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村裏大部分人家都熄了燈，隻有程家那小屋的窗戶，還透出昏黃卻溫暖的光。
    程昱和何秀秀並肩坐在炕桌前，就著一盞跳動著火苗的煤油燈。
    一個埋著頭，在草紙上演算著那些彎彎繞繞的數學習題。
    一個則壓低了聲音，小聲背誦著那些拗口的課文和單詞。
    偶爾，兩人會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相視一笑，那笑容裏，有對未來的期盼，更有並肩作戰的踏實和溫暖。
    “秀秀，這道題你再瞅瞅，換個法子想想，是不是就通了？”
    “程昱，這個字……我咋還是記不大牢呢？”
    “別急，我給你編個順口溜，一準好記……”
    燈光下，兩人的身影被拉得長長的，屋子裏安安靜靜，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低低的背誦聲，交織在一起，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溫馨和向上的勁頭。
    程家村的日子，因為大家夥兒心裏頭有了盼頭，越過越有滋味，越過越紅火。
    改良農具的名聲，早就傳到了十裏八鄉，附近好幾個村子都派人過來，指名道姓要訂購程家村的新犁新耙。
    養雞場的雞蛋，也因為個頭大，蛋黃顏色正，營養足，在縣紡織廠和機械廠那邊，都成了搶手貨，有時候去晚了都拿不到。
    可俗話說得好，樹大招風。
    程家村這番紅紅火火的景象，漸漸也引起了更遠地方一些人的注意。
    這天，村口搖搖晃晃來了幾輛小汽車，從車上下來幾個穿著打扮明顯比縣裏人更氣派的外地人。
    他們操著一口南腔北調的口音，說是市裏一家大食品公司的，專門過來考察程家村的養雞場，想談談深度合作的事宜，話裏話外，甚至還提到了投資擴建的意向。
    程昱麵上帶著笑，熱情地把人往村裏讓，心裏頭卻暗自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他敏銳地察覺到，這幾個人的到來，不單單是生意上門那麽簡單。
    新的挑戰，還有更大的機遇，似乎正隨著這些人的腳步，悄然降臨到這個小小的村莊。
    那些人打量他的神情，除了客套的欣賞，似乎還藏著點別的，一種不易察覺的審視和掂量。
    那幾輛小汽車在村口停得穩穩當當。
    車上下來的人，派頭確實不一般。
    領頭的是個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掛著官場上常見的那種和氣笑容。
    他一開口，就自稱是市農業局的李科長。
    旁邊跟著的幾位，有的是市裏的幹部，還有的是省裏下來陪同的。
    “程昱同誌，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李科長搶上一步，熱情洋溢地握住了程昱的手，那手勁兒還不小。
    “你們程家村的事跡，我們市裏頭都聽說了！尤其是你們改良農具、發展養雞場的經驗，非常值得推廣學習嘛！”
    李科長一行人在村裏仔仔細細轉了一大圈。
    農具作坊，養雞場，都瞧了個遍。
    又聽程昱把村裏集體經濟的路子一說，幾個人不住地點頭，臉上全是讚賞的表情。
    “程昱同誌，你們村這種搞法，很有創新精神！”李科長的語氣嚴肅起來。
    “市裏麵，眼下正在大力推進‘菜籃子工程’，正需要像你們這樣有幹勁、有技術的村子，出來當個示範，帶個好頭！”
    “我們希望，程家村能作為市裏的一個試點村，把生產規模再搞大一點。市裏頭，也願意給你們政策上的支持，還會拿出一部分啟動資金來幫扶！”
    這話一出來，跟在後頭的村民們，臉上的激動勁兒都快藏不住了。
    這可是市裏來的大領導啊！能得著他們的肯定和支持，那程家村往後的日子，還不跟芝麻開花一樣節節高？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村口又突突突開進來一輛轎車，瞧著比剛才那幾輛還要氣派不少。
    車門“嘭”地一聲開了，下來個挺著啤酒肚、脖子上戴著條小手指頭粗金鏈子的胖子。
    這人，正是縣城那個私營食品公司的老板，王大發。
    王大發一下車，那股子趾高氣揚的勁兒就出來了，壓根兒沒瞅旁邊還有市裏的幹部，直愣愣就奔著程昱過來了。
    “喲，這不是咱們程昱程老板嘛！”王大發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聽說你們村最近風光得很呐，我王某人特意過來道喜，道喜！”
    他那雙小眼睛滴溜溜地轉，先是在程昱身上打了個轉，又飛快地掃了一眼旁邊的李科長他們，然後猛地壓低了聲音：
    “程老板，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村裏那養雞的技術，還有那些改良農具的圖紙，我王大發相中了！”
    “開個價吧！我高價買斷！順便，再把你作坊裏那幾個手藝好的老師傅，一並挖過來給我幹活！怎麽樣，夠意思吧？”
    程昱心裏“咯噔”一下，臉上卻一點沒露出來。
    他瞅了瞅李科長，又瞅了瞅麵前這個油頭粉麵的王大發，腦子裏飛快地盤算著。
    “王老板說笑了。”程昱語氣淡淡的，“我們村那些技術和圖紙，是全村人的心血，不是我程昱一個人的東西，更不可能賣給私人。”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至於村裏的老師傅們，他們都在這兒生活了幾十年了，哪兒都不會去的。”
    王大發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顯然沒想到程昱這麽不給麵子，直接就給頂了回來。
    “程昱，你小子別給臉不要臉！”王大發臉上的肥肉都跟著哆嗦起來，話裏頭帶上了威脅的味兒。
    “別以為搭上了政府這條線，你就萬事大吉了！我告訴你，商場上的道道多著呢！我王大發想收拾一個小小的村子，有的是法子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是嗎？”程昱反而笑了，那笑容裏卻帶著點冷颼颼的寒意，“那我倒要好好等著，瞧瞧王老板您有什麽高招。”
    李科長在旁邊瞧著，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卻始終沒開口插話。
    他這次下來是考察試點，可不是來給地方上處理私人恩怨的。
    王大發見硬的不行，眼神裏閃過一絲陰狠，重重地冷哼了一聲，撂下一句“咱們走著瞧！”就帶著他的人，氣呼呼地鑽回車裏，一溜煙走了。
    送走了李科長他們，程昱立馬把村幹部和幾個主要管事的人都喊到了一塊兒，把市裏頭合作的事兒仔細說了。
    “大夥兒都聽著了，市裏要扶持咱們村，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事啊！”程磊激動得聲音都有點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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