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這算見異思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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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如意置身於大漠間。
    沙海在夕照下熔成金紅色的巨毯,遠處雅丹群如燃燒的巨人遺骸,風蝕岩柱投下猙獰的倒影。
    熱浪扭曲了地平線,令胡楊枯枝在蜃樓中詭異地抽芽,不遠處的沙脊突然崩塌,露出底下被掩埋的駝隊白骨,空洞的眼窩裏瞬間灌滿流沙。
    她騎馬而行,赭色披風被沙漠裏的風扯成旗幟,沙粒沿著織物紋路滾落。
    像是在趕路,又像是在尋找什麽。
    總之,她對眼前的這片大漠非但不驚恐,反倒很熟悉。她心裏有篤定的東西,不管風沙有多大,她都能從容淡定地走出這片大漠。
    風沙過後,沙丘又變幻了形狀,遙遙可見城池的模樣,城牆門上有字,太遠看不清。
    隱隱的,沙海中傳來陣陣駝鈴聲。
    喬如意循聲而望,是一支西域的商隊在沙漠中穿行,駱駝排成長長的一縱隊,駝鈴聲此起彼伏。
    漸漸的,駝鈴聲越來越小,像是被風沙掩埋了似的,連同那支商隊的影子都漸行遠去。
    喬如意竟也沒覺得那支商隊陌生,像是一場稀疏平常的遇見。
    她想往城池裏走,卻沒等走上兩步,眼前竟起了黑沙,一時間呼嘯而來。
    伴隨著黑沙而來的是似男似女的聲音……
    黑風起,人皮鼓。
    違約者的骨頭做梁柱。
    左腳踏進是活路,右腳懸空變沙杵。
    ……
    喬如意一激靈。
    這聲音她聽著可不陌生,在九時墟!
    又是歌謠。
    雖說跟之前的內容有所出入,但整體風格上是一樣。
    正想著,就見她胯下的馬變得十分不安,緊跟著就是一聲嘶吼。
    喬如意就覺身後像是有什麽重物一下壓了上來。
    一個激靈。
    有人上了馬,坐在她身後!
    喬如意隻覺頭皮嗖嗖發麻,背後森涼一片。她明顯覺得背後那人是貼上她了,可又感覺不到活人的氣息。
    “救救我……”
    冷不丁的,一道低沉的、痛苦的嗓音落在她耳畔。
    “誰!”
    喬如意條件反射地一聲喝,與此同時倏地回頭,卻隻瞧見一道黑沙迅速就被風給扯散了。
    速度極其快,快到喬如意都沒看清眼前情況。
    就隻是隱隱覺出那黑沙的形狀。
    像是人形?
    她不確定。
    喬如意內心裏卻是一陣翻江倒海,感覺來得很奇怪。可更奇怪的是剛剛的那句話——
    救救我?
    要救誰?為什麽要她來救?她要如何救?
    百思不得其解,又回憶剛剛的那種感覺,就像是毛孔都瞬間張開了似的,瘮人得很。
    冷不丁的,喬如意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她為什麽會置身沙漠之中?而且隻有她自己,其他人呢?
    想法剛起來,一聲駝鈴聲響悠悠蕩起。
    喬如意再次循聲。
    卻沒看見有任何商隊經過,甚至連一隻駱駝影子都沒瞧見。
    哪來的駝鈴聲?
    喬如意四處張望,卻在這時,又聽見悠悠的第二聲駝鈴。
    單獨的駝鈴聲。
    不是駱駝隊發出的聲響。
    是哪隻駱駝迷路了?
    喬如意也是佩服自己,此時此刻她自身狀況都不明朗呢,還在操心一隻駱駝迷沒迷路?
    駱駝在沙漠中迷路嗎?
    真要是迷路也是她吧,這個時候的確是需要一頭駱駝。老話講得好,在沙漠中隻要看見駱駝就有救了。
    喬如意決定尋找發出聲響的駱駝。
    沒走兩步,又是一聲駝鈴響。
    聽這動靜並不遠,就像是在耳邊響似的。
    就那麽一聲、一聲的,近在咫尺,十分有節奏……
    這些關鍵詞被喬如意總結出來的同時,她的心口也為之一顫,跟著手勁一使勒住韁繩,馬蹄不安分地在原地踏步,深一腳淺一腳的。
    喬如意麵色凝重,脊背挺直,她不再四處尋找駱駝了,就僵在原地,等待著下一聲的駝鈴響。
    果然,又響了一聲。
    跟前幾聲一樣,節奏一致。
    喬如意猛地意識到了,她低頭一看,手腕上的升卿已經不見了。
    “升卿!”
    ……
    喬如意是在一聲驚叫中睜眼的。
    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場夢。
    在夢裏,她喊升卿幾乎是歇斯底裏,但衝破喉嚨的聲音或許隻是小小的。
    但也夠用了,將她從夢裏拉了回來。
    眼前昏暗一片。
    喬如意身體僵直地躺在床上,腦子鋪天蓋地的還都是夢裏的場景。
    能將整個天空燃燒了的夕陽,仍舊炙熱的沙海,藏在沙影深處的城池,那個在她耳邊求救的聲音。
    喬如意一下下調整著呼吸,好半天身體才柔軟下來。視線漸漸適應了屋中的幽暗,抬腕看了一下,升卿還在酣睡呢。
    她鬆了口氣,升卿在就好。
    喬如意失去了困意,轉頭看向窗外。是還沒天亮嗎?雖然做了挺長的一個夢,但她覺得自己好像睡了挺長時間似的。
    她望著窗外出神。
    雖說從夢裏出來了,可全身還是軟綿綿的無力。
    那個聲音很真實。
    喬如意覺得哪怕已經從夢裏出來了,但耳畔還是涼颼颼的。當時夢裏的呼救聲落在她耳邊時,就是陰冷冷的,像是一股寒流倏然灌入。
    她是日思了什麽嗎,才夜有所夢?
    還有,她怎麽又夢到了九時墟?
    夢裏的那幾聲駝鈴響,一下一下的,有節奏的,可不就是九聲駝鈴嗎?
    喬如意一激靈,倏地從床上坐起。
    就在剛剛思量的空擋裏,她的視線已經徹底適應了黑暗。
    窗外,沒光亮。
    怎麽會沒光亮?
    他們所在的這處宅子多遊廊,自然也是多燈籠,她臨睡前還盯著窗外的燈籠看呢,月色朦朧,燈籠裏的火光搖曳,讓她還不經意想起九時墟裏的燭火。
    喬如意下了床,踱步到窗前,往外看了半天沒瞧見半點燈籠的光亮。
    為了省蠟燭,到了一定時辰燈籠就全熄滅了?
    喬如意覺得行臨不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想不到這麽勤儉節約的法子。
    她的視線從窗棱上移過。
    下一秒又很快移了回來,看清眼前窗棱時,隻覺頭皮一下炸了,倒吸一口涼氣。
    不是宅子裏的窗棱!
    前腳剛意識到這點,後腳就聽陶薑的一聲驚喘,在門外。
    喬如意想都沒想,反身抓起床邊的昆吾就衝出了房間。
    ……
    不是陶薑一個人。
    還有沈確、周別和魚人有。
    四人倒不是衝著喬如意來的,就見他們都站住自己的房門前,目光一致朝外看。
    陶薑見喬如意開門出來,急切道,“如意,你快看!”
    喬如意順勢一瞧,頓時傻眼。
    ……他們又進了九時墟。
    就跟他們之前臨睡前的場景一樣,窗外是黑漆漆的夜,偌大的廳被燭火點亮。
    隻是那些燭火顯得沒那麽跳躍了,光亮度確實弱上了那麽一點點。
    喬如意快走兩步到欄前,驚愕地看著眼前一切。陶薑走到她身邊,口吻困惑,“我睡醒一出來才發現這是九時墟,怎麽回事啊,咱們不是已經出九時墟了嗎?”
    周別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問題,幾步上前,小聲問,“咱們確定是看見行臨了,是嗎?”
    喬如意點頭,麵色凝重。
    魚人有也上前,急了,“肯定看見了啊,我都吃到醬牛肉了,還有那個大宅子,肯定不是幻覺。”
    陶薑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扭頭看周別,“你的意思是,咱們之前的經曆其實都是假的?”
    周別用力點頭,臉色也是不好看。“危止不是說過嗎,咱們能進或能出九時墟都需要機緣,九時墟是什麽地方?萬一一切隻是咱們的幻覺,甚至是一場大夢呢?”
    魚人有啊了一聲,半信半疑的,“我現在還能想起茶肆的醬牛肉味呢,怎麽就成幻境和大夢了?這絕對不可能!”
    喬如意也覺得不大可能。
    沈確在驚訝過後很快調整了情緒,他低聲道,“都別胡思亂想了,回到茶肆遇見行臨是真的,我們現在又來了九時墟也是真的。”
    喬如意轉身看他,“也就是說,我們睡一覺醒來是茶肆,再睡一覺醒來是九時墟?”
    “錯。”
    沒等沈確回答,一道清淡如水的嗓音揚起,就連回蕩著的餘音都像是沁著冰碴似的。
    “你們隻是晚上回來九時墟,我跟你們說過,九時墟裏隻有夜晚。”
    五人齊刷刷朝下看。
    是危止。
    他站住櫃台前,仍舊一襲月白色長衫,麵具在燭光的映耀下都似乎閃著寒光。
    他說這番話時微微抬臉,與樓上的五人相對。
    麵具下的眼眸深邃如深潭,黑壓壓的,哪怕就隻是平常稀鬆的一句回答都帶著強大的壓迫力。
    危止又備了一桌子吃食。
    同樣的豐盛,同樣的人間煙火氣。隻是最後一道菜是個茄子煲,下麵燃燒的可不是火,而是像極了火焰的小小人形。
    它們被困在小小的爐架裏,不知是因為擁擠還是痛苦,總之它們在拚命掙紮,你撞我我撞你的,成了源源不斷的光和熱。
    茄子煲香氣得很,明明就是道簡單的茄子,可色香味俱全。
    喬如意幾人對眼前的美食沒表現出太多的驚喜來,倒是魚人有,盯著一桌子的菜直咽口水,但見其他幾人都不動筷子,他也不好意思。
    危止坐主位,舉手投足盡是優雅。
    他抬手示意一下,“諸位不餓嗎?民以食為天,沒什麽事能比填飽肚子重要,請吧。”
    主人開口了,魚人有如釋重負,趕忙拿起筷子去夾菜。
    整個餐桌,就隻有魚人有的筷子……
    魚人有的手懸在半空,筷子尖抵在茄子上,就差一夾……
    他抬眼看看喬如意,又看看其他人,怎麽……不吃嗎?
    想了想,又把筷子收了回去,放回原位。
    肚子已經開始叫了,咕嚕咕嚕的。
    魚人有心說,你可爭點氣吧,少吃一頓當減肥了,大家都是一個團隊的,要保持團魂,別讓那個危止瞧不起……
    ……茄子煲可真香啊。
    沈確最先開口,語氣並不友善,“是你搞的鬼?”
    危止見他們不用餐也不勉強,很是平靜,不見半點慍怒。他似有低笑,反問,“我為何要搞鬼?”
    “你心思難猜,我們怎知道你的想法?”沈確皺眉。
    危止低歎一聲,“我的心思有何難猜?想怎樣,喬小姐最清楚不過。”
    一下就cue喬如意頭上了。
    喬如意麵容清冷,眉間也似昆侖雪,清冷不見溫度。“你的心思是單純,不過是想我留在九時墟,可其他人呢?”
    危止低笑,“所以,如果這件事跟我有關,我讓你一人回來即可,何必帶上幾個礙事的?”
    “哎哎哎,你說誰礙事?”周別不滿意,“就憑你還想留下如意?瘋了吧你,你看上如意,如意還看不上你呢,她是我哥的人!”
    前幾句慷慨激昂的,最後一句差點讓喬如意咬了舌頭,在桌下狠狠踹了周別一腳。
    周別竟生生扛住了,很麵色淡然地看了她一眼,繼續高聲,“這種事有什麽好瞞著的?郎有情妾有意,水到渠成!”
    喬如意心裏暗罵,水到渠成你大爺啊,信口開河你都不顧著我點是吧?
    桌上沒聽見倒吸涼氣的聲音,也沒人質疑。其他四人的反應出了奇的一致,很淡定,很……事實。
    可喬如意心裏明鏡,這三人心裏不定有多轟轟烈烈呢,若不是危止在場,想必陶薑的手就伸到了她脖子上了。
    更別提若換平常,沈確連殺了她的心都有,就好像她能占行臨多大便宜似的。
    唯一的質疑聲,來自危止。
    他質疑的都陽春白雪得很,看似不關風月不關他,可口吻是一針見血——
    “喬小姐不是有未婚夫了嗎?這算,見異思遷?”
    喬如意明白周別說這番話的目的,自打上次來九時墟,危止對她的反應就很令人誤會,周別隻是年輕,他又不傻,怎會不多想?
    可拒絕一個人喬如意有的是辦法,搭上個行臨不值當。正要開口,周別仗義執言——
    “什麽叫見異思遷?會不會說話?一個沒娶一個沒嫁的,婚前都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再說了,結婚了也有離的呢,人這一輩子總得找到對的人過日子吧。”
    說到這,周別嗬嗬一笑,強調了句,“哦對,在你們這個時代叫和離。再說了,你不是對我們家如意也虎視眈眈的嗎?就先死了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