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質疑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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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兩點的日頭正烈,毒辣的陽光像張燒紅的網,把整個水庫大壩工地罩得密不透風。壩體的鋼板被曬得泛出刺眼的白光,林江踩著防滑紋路往上爬時,鞋底與鋼板接觸的瞬間傳來灼燙感,汗水順著安全帽的係帶往下淌,在頸間積成道濕痕。
    他蹲下身,從工具包掏出卷尺,指尖剛觸到鋼筋就猛地縮回——滾燙的金屬差點烙紅皮膚。重新測量整改後的鋼筋間距,卷尺顯示的數字讓他眉頭緊鎖依然差著兩公分,和上午檢測的結果分毫不差。
    不遠處的遮陽棚下,老張蜷在折疊椅上記賬,算盤珠子被他撥得劈啪作響,清脆的聲響在沉悶的空氣裏格外刺耳。見林江過來,他頭也不抬,筆尖在賬本上飛快滑動“工人說鋼筋不夠了,剩下的得等明天料子運到才能接著弄。”
    “倉庫今早剛到二十噸螺紋鋼,我親眼看著卸的貨。”林江把皺巴巴的驗收單拍在桌上,複寫紙的藍印沾在指尖,暈開淺淺的痕跡,“入庫記錄我查過三遍,簽字欄還留著送貨員的手印,你要看看嗎?”
    老張的筆頓了頓,墨水瓶沒蓋緊,一滴墨水墜落在“鋼筋用量”那一欄,迅速暈開個醜陋的黑團,把旁邊“已使用十五噸”的字跡染得模糊不清。他慌忙用紙巾去擦,卻越擦越髒,像在掩飾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
    遠處突然傳來摩托車引擎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劃破工地的寂靜。林江抬頭望去,三個戴著黑色墨鏡的男人騎著兩輛摩托車,停在工地入口的鐵皮門旁。為首的男人摘掉墨鏡,目光越過雜亂的建材堆,正往遮陽棚這邊張望,眼神帶著幾分審視的銳利。
    “林監理,天這麽熱,抽根煙涼快涼快。”施工隊的安全員小李突然湊過來,臉上堆著刻意的笑,往林江手裏塞了包軟中華,“張頭說您這幾天盯著整改太辛苦,晚上請您去鎮上的海鮮樓喝酒,算是給您賠個罪。”
    林江指尖剛碰到煙盒,就覺出不對勁——煙盒比正常的沉,還沒等他細看,一遝用橡皮筋捆著的紅票子從煙盒縫隙裏滑出來,落在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在空曠的工地裏格外清晰。
    他慢慢地彎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撿起那幾張鈔票。當他的手指輕輕觸碰鈔票邊緣的金線時,一股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仿佛瞬間將他帶回了一段被深埋在記憶深處的往事。
    那是三年前的一個夏天,陽光熾熱而刺眼。他正在坍塌的教學樓廢墟中進行緊張的搜救工作。廢墟中彌漫著塵土和煙塵,讓人呼吸困難。就在他艱難地搜尋著生還者的蹤跡時,突然在一根斷裂的鋼筋下,發現了半截被壓得變形的煙盒。
    那煙盒上同樣印著金線,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他好奇地打開煙盒,裏麵竟然塞著一疊厚厚的紙張。仔細一看,這些紙張竟然是施工方給監理的行賄記錄!
    他的心情瞬間沉重起來,因為他知道,這棟樓之所以會坍塌,很可能就是因為這些見不得光的交易。而最終,這棟樓奪走了七個孩子的生命,給他們的家庭帶來了無盡的痛苦和悲傷。
    “告訴老張,酒我就免了。”林江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打斷了他的回憶。他回過神來,看到林江正把煙和錢一起塞進小李的口袋裏。
    小李顯然有些吃驚,他的身體猛地一哆嗦,似乎被林江掌心的溫度燙到了。林江的語氣很嚴肅,他接著說道“讓他把心思都放在整改上,鋼筋間距必須按標準來,混凝土蜂窩麻麵也得徹底修補,不然我現在就給質監站打電話。”
    小李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他臉上的笑容也在瞬間僵住了。他緊緊捏著口袋裏的煙和錢,腳步踉蹌地跑回了施工棚,仿佛那煙和錢是燙手的山芋一般。
    老張站在不遠處,看著林江緊繃的側臉,他的算盤珠子再也沒有發出聲響。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賬本上的黑團,指甲縫裏的水泥灰簌簌往下掉,仿佛他的心情也像這水泥灰一樣,變得越來越沉重。
    黃昏時分,太陽逐漸西沉,天邊泛起了一片橘紅色的晚霞。這絢爛的色彩透過監理辦公室的玻璃窗,將整個房間都染上了一層溫暖的色調。
    林江靜靜地坐在辦公桌前,專注地整理著一摞檢測報告。他的目光偶爾落在桌上攤開的幾張照片上,那是今天上午在壩體底部拍攝的。照片中的壩體表麵布滿了蜂窩狀的孔洞和麻麵,其中最大的一處甚至可以塞進半個拳頭。更讓人驚訝的是,在混凝土的縫隙裏,竟然還嵌著一塊沒有清理幹淨的紅磚,磚麵上的青苔清晰可見。
    正當林江凝視著這些照片時,突然,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撞開,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木屑如雪花般簌簌地落了一地。林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他的手像條件反射一樣迅速伸出去,蓋住了桌上的照片。
    他抬起頭,隻見老張急匆匆地闖了進來。老張的懷裏揣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黑塑料袋,看起來十分沉重。他的腳步有些踉蹌,似乎走得很急。一進門,老張就把那個黑塑料袋往桌上一放,塑料袋與桌麵碰撞,發出了一陣沉悶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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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監理,您大人有大量,給個麵子哈。”老張一邊搓著手,一邊滿臉堆笑地說道。他的眼角布滿了皺紋,這些皺紋裏還卡著一些沒有清理幹淨的水泥灰,讓他的笑容看起來有些滑稽。“這是工人們的一點心意,知道您這段時間辛苦了,給您補補身子。”老張的語氣十分諂媚,仿佛這個黑塑料袋裏裝著的是無比珍貴的禮物。
    話音剛落,黑塑料袋從桌沿滾落在地,袋口裂開道口子,兩條硬殼中華和幾瓶包裝精致的茅台滾了出來,酒瓶撞在牆角,發出清脆的聲響。林江目光掃過牆角閃爍著紅燈的監控探頭,指尖悄悄按下了桌麵下的錄音鍵“張工這是幹什麽?監理條例裏寫得清清楚楚,禁止收受施工方任何財物,你這是讓我違規?”
    “瞧您說的,就是覺得您太辛苦了。”老張往前湊了兩步,聲音壓得更低,“其實吧,那鋼筋間距差兩公分也不礙事,水庫壩體結實著呢,再說後麵還有驗收……”
    “必須整改。”林江猛地打斷他,起身時帶倒了身後的木椅,椅子撞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明天早上八點,我會帶著質監站的人過來複查,到時候必須看到符合標準的壩體,不然別怪我按規定上報。”
    老張臉上的笑徹底消失,他盯著林江緊繃的臉,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攥緊拳頭轉身離開。門被摔上的聲響震得窗玻璃嗡嗡發顫,桌上的茅台瓶輕輕搖晃,倒映出林江凝重的神色。
    他拿起酒瓶,指尖摩挲著冰涼的瓶身,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躺在病床上的模樣。父親修了一輩子水壩,退休時什麽都沒帶,隻從單位帶走一塊巴掌大的混凝土試塊,說那是他這輩子修過的十幾座水壩裏,強度最高的一塊,比任何獎杯都硬氣,能讓他睡得安穩。
    深夜的工地一片死寂,隻有壩體模板上的紅色警示燈在黑暗中閃爍,像顆顆警惕的眼睛。林江打著手電筒,沿著壩體緩緩行走,光束掃過下午標記的蜂窩處時,他停下腳步——原本坑窪的牆麵被抹了層新水泥,顏色比周圍的混凝土淺了不少,像塊劣質的創可貼貼在上麵。
    他掏出隨身攜帶的瑞士軍刀,刀刃劃開表層的新水泥,底下鬆動的砂石簌簌落下,露出裏麵鏽跡斑斑的鋼筋,斑駁的鏽痕像一張張猙獰的臉。林江的心沉了下去,這哪裏是修補,分明是在掩蓋問題。
    手機突然在口袋裏震動起來,屏幕亮起,顯示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做人留一線,別擋別人的財路,不然沒好果子吃。”
    林江盯著短信內容,指尖微微發涼,他關掉屏幕,將刀痕處的混凝土樣本小心翼翼地裝進證物袋,密封好袋口。月光透過雲層灑在壩體上,未凝固的水泥漿反射著冷光,像一條潛伏在黑暗中的銀蛇,隨時可能發起攻擊。
    遠處傳來幾聲狗吠,打破了深夜的寧靜。林江抬頭望去,隻見工地圍牆外停著一輛無牌麵包車,車身隱在樹影裏,就在他目光投過去的瞬間,麵包車的車燈突然亮起,刺眼的光束直射過來,晃得他睜不開眼。
    “林監理,這麽晚了還沒休息啊?”值班的老陳提著熱水瓶從值班室走出來,看到林江手裏的證物袋時愣了愣,腳步頓在原地,“這是……從壩體上取的樣本?”
    “嗯,明天一早送到實驗室檢測強度,順便做個成分分析。”林江把證物袋塞進內衣口袋,緊貼著胸口,“老陳,你幫我查下老張的銀行流水,特別是昨晚,他應該往某個賬戶轉了五十萬,具體信息可能需要你托人查一下。”
    老陳手裏的熱水瓶差點脫手,瓶膽與外殼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月光落在他鬢角的白發上,鍍了層清冷的霜“您這是要……把事情鬧大?這工地裏的水可深,您一個人扛不住啊。”
    “不是我要鬧大。”林江望著黑沉沉的壩體,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是這大壩不答應,是將來要靠這大壩擋水的老百姓不答應。要是今天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來大壩出了問題,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
    風穿過未封頂的閘室,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無數個被水淹沒的冤魂在低聲哭訴。林江摸出手機,點開通訊錄裏“紀委王磊”的名字,那是他的大學同學。他把白天錄下的音頻作為附件發送過去,附帶一條短信“xx水庫大壩施工存在嚴重質量問題,涉嫌行賄受賄,附件為證據,後續會補充混凝土檢測報告和銀行流水。”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林江仿佛聽見壩體內部傳來細微的聲響,像是鋼筋在混凝土裏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遠處的麵包車突然熄滅車燈,徹底隱沒在夜色裏,仿佛從未出現過。林江握緊口袋裏的證物袋,金屬袋口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卻讓他更加清醒——這道掩蓋在水泥下的傷疤,總要有人來揭開,哪怕要麵對未知的危險,他也必須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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