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墟村詭音

字數:5192   加入書籤

A+A-


    暮色如同被墨汁浸透的棉絮,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著最後一絲天光。濃稠的黑暗從山巔傾瀉而下,在村落的青石板路上凝結成詭異的霧氣,每一縷都裹挾著陳年腐肉與硫磺混合的腥甜。林秋白的登山靴碾過村口布滿青苔的石階,發出細微的“哢嚓”聲,那是踩到某種幹枯甲殼類生物外殼的脆響。她蹲下身,借著周野戰術手電的冷光,看見滿地散落著形狀詭異的甲殼——每一片都呈現出扭曲的人臉輪廓,空洞的眼窩裏還殘留著暗紅黏液,在手電筒光束下泛著珍珠母貝般的光澤。黏液表麵不斷有細小氣泡破裂,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嗚咽,而那些甲殼竟在光束邊緣微微顫動,仿佛仍有生命在掙紮。更驚悚的是,當林秋白用指尖觸碰其中一片甲殼時,那張“人臉”突然張開嘴巴,發出尖銳的嘶鳴,驚得她踉蹌後退。
    “太安靜了。”陸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登山服滲進來,卻沒能驅散她骨子裏的寒意。他脖頸處青筋暴起,瞳孔在黑暗中收縮成針尖,凝視著百米外那座傾斜的碉樓。二樓的雕花窗欞間垂落著褪色的紅綢,在風中輕輕擺動,宛如被絞死的新娘垂落的裙擺。碉樓牆麵上斑駁的石灰剝落處,露出暗紅的壁畫殘片——那些扭曲的人形圖案,竟與他們在深淵岩壁上見到的朱砂圖騰如出一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壁畫人物的眼睛位置鑲嵌著真實的人眼,渾濁的瞳孔隨著微風轉動,死死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甚至有幾顆眼珠突然滲出黑色血淚,在壁畫上暈染出詭異的紋路。陸沉的餘光瞥見其中一雙眼睛突然眨動,壁畫上的人物竟緩緩轉過脖頸,將整個身體轉向他們的方向。
    周野將軍刺在掌心轉了個花,金屬與皮革摩擦的細微聲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突然單膝跪地,指尖摳進石板縫隙,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你們看這個。”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眾人看見石縫裏凝結著暗褐色的物質,像是幹涸的血跡,又像是某種粘稠的液體。更詭異的是,這些痕跡排列成環狀,中心位置嵌著半枚破碎的銀飾,隱約能辨認出“秋”字的筆畫——正是林秋白失蹤多年的家傳信物。銀飾表麵布滿牙印,仿佛曾被某種生物反複啃噬,而在牙印凹陷處,竟浮現出細小的彝文,翻譯成現代文正是“獻祭之鑰”。周野用軍刺挑起銀飾,卻發現其背麵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記載著一個關於“第七個影子”的古老詛咒。
    林秋白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她踉蹌著扶住身旁的土牆。牆麵冰涼潮濕,掌心傳來的觸感卻讓她渾身血液凝固——那些看似普通的泥土裏,竟混著細小的人骨碎片。她顫抖著湊近查看,月光穿透雲層的刹那,無數細小的磷火從牆縫中竄出,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張張痛苦扭曲的人臉。這些磷火聚集成人形,脖頸處都纏繞著生鏽的鐵鏈,如同鏡像空間裏陶甕中的少女們。磷火組成的人嘴一張一合,無聲重複著“回來”“別走”的唇語,林秋白耳邊突然響起母親臨終前的咳嗽聲,潮濕的血腥味撲麵而來。而在這些磷火深處,隱隱浮現出一個巨大的輪廓,像是被鎖鏈束縛的巨人,每當磷火明滅,巨人的輪廓便更清晰一分。突然,巨人的輪廓中伸出一隻巨大的手掌,朝著林秋白的方向抓來,盡管那隻是磷火的虛影,卻在她手臂上留下一道冰冷的抓痕。
    “有東西在動!”周野突然壓低聲音,軍刺指向百米外的祠堂。那扇腐爛的雕花木門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門框發出令人牙酸的擠壓聲,仿佛有什麽巨大的生物正在門後蠕動。門縫裏滲出暗綠色的黏液,在地上蜿蜒成詭異的符文,黏液所過之處,雜草瞬間枯萎碳化。更恐怖的是,黏液表麵浮現出密密麻麻的人臉,每張臉都在拚命掙紮,最終被黏液吞噬,化作符文的一部分。祠堂內傳來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響,頻率與林秋白劇烈的心跳完全同步,而在抓撓聲間隙,還夾雜著類似齒輪轉動的轟鳴,像是某種古老機關即將啟動。隨著轟鳴聲加劇,祠堂的屋頂開始簌簌落下塵土,露出隱藏在橫梁間的青銅齒輪,那些齒輪相互咬合,正緩慢卻堅定地轉動著。
    就在這時,一陣若有若無的鈴鐺聲從祠堂方向飄來。那聲音如同生鏽的銅鈴浸泡在腐水中搖晃,每一聲脆響都伴隨著水泡破裂的咕嚕聲。林秋白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種聲音她永遠無法忘記——在鏡像空間裏,每當陶甕中的少女試圖掙脫鐵鏈,便會發出類似的響動。此刻這聲音中還夾雜著模糊的啜泣,像是無數個自己在黑暗中同時哭泣。哭聲越來越清晰,她甚至聽見了自己十二歲時的聲音,在哭喊著“媽媽救我”,而在這稚嫩的呼救聲中,又混入了蒼老而沙啞的笑聲,仿佛來自時間盡頭的嘲弄。突然,鈴鐺聲中混入了沉重的鎖鏈拖拽聲,由遠及近,震得地麵微微發顫。
    “躲起來!”陸沉猛地將兩人推進牆角的草垛。腐爛的稻草沾滿黏液,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甜。他們剛藏好,一道幽綠的光便從巷道盡頭飄來。那是一盞老式馬燈,燈罩表麵布滿蛛網般的裂紋,透出的光芒將周圍的空氣染成詭異的青綠色。提燈的人穿著民國時期的白裙,裙擺拖在地上,留下半透明的水漬,每滴水漬裏都倒映著扭曲的人臉。水漬中的人臉突然睜開眼睛,對著林秋白露出森然的笑,而那些倒影竟開始脫離水漬,在空氣中凝成實體,朝著草垛緩緩逼近。實體化的人臉嘴巴不斷開合,吐出黑色的絲線,在空中編織成一張大網,將草垛籠罩其中。
    林秋白屏住呼吸,看著那身影一步步靠近。月光穿透長發的縫隙,照在女子的腳踝上——皮膚呈現出一種不屬於活人的青灰色,腳踝處的皮膚開裂,露出森森白骨,趾骨間還纏繞著墨綠色的水草,仿佛剛從水底溺亡的冤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行走時裙擺下不斷滴落黑色的液體,這些液體落地後迅速化作細小的蟲豸,密密麻麻地爬向草垛。蟲豸聚集在林秋白藏身的位置,組成“找到你了”的字樣,而這些蟲豸突然開始相互啃食,在血泊中拚出一個巨大的“死”字。當蟲豸完成“死”字的瞬間,所有蟲豸同時爆炸,黑色的汁液濺在草垛上,腐蝕出一個個深不見底的孔洞。
    當女子在草垛前停下時,林秋白幾乎能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對方緩緩抬起頭,長發如瀑布般散開,露出的臉龐讓她瞳孔驟縮——那分明是自己的臉,卻呈現出屍斑遍布的青灰色,脖頸處的鐵鏈勒痕還在滲血,幹涸的血跡蜿蜒成某種古老的符咒。那雙空洞的眼睛突然泛起紅光,直勾勾地盯著林秋白藏身的位置:“別躲了,我們本就是一體。”女子開口的瞬間,林秋白的太陽穴劇痛,腦海中閃過無數陌生的記憶——自己被鎖在陶甕中,在墨綠色的河水裏掙紮,眼睜睜看著陸沉和周野被怪物撕成碎片。而在這些記憶深處,浮現出一個戴著青銅麵具的身影,正將第七塊羅盤碎片嵌入古塔羅盤。記憶中的畫麵突然變得清晰,青銅麵具人轉過身,那張臉與眼前的提燈女子一模一樣。
    陸沉的符咒瞬間燃起藍色火焰,卻在即將脫手時突然熄滅。火焰熄滅的刹那,地麵開始劇烈震動,無數幹枯的手臂破土而出。這些手臂皮膚皺縮如老樹皮,指甲漆黑且尖銳,每根手指都纏著褪色的紅繩。林秋白感覺腳踝被死死抓住,那隻手的掌心凹陷處還嵌著半枚銀戒,戒麵刻著的“秋”字讓她想起母親臨終前的模樣。然而當她低頭,卻發現抓住自己的手腕布滿屍斑,根本不是母親的手。那些手臂突然開始蠕動,在地麵上拚出古老的陣法,陣法中央浮現出林秋白的虛影,被鐵鏈束縛著緩緩下沉。陣法四周的手臂開始滴血,血液匯聚成溪流,沿著陣法紋路流動,發出詭異的誦經聲。
    “是記憶具象化!”周野的軍刺斬斷一隻手臂,黑色的血液噴濺在牆上,竟化作密密麻麻的人臉,每一張都在無聲尖叫。更詭異的是,那些被斬斷的手臂落地後迅速分裂,變成更多的手從四麵八方湧來。林秋白的登山鎬砸向地麵,卻發現鎬頭陷入某種柔軟的物質——她低頭,看見自己正站在一張巨大的人臉之上,那張臉緩緩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從嘴裏吐出無數陶甕碎片。碎片在空中組成巨大的鏡像,映照出三人被萬箭穿心的慘狀,而在鏡像邊緣,無數戴著青銅麵具的身影正在鼓掌。突然,鏡像中的場景開始扭曲,陸沉和周野的身體被撕裂,而林秋白則被戴上青銅麵具,成為祭壇上的祭品。
    提燈女子發出刺耳的尖笑,笑聲中夾雜著陶甕碎裂的聲響。她的身體開始膨脹變形,白裙下伸出無數條墨綠色的觸須,每條觸須末端都長著一張林秋白的臉。“第七塊碎片,是打開幽冥之門的鑰匙。”她的聲音同時從四麵八方傳來,林秋白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感覺有什麽東西正在她的意識深處蘇醒。此時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麵:古塔頂端的青銅羅盤緩緩轉動,七塊碎片組成完整的圖案,大地裂開深淵,無數怪物湧出。而在深淵底部,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正戴著青銅麵具,高舉著完整的羅盤。畫麵中的自己嘴角上揚,露出與提燈女子如出一轍的詭異笑容。
    陸沉突然扯開衣領,露出胸口的胎記——那是一個羅盤形狀的紅色印記,此刻正在發燙。他咬破指尖,將鮮血滴在胎記上,空氣中頓時響起古老的吟誦聲。那些破土而出的手臂在血光中發出淒厲的慘叫,開始縮回地下。但提燈女子卻愈發瘋狂,她手中的燈籠炸裂,無數陶甕碎片化作鋒利的箭矢射向三人。箭矢在空中分裂,每支箭尾都係著林秋白的照片,照片上的她脖頸纏繞鐵鏈,眼神空洞。而在這些照片背麵,浮現出一行行血字,記載著古老的獻祭儀式。當箭矢逼近時,照片上的林秋白突然眨動眼睛,從照片中伸出雙手,死死抓住箭矢,將其轉向陸沉和周野。
    千鈞一發之際,林秋白胸前突然傳來灼熱感。她伸手摸索,摸到一枚溫熱的碎片——那是失蹤的羅盤碎片,此刻正在她掌心發燙,散發出金色的光芒。光芒所到之處,陶甕碎片紛紛化為齏粉。但女子的笑聲卻更加陰森:“你以為這樣就能結束?當第七塊碎片覺醒,真正的災難才剛剛開始……”她的身體開始分解,化作無數螢火蟲飛向古塔方向,每隻螢火蟲的腹部都刻著“祭品”二字。而在螢火蟲群中,隱約浮現出一個巨大的身影,手中握著一把青銅鑰匙,鑰匙形狀與林秋白手中的碎片完美契合。巨大身影的輪廓逐漸清晰,竟是一座由無數人臉堆砌而成的巨人,每一張人臉都在重複著“獻祭時刻已至”。
    三人狼狽逃至村口時,暴雨傾盆而下。林秋白抹了把臉,發現手上沾滿的不是雨水,而是帶著腥味的血水。遠處的村莊在血雨中扭曲變形,提燈女子的身影立在廢墟中央,她的身體開始與周圍的建築融為一體,最終化作一座巨大的陶甕,甕身上刻滿林秋白的臉,每一張臉都在重複著同一句話:“我會找到它的……”陶甕表麵浮現出倒計時的血字,從“100”開始飛速跳動。而在倒計時下方,出現了一幅詭異的壁畫,描繪著三人被獻祭的場景,鮮血染紅了整座古塔。壁畫中的林秋白被鎖鏈吊在古塔頂端,陸沉和周野則被綁在青銅羅盤的指針上,隨著羅盤轉動,他們的身體被絞碎成肉末。
    周野的軍刺突然發出蜂鳴,指向西方。陸沉的羅盤殘片開始不受控製地旋轉,指針瘋狂擺動,最終停在一個方向——那裏,一座被藤蔓覆蓋的古塔若隱若現,塔頂懸掛的銅鈴在風中搖晃,發出與鏡像空間裏一模一樣的聲響。而林秋白掌心的羅盤碎片,此刻正與古塔方向產生共鳴,燙得她幾乎握不住。碎片表麵浮現出細小的血紋,逐漸組成“獻祭時刻已至”的字樣。與此同時,古塔方向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藤蔓紛紛斷裂,露出塔身布滿的古老符咒,而在符咒中央,鑲嵌著六塊羅盤碎片,正散發著幽藍的光芒,等待著第七塊的歸來。符咒上的紋路開始流動,匯聚成一個巨大的眼睛,死死盯著林秋白手中的碎片。
    “那不是普通的碎片。”陸沉的聲音被雷聲劈碎,他的瞳孔中倒映著古塔方向閃爍的幽光,“那是打開幽冥之門的鑰匙,而我們,恐怕就是祭品……”話音未落,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照亮古塔頂端的青銅羅盤——那上麵缺失的第七塊,赫然與林秋白手中的碎片形狀吻合。與此同時,林秋白的影子突然脫離身體,化作黑霧飛向古塔,而她的手腕不知何時纏上了生鏽的鐵鏈。鐵鏈另一端延伸向黑暗深處,隱隱傳來重物拖拽的聲響,仿佛有什麽巨大的存在正在蘇醒,而古塔頂端的銅鈴開始瘋狂搖晃,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震碎了周圍的空氣,也震碎了三人最後的希望。更可怕的是,林秋白發現自己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與影子脫離的部分正在逐漸消失,仿佛即將被某種力量徹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