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濁浪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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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三點十七分,青河大壩在洪水的瘋狂肆虐下,發出了最後一聲絕望的哀鳴,隨後轟然崩塌。刹那間,鋼筋混凝土在洪水如猛獸般的撕咬下,爆出鋼筋斷裂的脆響,那聲音尖銳而刺耳,仿佛是大壩在痛苦地嘶吼。五十年樹齡的護堤楊,在這股強大的力量麵前,被連根拔起,它們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拋物線,枝幹間還纏繞著褪色的防汛標語紅綢,隨著樹木的擺動,紅綢無力地飄動著,仿佛在訴說著曾經的努力與無奈。
    林江被氣浪猛地掀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目睹了驚心動魄的一幕:秦宏偉的奧迪車尾燈在盤山道上拖出暗紅色的光軌,在黑暗中顯得格外詭異。車的後輪卷起大片泥漿,泥漿裏竟混著幾張百元大鈔,那是秘書慌亂中撒落的“防汛值班補貼”。車身在拐彎處突然打滑,防滑鏈與山石摩擦,迸發出串串火星,而這些火星,竟與秦宏偉腕間綠水鬼表盤的熒光詭異地重合在一起,仿佛是命運的惡意嘲諷。
    洪水裹挾著閘門碎片洶湧而至,各種聲響瞬間塞滿了林江的耳膜:冰箱與棺材板碰撞發出的沉悶聲響,祖祠牌位開裂的清脆聲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災難的悲歌。他慌亂中抱住一塊浮木,指尖陷入發黴的木質紋理,這時才發現,這竟是一塊刻著“模範堤段”的腐爛獎牌,曾經的榮譽在此時顯得如此諷刺。
    “快抓住!”保安隊長的吼聲如同一把利刃,撕開了混沌的局麵。林江抬頭望去,隻見竹竿尖端綁著的紅布條在洪水中格外醒目!那一刻,這根竹竿和紅布條,成了他在絕境中的希望。
    林江毫不猶豫,用盡全身僅存的力氣,緊緊地握住了這根竹竿。保安隊長也使出渾身解數,與洶湧的洪水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拔河比賽。他雙手死死抓住林江,手背上青筋暴起,雙腳如同生了根一般,牢牢釘在衝鋒舟的甲板上。每一次發力,都伴隨著肌肉的劇烈顫抖和骨骼的嘎吱聲響,他的臉上寫滿了堅定與執著,仿佛在向洪水宣告絕不屈服。
    終於,在保安隊長的不懈努力下,林江被成功地拽上了衝鋒舟。然而,危險並未就此解除,新的挑戰接踵而至。
    林江懷裏抱著的那個嬰兒,此時正哭得撕心裂肺。那稚嫩的哭聲在這嘈雜混亂的環境中,顯得如此微弱,卻又如此揪人心弦。嬰兒的小臉被凍得發紫,嘴唇微微顫抖,仿佛隨時都會被這無情的寒冷和災難吞噬,讓人看了心疼不已。
    舟尾的應急燈在雨幕中搖曳,如同一盞即將熄滅的螢火,昏黃的光暈裏,浮動著細密的雨絲,給這充滿絕望的場景增添了一絲朦朧和詭異。林江左臂的傷口翻卷著慘白皮肉,暗紅色的血水順著救生衣的褶皺蜿蜒而下,在黨徽表麵凝成一顆不肯墜落的血珠。那枚黨徽上的金屬鐮刀斧頭沾著泥漿,卻在血水的浸潤下,泛出奇異的光澤,像極了他在縣委檔案館見過的,1953年修壩烈士染血黨證上的印記,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過去的壯烈與如今的艱難。
    “救命啊!囡囡要撐不住了!”西北方傳來婦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音裏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其間還夾雜著孩童嗆水的咳嗽聲。林江攥住衝鋒舟護欄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他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響,竟與二十米外那扇漂浮木門的撞擊聲同頻。門板上“光榮之家”的燙金字,正在洪水的衝刷下,一片片剝落,就像人們心中的希望在一點點消逝。
    保安隊長突然掄起竹竿,奮力劈開浪濤。前方十五米處,露出水麵的糧站了望塔頂,七八個身影正擠在鏽跡斑斑的避雷針基座旁。一位穿碎花棉襖的老太太,懷裏緊緊抱著啼哭的嬰兒,渾濁的洪水已經漫到她的腰部,她的眼神中滿是恐懼和無助,隻能緊緊地抱著孩子,仿佛這樣就能為孩子撐起一片安全的天地。
    “抓住纜繩!”林江怒吼著,使出全身力氣拋出救生圈。浸透雨水的麻繩在他掌心勒出血痕,他卻渾然不覺。此時,他看到糧站外牆殘留的“水利示範工程”標語正在脫落,露出底下1998年洪水留下的黑色水漬,這些水漬就像歲月的傷疤,見證了一次次災難的洗禮。
    終於,他們成功地救起了七名村民。此時,天邊泛起了一絲微弱的魚肚白,仿佛是黑暗中的一絲曙光,給這片被洪水肆虐得滿目瘡痍的土地帶來了一絲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光明逐漸驅散了黑暗,可這場災難所帶來的傷痛,卻深深地刻在了人們的心中,並非如此輕易就能消散。
    林江站在水中,目光落在一塊漂浮的衣櫃門板上,上麵用紅漆寫著“青河水庫修繕工程指揮部贈”幾個字。這幾個字在晨曦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刺眼,像一把尖銳的刀,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也刺痛了他的心。
    手機在防水袋裏發出冷光,屏幕上的裂痕將“13個未接來電”的提示切割成碎片。林江顫抖的指尖剛要觸碰回撥鍵,新的震動突然從掌心傳來,驚得他險些把手機掉進渾濁的洪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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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林江同誌嗎?”低沉的男聲裹著電流雜音傳來,卻讓周遭的喧囂瞬間退潮。林江想起七天前全縣幹部大會上,這個聲音穿透禮堂漏雨的頂棚,堅定地說道:“我是來青河還債的。”當時坐在末排的他抬頭望去,隻看見主席台上新縣長藏青色西裝的袖扣——那是兩枚造型奇特的青銅器紋樣。
    “方...方縣長?”林江的聲帶像是被洪水泡發了一般,聲音嘶啞得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衝鋒舟突然撞上漂浮的房梁,保安隊長咒罵著撐開竹竿,激起的浪花撲在手機屏上,把通話界麵模糊成朦朧的光暈。
    “現在需要你做個決斷。”方玉明的話語簡短而有力,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省防總要求我們兩小時內上報決堤原因,秦副縣長提議定性為五十年一遇的天災。”
    林江的心中頓時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深知這個決定不僅僅關乎他個人的前途,更關係到整個縣的命運和無數受災百姓的權益。然而,他的直覺告訴他,這背後隱藏著巨大的陰謀。
    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大壩決堤前,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此刻卻在他的腦海中不斷閃現:大壩上逐漸拓寬的裂縫、從縫隙裏汩汩滲出的渾濁泥漿……他越想越覺得這絕非簡單的天災,背後必定有人為的因素。
    就在這時,衝鋒舟緩緩靠岸。林江的目光被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吸引住了。老人正彎著腰,神情哀傷,他的胸口別著一枚軍功章,在晨光的照耀下,泛著青銅色的冷光。
    昨夜,林江還聽到老人嘶吼著“對得起誰”,那聲音在風雨中顯得格外淒涼,充滿了憤怒和無奈。而此刻,老人的嘴唇卻顫抖著,念起了往生咒。聲音低沉而沙啞,每一個音節都仿佛承載著無盡的悲痛,仿佛在為逝去的生命超度,又像是在和命運做最後的和解。
    林江的目光從老人身上移開,眼神漸漸堅定起來。他緩緩走到船邊,緊緊握住船舷上掛著的水草。葉片裏纏著半截鋼筋混凝土,那粗糙的觸感從指尖傳來,讓他心中湧起一股憤怒和決心。林江心裏清楚,這是大壩決堤的鐵證之一,它就像一把尖銳的匕首,撕開了某些人醜惡的麵具。他深吸一口氣,胸腔裏滿是複雜的情緒,拿起手機撥通了方縣長的電話。
    “方縣長,我在潰口處發現了蘆葦稈。”林江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盡管內心早已翻江倒海。
    電話那頭先是一陣死寂,緊接著傳來“哢”的一聲脆響,像是鋼筆突然折斷。方玉明的聲音瞬間變得異常嚴肅,仿佛裹挾著冰霜:“你當前位置?”方玉明太清楚混凝土裏摻蘆葦稈意味著什麽,這絕不是簡單的施工失誤,而是偷工減料喪心病狂,是連表麵功夫都不屑做的極度腐敗。
    林江迅速報出自己的位置,電話裏傳來方玉明沉穩而有力的回應:“我讓紀委老陳馬上過去,你在那等他,注意安全。”掛斷電話,林江望著渾濁的水麵,心中五味雜陳,一場揭開真相的風暴即將到來 。
    就在林江剛剛掛斷電話,還未從即將揭開真相的緊張情緒中緩過神時,一陣震耳欲聾的螺旋槳轟鳴聲驟然響起。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去,隻見三架機身印著醒目電視台台標的直升機,正以一種近乎張揚的姿態低空掠過水麵,激起層層水花。直升機的鏡頭,此刻正精準無誤地對著災民聚集的糧站屋頂,像是在捕捉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
    林江皺起眉頭,眼神中透露出警惕和憤怒。他眼睜睜地看著秦宏偉的秘書,像條滑溜的魚一般,小跑著迅速擠進人群。秘書的臉上堆滿了虛假的熱情,手裏捧著印著“救災物資”的紙箱,不由分說地塞給幾個滿身泥漿、一臉茫然的村民。那些村民,或許是被災難折磨得身心俱疲,或許是單純地出於對物資的渴望,滿臉感激地接過了紙箱,眼神中閃爍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卻渾然不知這背後隱藏著怎樣的真相。
    “記者同誌!多虧縣領導連夜組織救援……”一個捧著方便麵的老漢,突然“撲通”一聲對著鏡頭跪下,那動作之迅速,讓人來不及阻攔。渾濁的眼淚順著他皺紋縱橫的臉龐肆意流淌,每一道淚痕都像是在訴說著無盡的苦難與感激,“秦縣長真是青天大老爺啊!”林江看到這一幕,瞳孔猛地一縮,他認識這個老漢,他是劉家溝出了名的老賭鬼,去年還因為兒子考上公務員,公然索要“喜錢”,被派出所拘留過。如今,卻僅僅為了幾箱方便麵,就如此這般感激涕零,甚至不惜下跪。林江隻覺得胃部一陣強烈的翻湧,酸水直往上冒,他再也忍不住,趴在船舷邊劇烈地幹嘔起來。
    嘔吐的間隙,林江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恍惚間,他又回到了那個彌漫著淡淡檀香味的辦公室。那是三個月前,陽光透過斑駁的窗戶,灑在堆積如山的檔案上。他像往常一樣,在整理那些陳舊的檔案時,一個驚人的發現讓他愣在了原地。三任水利局長,都在退休前毫無征兆地突發心梗離世。當時,他隻是隱隱覺得有些蹊蹺,可如今,在經曆了大壩決堤、發現偷工減料證據以及眼前這荒誕的一幕之後,他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安。這一切,難道真的僅僅隻是巧合?還是背後隱藏著一個深不可測的陰謀,而這個陰謀,與眼前的這場災難又有著怎樣千絲萬縷的聯係?林江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自己似乎已經卷入了一場巨大的漩渦之中,而真相,或許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殘酷。林江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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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科長!”岸上傳來小陳帶著哭腔的喊叫,“你家裏...你家被圍了!”林江心中一緊,顧不上身體的疲憊和傷痛,踩著齊腰深的積水朝著職工宿舍趕去。當他趕到時,正撞見五個紋身青年在砸門。為首的光頭捏著份紅頭文件,封皮上“違建拆除通知書”幾個燙金大字格外刺眼。
    “市容整改,今天必須拆!”一個身形粗壯的光頭,滿臉橫肉,此刻正凶神惡煞地一腳踹在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上,那鐵門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刺耳。光頭囂張地叫嚷著:“不服找秦縣長說理去!” 唾沫星子飛濺,臉上的蠻橫勁兒一覽無餘。
    林江看到眼前這一幕,雙手緊緊握拳,關節都因用力而泛白。他強忍著憤怒,緩緩摸向口袋裏的手機,手指顫抖著按下快捷鍵,110三個數字仿佛帶著滾燙的溫度,在他掌心灼燒。這不僅僅是一串數字,更是他此刻能抓住的唯一希望,是對抗眼前這股蠻橫無理勢力的武器。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二樓突然傳來“嘩啦”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響,緊接著,母親帶著哭腔的皖北土話,像一把尖銳的刀,刺破了晨霧:“造孽啊!這可是烈士撫恤金買的房...”聲音裏滿是絕望與無助,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地砸在林江的心上。林江的眼眶瞬間紅了,他抬頭望向二樓窗戶,仿佛能看到母親那滿是淚痕、驚慌失措的臉。
    林江的思緒不受控製地飄回到上個月。那天,在一場應酬酒局上,住建局的王科長喝得滿臉通紅,腳步踉蹌,嘴裏還嘟囔個不停。他湊近林江,油膩的手指劃過林江胸前的工牌,噴著酒氣說:“咱們縣要評文明城市,得把西大街那片棚戶區拆了重建...”說到這兒,王科長打了個酒嗝,眯著眼睛繼續道,“特別是你們這種祖傳的老破小,更是要首先拆除。”當時,林江隻是覺得這話裏有股說不出的意味,可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豁然開朗,這背後肯定是秦宏偉在操縱,一場為了所謂政績,不顧百姓死活的陰謀。
    就在林江滿心憤怒與不甘時,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急忙掏出手機,是方玉明發來的短信,短短一行字,卻帶著鋒利的寒意:“保護好證據,有人要動青河水庫的施工記錄。”看到這條短信,林江心中一凜,一場艱難的鬥爭,才剛剛拉開帷幕。
    林江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緊緊握住手機,仿佛握住了正義的火種。手機屏幕散發著微弱的光,映照著他那因憤怒而漲紅的臉,但此刻,他的眼神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那是絕不向惡勢力低頭的決心。
    遠處,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像一陣驅散陰霾的狂風。光頭和他的手下們聽到警笛聲,開始罵罵咧咧起來,你推我搡地鑽進一輛破舊的麵包車,倉皇逃竄。揚起的塵土,漸漸掩蓋了他們離去的背影,但林江知道,這場戰鬥才剛剛開始,他必須堅守,為了自己的家,為了那些被侵害權益的百姓,為了揭開腐敗背後的真相 。
    林江彎腰撿起被踩碎的相框,照片裏穿軍裝的祖父正在懷洪新河大堤上揮手致意。那是1968年的治淮工程表彰大會合影,右下角印著褪色的鉛字: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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