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浸了濃墨的絨布，沉甸甸地壓在城市上空，連風都帶著幾分滯重。林江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走出調查組臨時辦公室，樓道裏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明滅，在牆上投下忽長忽短的影子。就在他伸手去按電梯按鈕時，褲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緊接著屏幕亮起，刺得他下意識眯起了眼。
    屏幕上跳出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白底黑字，內容簡短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紮進眼裏“收手吧，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林江的腳步猛地頓住，後頸的汗毛瞬間根根豎起，像被無形的針尖紮著。晚風從敞開的樓道窗戶卷進來，裹著街邊垃圾桶飄來的餿味，可他卻像被一盆冰水從頭頂澆透，寒意順著脊椎往下滑，直抵腳心。這不是第一次收到警告了——聽證會結束那天下午，匿名電話就沒斷過。有時是經過變聲器處理的陰笑，尖細得像指甲刮過玻璃；有時是含糊不清的恐嚇，背景裏還夾雜著嘈雜的電流聲。但這條短信裏的惡意，卻帶著一種近乎篤定的殘忍，仿佛已經看穿了他的軟肋，正站在暗處冷笑。
    他緊緊地握住手機，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變得蒼白，甚至連帶著虎口都開始微微發酸。手機屏幕散發出來的微弱光芒，映照在他的眼底，卻反射出一片洶湧澎湃的寒芒，仿佛那是他內心深處被壓抑已久的怒火。
    這些人竟然天真地以為，僅僅憑借幾句空洞的威脅和嚇唬，就能夠讓他心生畏懼、退縮不前？他們完全不了解，在他那看似平靜的胸膛裏，跳動著的並不是一顆膽小怕事的心髒，而是一團熊熊燃燒了二十多年的火焰。
    這團火，源自他十二歲那年的一場暴雨。那天，他親眼目睹了老家那座破舊的土坯房在狂風驟雨的肆虐下，不堪重負地轟然倒塌。那劣質的房梁就如同紙糊一般，瞬間碎裂成一堆殘渣，無情地壓垮了奶奶的雙腿，也徹底粉碎了他對“安穩”這個詞最初的理解和認知。
    從那一刻起，這團火焰便在他的心中燃起，再也沒有熄滅過。它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旺盛，越燒越烈。
    “想讓我停下？”林江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被那穿堂而過的冷風吹得七零八落，但其中卻蘊含著一種無法撼動的堅定和決絕，“除非江河倒流，除非當年那座塌掉的房子能夠自己重新站立起來！”
    他轉身走向街角的警務站，玻璃門裏透出的暖黃燈光，在這深夜裏像塊暖烘烘的烙鐵，讓人心裏稍安。值班的民警是個圓臉的小夥子，見他進來，連忙從椅子上起身，臉上帶著幾分熟絡“林先生？又是您啊，今天還這麽晚。”
    “麻煩了。”林江調出短信截圖，指尖在冰涼的屏幕上滑動，把亮度調得更高些，“這個號碼，還有之前那些威脅電話，麻煩一並備案。另外，我想申請調取附近的監控——從下午五點到現在，我辦公室樓下那塊，有沒有形跡可疑的車輛？尤其是那種無牌或者遮擋號牌的。”
    民警聽到林江的要求後，立刻點頭表示同意，並迅速將短信內容記錄下來。然後，他一邊打電話給技術部門，要求他們盡快追蹤這些電話號碼和通話記錄，一邊對林江說“林先生，您的這些信息非常重要，我們一定會全力以赴調查的。不過，就像我剛才說的，您最近一定要特別小心。這些人顯然是有備而來，而且手段比較陰險。如果您覺得有任何不安全的情況，一定要及時聯係我們。”
    林江感激地看著民警，他知道對方是真心為他的安全著想。但他心裏也明白，這個時候退縮絕對不是辦法。如果讓這些人覺得他害怕了，他們隻會更加肆無忌憚。所以，他堅定地對民警說“謝謝你的關心，我會注意的。但我不能就這樣被他們嚇倒，我一定要把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說完，林江繼續在手機上操作，將那些帶有陰陽怪氣語氣的來電全部標記出來。他還仔細回憶了一下最近的一些異常情況，把相關的時間點都告訴了民警。最後，他提出想要再次查看一下聽證會那天建築商張某離場時的監控錄像。
    民警理解林江的想法，畢竟這些細節可能會成為破案的關鍵線索。他立刻答應了林江的請求，並表示會盡快安排人員將錄像調出來給他看。我總覺得他當時跟門口一個穿黑夾克的人對視了一眼，想再確認下。”
    民警一邊在電腦上記錄，一邊忍不住歎氣“您這查案查到自己被威脅，圖啥啊？這建築商背後的關係網一看就不簡單，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
    林江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遠處工地上的探照燈不知疲倦地亮著，光束穿透雲層，像隻警惕的獨眼，在黑暗中明明滅滅。他想起那些在聽證會上哭紅了眼的民眾，手裏攥著房屋開裂的照片，聲音哽咽著說“不敢讓孩子住”；想起檢測報告裏那些觸目驚心的數據——抗拉強度235pa，而國家標準是335pa，整整差了一百兆帕。這不是冷冰冰的數字，是懸在幾百戶人家頭頂的刀，隨時可能劈下來，碎了他們的安穩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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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個心安。”他輕聲說，聲音不大，卻帶著股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倔勁，“我要是怕了，退了，這刀真落下來，誰來擋？總不能看著那些人白白遭殃吧。”
    備案完走出警務站時，月亮終於從厚重的雲縫裏鑽了出來，清輝灑在地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晃晃悠悠地跟著他。林江摸出手機，給調查組組長發了條信息【威脅升級，剛收到匿名短信，證據已存證。建議連夜加強對涉案鋼筋的看管，他們說不定要狗急跳牆毀證。】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他忽然覺得後頸一涼，像是有人用冰冷的視線在皮膚上劃刀子，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他猛地回頭，街對麵的樹蔭裏空蕩蕩的，隻有一隻瘦骨嶙峋的流浪貓被驚動，嗖地竄過人行道，驚得樹葉簌簌作響，落下幾片枯葉。
    林江握緊手機，快步走向停在路邊的電動車。車座被夜露打濕，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褲子滲進來，激得他打了個輕顫。他跨上車，擰動車把前，下意識看了眼後視鏡，鏡裏映出自己緊繃的側臉——下頜線繃得像根拉滿的弓弦，眼裏的光卻亮得驚人。
    “想玩？”他擰動車把，電機發出一聲沉穩的低鳴，像是在回應他的話，“那就奉陪到底。”
    夜風掀起他的衣角，帶著涼意往衣服裏鑽。電動車碾過路麵的碎石子，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林江望著前方被車燈劈開的黑暗，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天亮之前，必須把所有證據轉移到安全地方。那些藏在鋼筋裏的貓膩，那些藏在賬本裏的肮髒交易，那些被金錢和權力掩蓋的真相，他要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層揭開，哪怕被嗆得流淚，也要直到把最核心的潰爛暴露在太陽底下，讓一切見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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