糊眼睛的暴擊。
    也知道她整天和她養母被家暴，即使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長大，她仍然抱有一顆善良的心。
    薑野忽然就感到憤憤不平起來，為這樣一個無辜的孩子，成日遭受著無辜的毒打。
    甚至找人伏擊過沈星辰的養父，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頓。
    當然他知道，那時候的自己，除此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然後，那天，他聽鄰居的朋友說，沈星辰被家裏扒光衣服趕出來了。
    薑野著急地趕去，心疼再也克製不住。
    為她披上了自己的衣服。
    周圍此起彼伏的蟬鳴。
    仲夏的夜晚裏，空氣中漂浮著不知名的花香。
    哭泣的女孩抬起臉，第一次認真地與他對視。
    那一刻，他的心跳加速，覆滅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情緒。
    再後來，他就一直明裏暗裏護著她，甚至漸漸地走近她的內心。
    對沈星辰了解得越多，他也就越同情她的遭遇。
    甚至想過要找人殺了她養父。
    當然這種邪惡的念頭還來不及實施，他們就被迫分開了。
    說實話一開始是有點恨意的。
    畢竟她什麽都沒說就消失得幹幹淨淨。
    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薑野不願意去回想關於這個女孩的任何事情。
    但隨著時間的消失，支撐著恨意的情緒越來越淡薄，那股濃烈的愛意也就越來越強烈。
    即使那個女孩的麵貌已經模糊了，但薑野仍是在盲目地等待。
    時光匆匆。
    薑野考了警校，當了警察。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這份等待，仿佛就要永無止境地延長下去。
    直到那天，他接到報警趕到醫院。
    故人多年重逢，他沒能一下子把對方認出來。
    但對上她的哭紅的雙眼，薑野本能地感到了憐惜和悸動。
    他對她的關心，根本出於本能。
    無法抗拒，無法磨滅，隨著時光而曆久彌堅。
    時至今日，薑野仍記得他去調出沈星辰的檔案，看到她戶口本上曾被收養的那條信息，那一刻他的震驚和喜悅。
    他想他是找到她了。
    那一夜，薑野失眠了。
    後來他打聽到沈星辰去她父母埋葬的墳墓那裏，是要祭奠父母，於是他借口去找了她，隻是一直在身後默默陪她送走了她的父母。
    沒想到她的身旁，已經有了一個他。
    但是他還是選擇了默默守候。
    陪在她身邊，薑野望著她的容顏，一遍又一遍，感受著心裏激蕩的愛意。
    一次次地，在提醒他：他找到她了。
    飛機穿越白雲，在幾萬英尺的高空飛翔，作為上的薑野側頭，盯著沈星辰的側顏發呆。
    那個仲夏夜穿越時空，終於溯回到他身邊。
    他們兜兜轉轉，對對錯錯，該相遇的人，還是會相遇的。
    “怎麽了？”沈星辰對上薑野的目光，好奇地問。
    薑野從兒時舊夢醒來，抬眼就看到喜歡的人在身邊，這種幸福感簡直難以言喻。
    他笑著抓住了她的手，搖搖頭：“沒事。”
    他不打算一下子傾訴自己的愛意，怕把她嚇到。
    何況……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和她慢慢說。
    沈星辰也笑著，在座位底下，抓緊了他的手。
    另一邊。
    照滿了陽光的機場大廳裏，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抬起臉，望著天空的飛機，發出一聲歎息。
    如果有人看到他會覺得奇怪，因為他穿得實在是太多了，全身捂得嚴嚴實實，就連墨鏡都遮住了眼睛。
    “為什麽……要逼我呢。”他不知道在對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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