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寒木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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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妨玉麵色巍然不變,粉白色的指尖緩緩翻過一頁書,半躺在躺椅上慢慢搖動。
    精致的繡花鞋踩在腳踏上,醒枝在稍遠些的地方看著。
    整個院子裏,都叫清理過了,上麵沈婉,四處入口把守著丫鬟,另外還有幾個從外院來的護衛,在府中半個時辰一趟的巡邏。
    趙妨玉的眼底映照出落在地麵的散碎日光,點點光斑,隨著動作不斷躍動,宛如將這一地碎光都融進了眼裏。
    她這些日子一直在吃藥,身上發寒,趙妨玉扯了扯身上掉落的披肩,紅唇微啟:“給她置辦一副好些的棺槨,找個風景秀麗的地方埋了。”
    小丫頭將趙妨玉的吩咐記住,緩緩退了下去。
    春芍這樣的,原本也就是扔亂葬崗的命,王妃肯給花銀子給置辦棺槨,那必然是還記得些情分的。
    醒枝拉住了要離開的小丫鬟,一臉肅穆道:“春芍縱然是帶罪之身,但總歸陪伴過王妃許久,棺槨一事,不可懈怠,叫我知道了你們不上心,吃油水,別怪我稟明王妃,將你們都發落出去。”
    “你們可沒有春芍姐姐在王妃麵前的體麵。”
    小丫鬟立刻收起了心中的小九九,老老實實道:“是,醒枝姐姐。”
    醒枝等看人走了,這才安下心來,重新站回原處。
    春芍有罪,但她與春芍相識一場,春芍於醒枝,當真是一位不求回報的好姐姐。
    如今,她能為春芍做的,也不過是保證她的屍身不被褻瀆,她的棺槨,不被人貪墨,拿木頭片子糊弄對付。
    院子裏,趙妨玉乍然之間聽見大夫人喚她還有一瞬恍惚,待反應過來後才放下書起身緩緩行至大夫人身旁。
    大夫人手裏擒著一枝盛開的白色牡丹,花瓣邊緣緩緩向葉片底部緩緩蔓延出絲絲縷縷的豔粉。
    仿佛雪玉生了精魂,一點一點,長出血肉般。
    花蕊處恰到好處的嫩黃色,清冷之中又壓下了粉色的嬌嫩,便顯得這牡丹也有了些清貴的味道。
    趙妨玉穿了一身鵝黃色的無袖褙子,內裏一件對襟的窗花紋長袖,與這牡丹,正是相宜。
    “都處置好了?”
    趙妨玉理了理額前散落的碎發,波瀾不驚:“處置好了。”
    她做的事都光明正大,不曾隱瞞,她動靜那樣大,又怎麽可能隱瞞的住?
    之前錦衣衛三不五時的上門,趙妨玉為防顯眼,不曾處置春芍,等事情一平,便當即將春芍處置幹淨。
    如今早不是適合釣魚的環境了。
    可惜,也不曾釣上來什麽。
    好在如今也算是借著北鎮撫司之死將籠絡權貴做生意一事,合情合理放到明麵上。
    “那侍衛怎麽安排的?”
    大夫人對此事知道的不多,之前人多眼雜不好細問,現在四下無人,便小聲詢問起後續。
    趙妨玉扶著大夫人,大夫人也牽著她的手,兩人在院子裏緩緩散步。
    “原先是想要他捏造個傷勢出來,在路上耽擱些時日,延緩回到邊疆,沒成想,江南那裏有人會做人皮麵具,懸壁時常去江南,江南暗處,他的人皮麵具都是常年備好的,等他過了錦衣衛的盤查,便換人裝作他的模樣往邊境去,懸壁則改頭換麵去陳州。”
    這一來一回,時日耽擱不少,大夫人總擔心此事會超出預想。
    “人定勝天,若是不能,我也盡力了。”
    “與他夫妻一場,能做到這一步,我也算仁至義盡。”
    冒著殺頭的風險,以身入局,將錦衣衛北鎮撫司指揮使,謀殺於城外。
    她也算對得起周擎鶴這幾年來的真心相待。
    大夫人緩緩呼出一口鬱氣,也對趙妨玉交了個底。
    “今年京中愈發亂了,我想著,等你的宴辦完,便讓你父親趁此離去。”
    此事大夫人不是今日才有的想法,趙憫山昏聵的愈發過分,大夫人暗中讓陶姨娘加重了藥量。
    如今趙憫山已經癱在床上,連門都出不去了。
    他最後兩日大抵是有些察覺,想要出門尋個醫者,結果出門前被陶姨娘發覺,哄去了她的院子,一碗蒙汗藥下去,又將剩下的藥粉合水搓成丸子,一股腦都灌了下去……
    營造成馬上風的模樣,人當天晚上醒來時,便已經成了眼斜嘴歪,不能動彈的廢人。
    大抵是因為一次性吃的太多,如今連耳朵也不大好使。
    陶姨娘自請戴罪立功,日日在外院照顧趙憫山,將人照顧的半個月瘦了一圈。
    大夫人養豬狗一般,養著趙憫山,想的便是若等哪一日這世道當真亂起來,便是把孩子們都喊回家中守孝才好,也好過叫人抓住,反而成了旁人拿捏趙妨玉與大夫人的把柄。
    朝中紛紛擾擾,如若當真叫皇帝將此事栽贓到周擎鶴身上,趙家必然要受到牽連。
    輕則削去官職,重則家門掛喪。
    官職哪裏有人來的重要?
    真到了那一步,做個平頭百姓總好過在朝中,被人落井下石,時時刻刻擔驚受怕,惦記著不知什麽時候落到頭上的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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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如今還不是最好的時機,趙妨玉還要辦一場大宴,這大宴關乎是著李家將來戰事之中,是否被皇帝拿捏著命門。
    所以大夫人才多留了趙憫山幾日。
    “王家與盧家,不必擔心。”
    趙妨玉詫異回頭:“娘親?”
    迎麵一陣風,大夫人替趙妨玉攏了攏身上的褙子。
    “不打緊,不過是聯絡聯絡閨中之時的手帕交。”
    說著,伸手撥弄起趙妨玉垂落下來的耳墜子,陽綠的翡翠許多人都不愛戴,覺得老氣,壓不住。
    但趙妨玉這樣白皙的膚色,戴著一汪水般的翡翠耳墜,隻會更添明媚。
    “你娘親在閨中時,也是極負盛名的姑娘,知己遍地都是,哪裏會因為嫁人生子便不聯絡了?”
    相識是因為家族,相知是因為對彼此性情以及人品的肯定,手帕交,不是親生姐妹,但也不遑多讓。
    女子因嫁人生子而相行漸遠,但情分又不會消失?
    許多趙妨玉不好開口之事,大夫人來開,大夫人替趙妨玉將一層一層的關節打通。
    雖是個人之力,但功在家族,千秋萬代。
    “一家人,不必說兩家話,此事功在千秋,怎能都壓在你一人肩上?”
    “你這小身板,又扛得住多久?”
    趙妨玉被大夫人拉著,緩緩攬到懷裏。
    “其實,崔撫與我說了許多。”
    “這些年,你過得辛苦,看著舉重若輕,但實則步步多想多思。”
    “幸而你是我的孩子,否則我還當真要頭疼不少。”
    趙妨玉心中大定,也不走了,就這樣靜靜被大夫人抱著。
    這種有人兜底的感覺,真的……特別好。
    她一時間想不出什麽,隻想緩緩靠在大夫人肩上。
    “娘親……”
    “其實,我有私心。”
    大夫人並不覺得有私心是什麽錯處。
    “人有七情六欲,為何不能有私心?”
    “聖人尚且不能一碗水端平,何須庸人自擾?”
    “世間百態,不如意者千萬,不如意之事,何止千千萬?”
    “你不必怪罪自己,你能平平安安,全須全尾長到如今,已經很好了。”
    活著便已經夠累了,若是還處處將錯處都歸咎到自己身上……那這日子還有什麽盼頭?
    “不如我意,不近我身。若你不快,便放手離去。”
    “這天下大得很,多你一人不多,少你一人不少,若當真隻缺你一個,那便是時也命也。”
    “年紀輕輕,便活的這樣累,等你到了我這般年歲,又該如何?”
    大夫人其實早便想說了,隻是怕趙妨玉多想。
    “小姑娘便該有些小姑娘的模樣。不到二十的年紀,還小的很呢。”
    緩緩埋進大夫人懷中,隻覺得踏實無比,一顆心飄飄搖搖,忽然有了定處。
    “娘親,我命真好。”
    在這樣的時代裏,能遇上大夫人這樣不苛待庶女的嫡母,能看得見,聽得進去的話還有遠見,知道心疼人的嫡母,她的命,真的很好。
    大夫人將趙妨玉瘦弱的身軀抱在懷中,腦海裏想的卻是,若是妨錦此時也在便好了。
    可惜,養大了兒女,如今隻能看著她們一點點四散分離。
    她還好些,兒女都在眼前,出了事立時便能看顧得上。
    大夫人想到了遠在隴西的老夫老母,不由心中微震,當時父親母親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一雙嬌女次第嫁來千裏之外的京城,又是何等心情?
    當聽聞姐姐被禮國公府欺辱的半瘋,還搭進去一個言真妙齡之歲身陷宮中,又是何等的苦澀難言?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大夫人如今再品這句話時,心中另有一番波瀾,不由得眼底微紅。
    “人好,命才會好。”
    “你與妨薇都是我的女兒,有人身在金玉之中,也隻瞧得見自己的不如意,有人一身泥濘,也能踏上康莊大道。”
    “人自己立得住,走得穩,才能看見這世間無限好。”
    趙妨玉嗯了一聲,緩緩從大夫人懷裏起來。
    “那……便等宴後,辦喪吧。”
    趙憫山的生死便被如此草率的決定下來,趙妨玉忽然想起了老太太,不由問道:“祖母可曾問過?”
    她其實更想問的是,祖母可曾發覺。
    畢竟是母子,打斷骨頭連著筋,縱然趙憫山再不好,也是她唯一的孩子。
    人越老越成精,難道老太太不會看不些什麽來,到時候再鬧出些事情。
    大夫人不確定的搖搖頭,其實她也拿不準老太太看是沒看出。
    “老太太在當晚得了消息,便親自去瞧了,也沒說什麽,坐在床邊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便回佛堂去了。”
    “隻在臨出門時,說了句造孽。”
    趙妨玉猜,老太太大抵是看出了些不尋常,隻是大夫人不曾要了趙憫山的命,家中出息的孩子又都是大夫人所出,所以便索性裝聾作啞。
    “人年紀大了,便相信報應。因果循環,天理昭彰,父親害了小五,小五不會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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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妨玉不信鬼神,但不代表,她不會利用鬼神。
    她不信,有的是人信,至少老太太信。
    否則老太太又怎會多年來,一直吃齋念佛?
    否則,也不會說那句造孽。
    大夫人沒得捏了把趙妨玉的指尖:“叫小五入土為安吧。”
    她往常也不信這些,但她如今想要信一信,也好替幾個孩子,積些福報。
    趙妨玉卻拉著大夫人,格外認真道:“娘親,活著的人才最重要,你說的,隴西人一生最重要的兩件事,一是吃飯,二是活著。”
    “小五若活著,見到熙環還要跪拜他,心中如何甘心?”
    “他瞧不起女子,要女子跪拜,他哪裏會想不到送小五回到宋家,撤回訴狀,小五是什麽結果?”
    “他知道的,他是男人,他比誰都知道男人會如何想。”
    “他隻是不在乎小五的死,他待小五如貓狗一般,不在乎她有沒有學到本事,能不能在婆家站穩腳跟,也不在乎宋源會不會欺負她,他將小五嫁出去,便如同完成一樁差事,差事了結,小五的生死便是與他無關了!”
    “他隻在乎他的仕途,隻在乎他的名聲,隻在乎自己會不會被言官譏諷,何曾想一想小五?”
    “他便是連我與大姐姐,都不曾想過。他將小五送回宋家,他的名聲是好聽了,我與大姐姐呢?若我所嫁非人,父親將小五送回宋家一事傳出去,我的夫家又該如何看待我?又哪裏分得清我嫁來做人主母還是為人當牛做馬,扶持子孫,任打任罵的奴仆?”
    趙妨玉不喜歡小五,但她更不喜歡趙憫山。
    “新婚之日,我們都看著,那一台一台的哪裏是彩禮,分明是宋家給小五的買命錢!”
    但凡趙憫山出麵,哪怕隻是訓誡宋源兩句,趙妨雲都不會落得如此結局。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小五因他而死,如今他為小五而倍感痛心,不得安眠,也都是報應。”
    大夫人看了趙妨玉好一會,半晌才緩緩拍著她的胳膊道:“寒木不凋,春華吐豔,趙家能有你與妨錦這樣的好姑娘,是趙家之幸。”
    趙妨玉再次緩慢的搖頭否定:“趙家之幸,在於趙老太爺立下功勳,在於娶到了隴西李氏的明珠,不在父親,亦不在我。”
    “若有我得償所願那一日,我才有臉說一句,趙家有我,是今生之幸。”
    “而如今,趙家與我能有今日,全賴母親多年來在背後精心扶持。”
    “若我達成所願,母親仍舊這般穩坐正院,那才是真的寒木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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