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日夜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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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剛過的清晨,空氣格外清新,仿佛被雨水洗滌過一般。然而,濃霧卻如同一層濕漉漉的輕紗,籠罩著新壩工地的每一寸土地,讓人感到有些壓抑和沉悶。
遠處的山巒在霧氣中若隱若現,隻剩下模糊的輪廓,仿佛是一幅水墨畫中的景象。而近處的塔吊和攪拌機則已經開始忙碌起來,它們發出的轟鳴聲在河穀中回蕩,甚至驚飛了蘆葦叢裏棲息的水鳥。
林江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沒腳踝的泥濘中,艱難地朝著壩頂走去。他的工裝褲腿已經被深褐色的泥漿浸透,順著褲腿往下流淌,在靴底堆積成厚厚的硬塊。安全帽簷上不斷有水滴落下,砸在他的肩頭,但他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口袋裏那張皺巴巴的檢測記錄表上。
這張紙已經被汗水浸濕,變得有些發脆,邊角也卷成了波浪狀。上麵用藍黑鋼筆密密麻麻地記錄著昨晚巡查的結果,其中有三處細微的裂縫位置被紅筆圈了又圈,旁邊還標注著“環氧樹脂修補+鋼筋網片加固”的字樣。
“林監理,您這是通宵沒合眼吧?”守夜的老焊工王師傅從臨時工棚裏鑽出來,手裏攥著個還冒熱氣的白麵饅頭,粗糲的手掌在圍裙上蹭了蹭,“剛從夥房拿的,還熱乎,您先墊墊肚子。”
林江接過饅頭,指尖觸到溫熱的觸感,這才覺出腹中空空。他咬下一大口,饅頭的麥香混著淡淡的堿味在嘴裏散開,含糊著道謝“西側壩體的裂縫,按我說的方案處理了?”
“放心吧,後半夜就弄完了。”王師傅語氣輕鬆地說道,同時用手指了指壩體的西側,然而他那原本就有些渾濁的眼睛裏,卻流露出幾分明顯的猶豫。
林江聽到這話,原本還在咀嚼饅頭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他的腳步也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無法再往前挪動半步。嘴裏的饅頭瞬間變得如同嚼蠟一般,毫無味道可言。
兩公分,這看似微不足道的數字,在普通人眼中或許僅僅隻是指甲蓋的長度而已。但對於這座即將麵臨汛期考驗的擋水壩來說,這兩公分的差距卻如同懸在頭頂的一把利劍,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發嚴重的後果。
林江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西側走去。他的步伐顯得有些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樣,讓人感覺有些不穩。他的靴底與碎石堆摩擦,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這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仿佛是壩體在發出無聲的警告。
不遠處,攪拌機正在卸料,灰白色的水泥灰如同一團濃霧般彌漫在潮濕的空氣裏,讓人感到有些窒息。那嗆人的味道直鑽人的喉嚨,讓人喉嚨發緊,甚至有些咳嗽。然而,林江此刻根本無暇顧及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西側的鋼模板上,他快步走到模板旁邊,仔細觀察起來。
“小李,把全站儀拿來,再帶把鋼尺。”林江對著跟在身後的監理員小李喊道,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顯然是因為心情焦慮而導致的。
小李急匆匆地將儀器從車上搬下來,手忙腳亂地擺弄著三腳架,想要將它穩穩地立在地上。然而,地麵泥濘不堪,三腳架的三條腿剛一接觸到地麵,就立刻陷進去了半截,這讓小李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把它調穩。
與此同時,林江則蹲在模板旁邊,全神貫注地檢查著模板的情況。他的膝蓋不小心重重地磕在了鋼筋上,但他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疼痛,隻是緊緊地握著鋼尺,一寸一寸地貼著模板的邊緣測量著。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鋼尺上的刻度,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就在這時,陽光終於穿透了厚厚的雲層,灑下了金色的光束。這道光線恰好落在了林江的臉上,使得他眼角的紅血絲清晰可見。這已經是他連續第三個通宵了,前兩晚他都在忙著監督拆除那些不合格的混凝土塊,而今晚又得盯著新澆築的壩段進行養護。如此高強度的工作,讓他的身體和精神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連軸轉的疲憊早已深深地刻進了他的眼底。
過了一會兒,林江站起身來,走到小李身邊,接過他手中的記錄本,仔細查看了一下測量結果。“偏移量 23 公分,比你說的還多了 03。”林江的聲音有些低沉,他在記錄本上重重地畫了一個圈,紅筆的筆尖幾乎要戳破紙張。
“立刻聯係木工班,讓他們帶著千斤頂過來調整,半小時後我親自複檢,誤差必須控製在 05 公分以內。”林江的語氣嚴肅而堅定,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好、好!”小李剛要轉身,施工隊張經理揣著手慢悠悠走了過來,臉上堆著笑“林監理,這誤差在規範允許範圍內,差不多就行啦,工人們都熬了半宿,也得讓大夥喘口氣不是?”他說著就往林江手裏塞煙,煙盒都快遞到林江鼻尖,卻被林江抬手擋了回去。
“規範是底線,不是上限。”林江把記錄本“啪”地拍在張經理手裏,聲音陡然拔高,“汛期還有四十天,等洪水漫過壩頂,你跟它講誤差?跟它講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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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經理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如同豬肝一般,他的手指緊緊捏住記錄本,由於太過用力,指節都開始泛白。盡管嘴裏嘟囔著“小題大做”,但他還是很不情願地轉過身去,腳步拖遝地朝著工人的方向走去。
林江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張經理漸行漸遠的背影。他心裏非常清楚,這絕對不是故意刁難。就在上周,他們拆除了那片不合格的壩體,原因竟然隻是因為模板偏移了區區三公分,這直接導致了鋼筋保護層不足。當檢測人員使用回彈儀輕輕一敲時,混凝土的強度竟然比標準值整整差了兩個等級!如果真的等到汛期來臨,這樣的壩體恐怕根本無法承受洪水的衝擊,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此時正值中午時分,太陽愈發毒辣,宛如一個巨大的火球高懸在頭頂。空氣裏的水汽仿佛都被這熾熱的陽光烤得發燙,就連吹過的風都帶著滾滾熱浪,讓人感到一陣窒息。
林江戴著一頂破舊的草帽,站在澆築區旁邊。草帽的帽簷雖然能夠遮擋一部分陽光,但他的皮膚依然被曬得黝黑。汗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順著他的臉頰不停地流淌下來,在下巴尖匯聚成一顆顆晶瑩的水珠,然後滴落在他的衣領裏。
罐車“轟隆”著駛過來,開始往模板裏傾倒混凝土。林江原本緊繃的神經突然一凜,猛地抬手“等一下!停!”
卸料口的混凝土沒有預期中流暢的流淌,反而稠得像塊硬邦邦的麵團,落在模板裏“啪嗒”作響。他快步走過去,抄起旁邊的鐵鍬,狠狠鏟了一捧混凝土,指縫間能清晰看到石子和砂漿分離開來——這是典型的坍落度不足。
“坍落度不夠,立刻加外加劑!”林江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攪拌站的負責人急急忙忙跑過來,臉上滿是為難“林工,這配比是實驗室定好的,我們按配方來的,不能隨便改啊……”
“實驗室沒告訴你,今天比昨天升溫五度?”林江把鐵鍬重重插進料鬥裏,水泥漿濺了他一褲腿,“溫度升高,水分蒸發快,坍落度自然會降!再加五十升減水劑,我盯著你拌,不合格不準卸料!”
負責人不敢再爭辯,隻能轉身去調整配比。等重新拌好的混凝土帶著均勻的流動性流淌進模板時,已經是下午一點。林江靠在模板上,擰開水壺喝水,瓶底最後幾口帶著淡淡的鐵鏽味——這隻軍綠色的水壺跟著他跑了三個工地,壺身早就被鋼筋劃得坑坑窪窪,卻比任何保溫杯都讓他安心。
小李拿著檢測報告跑過來,聲音發顫,手裏的紙張都在抖“林、林監理,東邊鑽孔取芯的結果出來了,齡期七天的混凝土強度,才到設計值的70……”
林江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70,這個數字像塊巨石壓在他胸口——按照規範,齡期七天的混凝土強度至少要達到設計值的85才算合格,70意味著這批混凝土根本達不到擋水壩的抗滲要求,一旦汛期來臨,壩體很可能出現滲漏,甚至潰壩。
他捏著檢測報告,快步往實驗室走,路上撞見物資部的老王正指揮著工人往卡車上搬水泥。那些水泥包裝袋灰蒙蒙的,上麵的生產日期被汙漬蓋得模糊不清,隱約能看到幾個褪色的數字。
“這批水泥進場的時候,驗了嗎?”林江厲聲問,聲音裏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
老王手一抖,肩上扛著的水泥袋“啪”地掉在地上,包裝袋摔破個口子,水泥粉末簌簌往下落。他臉色發白,結結巴巴地說“驗、驗了,合格證書都在辦公室……”
“合格證書能替你扛洪水?能替下遊的老百姓擋風險?”林江上前一步,猛地扯開一袋水泥,白色的粉末瞬間飛揚起來,嗆得周圍的工人直咳嗽。他扒開水泥粉,裏麵混著不少指甲蓋大小的結塊——這是水泥受潮變質的跡象。“立刻叫實驗室的人過來抽樣送檢,這批料全部暫停使用,誰敢私自用,我第一個找他!”
等處理完水泥的事,天已經擦黑。夕陽把壩體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的河水泛著橘紅色的波光。林江拖著灌了鉛似的腿往臨時休息室走,每走一步,都覺得腳掌像踩在燒紅的鐵板上。路過材料堆時,隱約聽見兩個工人在嘀咕。
“這林監理是不是跟咱們有仇啊?昨天卡鋼筋間距,今天挑混凝土毛病,明天指不定又要找什麽茬。”
“誰說不是呢,聽說他在公司有辦公室不坐,非要跑到工地來曬太陽、遭罪,我看啊,就是腦子有問題。”
林江的腳步頓了頓,心裏像被針紮了一下,卻很快又恢複平靜。他沒回頭,拉開休息室的門——裏麵隻有一張吱呀作響的行軍床,牆上釘著的進度表被紅筆改得密密麻麻,每個節點旁邊都標注著“合格”“待複檢”“整改中”。他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屏幕上有妻子淩晨發來的消息,隻有短短一句話“兒子睡前哭了,說想爸爸了。”
窗外突然亮起刺眼的探照燈,光柱掃過壩體,是夜間澆築開始了。林江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指尖觸到眼角的細紋,他抓起安全帽,轉身又往外走。路過夥房時,大師傅從窗戶裏探出頭,塞給他兩個熱乎乎的茶葉蛋“林監理,您再這麽熬,身體該垮了!今晚好歹歇兩小時,我給您留著熱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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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茶葉蛋揣進兜裏,對著大師傅笑了笑,聲音有些沙啞“謝了師傅,等大壩通過驗收,我請大夥吃紅燒肉,管夠!”
夜色中的壩體像一條蟄伏的巨龍,橫臥在河穀之間。振搗棒的嗡鳴震得地麵微微發顫,燈光下,混凝土在模板裏緩緩流動,被振搗出一串串均勻的氣泡。林江站在模板邊,看著這一幕,突然想起剛參加工作時,師傅握著他的手說的話“小林,記住,我們修水利的,腳下是大壩,肩上是人命,一步都不能錯,一刻都不能鬆。”
淩晨三點,萬籟俱寂,隻有振搗棒的聲音還在河穀裏回蕩。林江打著手電筒,沿著養護中的壩段巡查。灑水車剛過,壩麵濕漉漉的,倒映著滿天星鬥,像撒了一把碎鑽。他蹲下來,用手指輕輕觸摸混凝土表麵,溫度剛好,濕度也夠——這是他昨天逼著施工隊改的養護方案,從每天灑水三次改成覆蓋土工布加滴灌,成本漲了不少,卻能讓混凝土強度穩步提升。
“林工,西邊溢洪道的鋼筋綁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小李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困意,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林江點點頭,踩著腳手架往上爬,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手電筒的光束掃過密密麻麻的鋼筋網,像一張巨大的鐵網。突然,他的腳步停在一處,蹲下身,用扳手擰了擰綁紮絲,眉頭瞬間皺了起來“這扣太鬆了,重新綁。”
正在收拾工具的工人老大不情願地轉過身,語氣帶著抱怨“林工,這都淩晨三點了,晚上光線不好,看不清,明天天亮了再弄行不行?不差這一會兒。”
“不行。”林江拿起一根綁紮絲,蹲在鋼筋旁示範,手指靈活地纏繞、擰緊,“十字扣要擰三圈,你這才一圈半,看著緊,洪水一衝就鬆了,到時候整個鋼筋網都可能移位。”他的手指被鋼絲勒出一道紅痕,滲出血絲,卻像是沒感覺,依舊專注地教工人怎麽綁才能達標。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林江終於能坐在壩頂喘口氣。風帶著河水的濕氣吹過來,拂過他滿是疲憊的臉頰,遠處的河水泛著粼粼波光,太陽正一點點從山後爬上來,把天空染成淡粉色。他掏出兜裏的茶葉蛋,剝殼時手都在抖——不是累的,是想起了昨天妻子發來的照片,兒子畫了一幅歪歪扭扭的畫,上麵是一座高高的大壩,旁邊站著個小小的人影,下麵寫著“爸爸在修大房子擋水,保護我和媽媽。”
手機突然響了,是妻子發來的視頻通話。林江趕緊接起,屏幕裏,兒子穿著小睡衣,舉著一張滿分的試卷,奶聲奶氣地喊“爸爸!你看我考了一百分!爸爸加油,我等你回家陪我玩!”
林江笑著點頭,眼眶卻不由自主地熱了。他把手機對準身後的大壩,晨光中的壩體泛著淡淡的光澤,像一條堅固的臂膀。他輕聲說“兒子你看,爸爸在修的大房子,不光能保護你和媽媽,還能保護下遊好多好多人呢。”
遠處的攪拌機又開始運轉,新的一天,新的堅守,在這座即將成型的大壩上,從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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