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章 市井煙火中的代際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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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草堆裏躺了會,確定隻有零星十幾隻馬蜂圍著蜂巢哭喪後。
    哥倆繃緊的神經才徹底放鬆。
    不知不覺已是精疲力盡,兩人攙扶著站起身,去將火把上滴落在地上火星子全部踩滅。
    確保不會引起山火後,一人扛著根竹杠往回走。
    一路無話,各回各家,身上都是白色汗斑,得抓緊喝水洗澡。
    洗漱完,李國棟穿著跨欄背心大褲衩,踩著硬底拖鞋到了堂屋。
    不是扣大腿就是抓膀子,一副二流子相。
    李定乾坐在八仙桌上剪葉子煙,瞄了眼吊兒郎當的李國棟:“既然都能捅馬蜂窩了,明天上班去,一直在家待起像啥樣。”
    李立荷也補充道:“明天上班穿的衣服折好了,就在桌子上。”
    白世珍:“記得把豆油(醬油)瓶子帶上,下班打瓶回來。”
    得,一家三口都圍繞上班展開。
    他招呼道:“媽,大姐,你們坐到,我有個事要說。”
    娘倆上一次見他這麽正經還是上次。
    他以初中第一名的成績,不考高中,強著考中專,隻想早點畢業分配工作端起鐵飯碗為家分憂,李定乾用棍子打都沒用。
    想到這個,娘倆不由得心裏一緊,知道今晚他要說的事小不了。
    白世珍下意識說道:“你耍女朋友了?”
    “真的呀,哪兒人?你們一個單位的嗎?漂亮不?多大?屋裏幾姊妹?”李力荷比自己談婆家還興奮,一臉八卦地問道。
    李國棟:“啥女朋友,我還小,暫時不急,再說了,我姐都沒談婆家,我先耍起像什麽話。”
    白世珍:“有啥關係,又不是喊你現在就娶進門,先耍起,等你姐打發了就結,兩不耽誤。”
    李國棟:“嘖嘖嘖,白二孃,你那個算盤珠珠打得響喲,怕是河對麵都能聽到,打發我姐收盤禮金,馬上給我娶媳婦又收一盤,是兩不耽誤,不耽誤你收兩次禮錢嘛。”
    “李二狗,你個沒良心的狗東西,老娘謀劃給你娶媳婦,你這樣想我,看老子不打死你。”白世珍說著舉著拳頭砰砰砰擂在李國棟後背上。
    “哼哼,不痛。”李國棟仰著腦袋作死。
    “老子讓你不痛。”白世珍說完逮著他胳膊就是一個6頻道。
    沒有一點點防備。
    “嗷~媽媽媽媽,我錯了錯了還不行嘛,請高抬貴手。”
    “老子不是你媽。”
    李立荷小臉紅噗噗的,哪個正經姑娘家當她麵說談婆家都會害羞。
    “媽,我還小,我不談,先跟初一談。”
    白世珍斜了她一眼。
    “你21都喊小,初一還能談個比21大的啊,人家不覺得小?一天天就想在家吃老子的,趕緊找個人嫁了。”
    “我不,我吃我爸的。”李立荷頂嘴道。
    “好了好了,白二孃,聽聽這個狗東西想說啥。”李定乾見白世珍準備收拾大閨女,趕緊轉移話題。
    “嘿嘿嘿。”李國棟笑得賤兮兮的。
    “如何嘛,白二孃,你一個外姓人,在這個家裏心頭沒點數啊,還想收拾我們幾個同姓的?哼哼。”
    “行了啊,再廢話老子打得你不敢姓李,趕緊說正事,困了,哈~。”雙標乾對李國棟的態度和對李立荷的完全像是兩個爹。
    李國棟點了根煙。
    “要不,明天再說吧,我怕說了你們睡不著。”
    李定乾:“快點。”
    李國棟小聲但堅定的說道:“那個,我想辭職了幹個體。”
    “你瘋了。”李立荷。
    “鬼扯。”李定乾。
    “老子打死你!”白世珍。
    三人愣了一會,先後開口喊道。
    李定乾:“你怕是真闖到鬼了,都開始說瘋話咯,老子這就去畫幾道符跟你貼起。”
    白世珍已經準備動手,大姐也是非常擔憂,緊緊抓著他胳膊。
    李國棟:“你們不急,聽我說完嘛。”
    說完他把跟老爺子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補充道:“你們看,現在的供銷社,生意越來越差,街上的店鋪挨一挨二地開起,買東西也不要票了,這說明什麽?說明改開4年後,政策越來越寬鬆,大家的需求也越來越豐富,我去幹個體,剛好能填補市場需求的空白。”
    李定乾:“你能填補個屁,幹個體?你賣啥?針頭線腦換雞毛鴨毛,還是走街串巷收頭發?你記不得前幾年抓投機倒把有好凶?整個牌子給你掛起好看啊?”
    李國棟:“小看人了不是,我要幹肯定是幹沒人做的啊,走街串巷多累,我去外地批發東西過來賣,我也打聽過了,現在國家是‘不提倡,不宣傳,不取締’,我剛開始也做不大,到不了擾亂市場的地步,國家才沒那麽多閑心管我叻。”
    “再說了,我的理想也不是守著這個餓不死富不起的鐵飯碗,我想過得逍遙點,沒有什麽能夠阻擋,我對自由的向往。”
    “等我掙錢了,我想睡懶覺睡懶覺,想走哪點走哪點,娶個像大姐一樣賢惠的媳婦,生兩個娃兒,天天過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
    “你們也不用天天操心哪塊地裏的活兒沒幹完,豬沒喂,雞沒吃,我老漢可以釣釣魚,養養狗,想喝小酒喝小酒,媽可以繡繡花,打毛線,想趕場就趕場,給大姐也找個過得去的婆家,起碼不用天天守著一畝三分地過活。”李國棟憧憬著想要的生活。
    白世珍:“豬才睡到自然醒,老娘看你是沒睡醒,我不稀奇你說那些,就想你安穩的上班,結婚,過現實點的日子。”
    李立荷:“就是,初一,別想一出是一出,辭工作容易,再想回去就難辦了,你說那些,想想高興下行,但它不現實。”
    “哪就不現實了嘛,隻要掙到錢,我說這些都是最基本的,還有更快樂的生活你們想都想不到,哼哼,你們不同意沒用,我公同意了的。”
    李國棟見大家的態度堅定,祭出殺手鐧。
    “你公就是個老糊……”
    “咳咳咳……”白世珍話還沒說完,李定乾劇烈咳嗽,把她要說的話打斷。
    “你公就是老糊……糊弄你,還慣你,肯定你說啥子就是啥子,反正我這是堅決不同意。”白世珍哽咽道。
    李立荷的眼眶也是紅紅的。
    李國棟突然想到一個詞。
    ‘停薪留職’
    “那個,媽,大姐,你們別急,我這樣,不辭職,我停薪留職如何?”
    “啥是停薪留職?”李定乾聽他說不辭職,心裏的石頭放了下來。
    李國棟:“就是跟單位申請不上班,也不發我工資,工作給我留2年,2年內,我隨時可以回去上班,這2年還算工齡,如果我2年內搞出點名堂,那就好好幹個體做生意,如果沒整成事,我就老實回去上班。”
    滋~
    滋滋~
    滋滋滋~
    李定乾的葉子煙忽明忽暗。
    好半晌才道。
    “這個事兒,它能成?”
    李國棟知道,這是老頭子鬆口了,趁熱道:“能成,我跟校長關係還可以,國家也有這個政策,多跟他磨磨,問題不大。”
    李定乾:“我曉得你的性格,從小就強,老子哪怕不同意,估計你也會偷偷幹,想幹就去試試,如果能成,就……弄嘛。”
    “李定乾!!!”老爹還沒說完,白世珍扯著嗓子喊道。
    “哎,屋裏的,莫急。”李定乾滿眼溫柔地看著抓狂的白世珍。
    “咱們生了個啥強種你還不曉得啊,他今天跟咱們說,算是給麵子了,更多的是做了才跟你下個通知,咱們不同意有啥用,別氣,氣出了病了沒人替,有我呢,你緩緩氣,昂~。”
    果然,白世珍在李定乾溫柔的目光下,慢慢地安定下來。
    她自從跟這個男人結婚後,雖然日子過得苦,但大家都這樣。
    可是再苦,這個男人也把一家守護得好好的,那十幾年,不管風雨再大也沒吹進家裏。
    這個平時動不動罵娘的掌墨師,不知不覺間,成了自己的軟肋,而自己,又何嚐不是拿捏住了他的軟肋?
    安撫好白世珍,李定乾轉頭對李國棟說道:“既然你決定了,我也不幹澀你,你不怕丟人現眼,就弄好點,畢竟聽你公的意思,咱外家之前也是做大生意的,你不能丟了祖宗的臉,還有,老子警告你,做生意也好,幹個體也罷,不準犯法,更不能做丟祖宗臉的事,但凡發現了,在公安收拾你之前,老子先把你斃咯,反正我還有十斤,不愁沒人送終。”
    李國棟鄙視地看了他一眼。
    “咱們祖上世代都是木匠,做啥生意,賣板凳啊?明明是我外祖祖家厲害。”
    李定乾:“老子給你幾磕撞。”
    “嘿嘿嘿”
    “李二爺!”白世珍還是不甘心的喊道。
    李定乾:“媽批的,讓他試試吧,現在跟咱商量,起碼曉得他要幹啥子,要去哪裏,要走多久,一個勁兒不同意,哪天起來看不到他人,去哪兒不曉得,幹啥子也不曉得,更揪心。”
    白世珍:“可是他才19歲啊,知道啥是生意?哪裏進貨?賣什麽?哪裏賣?讓不讓賣?啥都不知道……嗚嗚~你……你是當家的,大事你定。”
    她還沒說完,已是滿臉淚水,不過朦朧的眼神撞上李定乾那帶著心疼的雙眸,瞬間覺得啥都不重要了,她有這個糟老頭子就好。
    李定乾拍著她的手背,言語輕柔:“讓他整,他總要長大,總要當起這個家的,自己想過啥日子,自己去創造,過日子嘛,反正都苦,都痛,以前是咱倆忍著,但咱倆還能忍幾年呢,也該輪到他忍了,你看你,不知不覺,頭發都白一半了。”
    說完又轉頭對李國棟道:“娃兒,過上好日子之前,你要經曆很多,會很苦,很累,你會發現,這個世界對你都是惡,它們像是用鑿子,一錘一錘鑿你,鑿你的肉,鑿你的骨頭,最後鑿穿你的精氣神,可就是這樣痛,你也得忍著,一步一血印往前走,為了你的家人,為了你的婆娘兒女,為了你想要的好生活,千險萬難,都要咬緊牙關憋住那口氣,這氣一旦散了,你再想提起來就難咯。”
    李國棟:“嗯,我曉得,老漢,我都做這個決定了,哪怕咬碎了牙巴都會走到我想要的終點,不然我咋好意思麵對你們。”
    “癡兒,人活一世,草過一秋,你不用麵對任何人,對得起你這裏就好,日子,最重要的是讓自己過明白,不早了,都睡吧。”李定乾拍著心口說道。
    說完拉著淚眼婆娑的白世珍準備進屋。
    李國棟:“那個,我還有個事。”
    李定乾轉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情緒上再無波瀾。
    李國棟:“我跟十斤請假了,下輪星期起就在家複習,到時候直接從屋裏去參加高考。”
    不等李定乾發火,他又把跟張老師那套說辭說了出來。
    李定乾:“你兩弟兄個人商量,老子不管了。”
    說完轉身坐在凳子上,點著葉子煙狠狠抽著。
    李立荷紅著眼,在他背上輕輕打了一下。
    “你說你一天鬧騰啥,還把十斤接回來,都多大了,咋那麽強,耽誤了他咋整?”
    李國棟衝大姐微微一笑,滿臉堅定和自信。
    有些事李國棟沒法明說,但他的決定肯定錯不了。
    可是李定乾在不知情的前提下,還是無條件支持他。
    這就是他的父親,他一輩子的頂梁柱,不管啥時候,都支持他,給足了他自主性。
    他想起前世看到的一句話:猶記得,小時候,父愛是一頓狠狠的胖揍,我在這兒受,屁股在那兒受。
    長大後,父愛變成了一次次的訓斥,我在這兒受,耳朵在那兒受。
    後來啊,父愛變成了一陣輕輕的歎息,我在這兒受,眼睛也跟著難受。
    而現在,父愛是一口一口的葉子煙,我在這兒受,而他在那兒受。
    “放心吧大姐,老媽,你們安心睡去,我啥時候做的決定是沒道理的,等著看,要不了多久你們都得誇我,我們一家也過一盤有錢人的生活。”
    李立荷:“大話精,還誇你,到時候老漢使勁兒捶你我可不幫你攔著,我去睡了。”
    李立荷回了房間,李定乾敲掉煙鍋裏的煙頭,扶著白世珍也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