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足以將金石化為齏粉的鳳凰刺，與那能夠平息怒海狂瀾的琉璃障，在最後的碰撞中，如同兩顆相遇的流星，爆發出最璀璨的光華，而後雙雙歸於虛無。
    狂暴的能量餘波漸漸平息，漫天的塵埃緩緩落下，如同為這片血腥的戰場降下了一道悲憫的帷幕。
    戰場中央，兩騎戰馬遙遙相對，皆在劇烈地喘息，馬鼻中噴出的灼熱氣流，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成兩道白色的長龍。
    馬上，兩員當世猛將，胸膛如破舊的風箱般劇烈起伏，汗水早已浸透了內襯的衣甲，順著臉頰的輪廓，混雜著塵土，流淌而下。
    徐晃那握著貫石斧的粗壯手臂，在沉重的鎧甲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虎口處一片麻木，氣血翻湧不休。
    他望向對麵那名年輕得過分的槍將，那雙一向沉穩堅毅的眼眸中，再無半分對草寇的輕視，隻剩下一種純粹的、發自肺腑的凝重與欽佩。
    他從未想過，世間竟有如此精妙絕倫、變幻莫測的槍法，竟能以巧破力，硬生生化解了自己引以為傲的狂瀾斧法。
    另一側的張繡，情況同樣不容樂觀。
    他那隻握槍的右手虎口，已然徹底迸裂，鮮血淋漓，將那銀亮的槍杆染上了一層刺目的猩紅。
    他隻覺得五髒六腑都仿佛被那狂暴的反震之力攪得移了位，喉頭一陣陣發甜，卻被他強行咽了下去。
    然而，他那雙英氣逼人的眼眸，卻並未因傷勢而有半分黯淡，反而燃燒著前所未有的、如同烈火燎原般的熊熊戰意。
    他看著眼前這位看似樸實無華，實則每一招都蘊含著開山裂石之威的使斧大漢，心中那份屬於“北地槍王”的驕傲，第一次受到了如此劇烈的衝擊。
    寂靜的對峙中，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好槍法！”
    “好斧法！”
    沒有多餘的奉承，更無半分虛偽，僅僅是簡短的三個字，卻是當世英雄之間，最真誠、最純粹的敬意。
    那是對彼此武道與意誌的最高認可。
    下一刻，無需任何言語，也無需任何號令，那份英雄間的惺惺相惜，瞬間化作了更加熾熱、更加純粹的戰意！
    兩騎戰馬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決心，同時發出一聲穿雲裂石的激昂長嘶，再度化作兩道糾纏在一起的黑白流光，轟然相撞！
    這一次，再無那些華麗得令人眼花繚亂的招式，更無石破天驚、引動天地之威的驚世對決。
    有的，隻是最純粹、最原始、最考驗武者根基的格擋、劈刺、閃避與反擊。
    “鐺！鐺！鐺！鐺！——”
    金鐵交鳴之聲，不再是之前的驚天巨響，而是變得急促、密集、如同鐵匠鋪裏最瘋狂的捶打。
    每一聲脆響，都代表著一次生死毫厘的凶險交鋒。
    他們的每一次攻擊，都直指對方的要害；他們的每一次防禦，都精準得如同教科書。
    這已不僅僅是力量與技巧的對決，更是耐力、意誌與戰鬥本能的全方位比拚，如同一曲用鮮血與鋼鐵譜寫的、急促而慘烈的戰歌，在這片血色的曠野上，再度奏響。
    然而，這場足以被載入史冊的當世頂尖武者對決，卻再也無法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因為，對於某些人來說，這精彩絕倫的廝殺，不過是拖延他們攫取利益的、令人厭煩的噪音罷了。
    “媽的！”
    李傕那雙被肥肉擠壓得隻剩下一條縫的小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漸漸遠去、在灰黃色的天際線上幾乎快要化作一個不起眼黑點的天子車駕，喉嚨裏發出一聲充滿了暴躁與貪婪的咒罵。
    “天子要跑了！這兩個蠢貨還在這裏打生打死，莫不是要讓咱們的榮華富貴，也跟著他們的鳥槍爛斧頭一起跑了不成！”
    他那顆被無盡欲望填滿的腦袋裏，根本沒有半分欣賞武藝的閑情逸致，隻有那張能號令天下的虎皮，那座能讓他為所欲為的移動金山！
    他猛地一拽韁繩，肥碩的身軀在馬背上劇烈地顛簸了一下，幾乎要將那匹可憐的戰馬壓垮。
    他轉過頭，對著身後那黑壓壓的鐵騎部隊，發出一聲如同野豬般粗野的咆哮。
    “都他娘的別看了！全軍聽令，給老子繞過去！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陛下給老子‘請’回來！”
    說罷，他根本不再看那場驚心動魄的對決一眼，仿佛那隻是路邊兩個無聊的村夫在鬥毆。
    他猛地一夾馬腹，一馬當先，帶領著麾下數千名如狼似虎的西涼鐵騎，如同一股奔騰咆哮的黑色泥石流，從張繡與徐晃交戰之處的南側，劃出了一個巨大的、充滿了殺戮與欲望的弧線，朝著那支在絕望中蹣跚前行的逃亡隊伍，瘋狂卷去。
    另一側的郭汜見狀，那張陰鷙的臉上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陰狠與猜忌。
    他深知李傕的為人，生怕這家夥獨吞了這份天大的功勞，將自己一腳踢開，亦是毫不猶豫地厲聲下令，聲音尖銳刺耳。
    “我們也走！從北邊繞！快！誰能先到陛下身邊，官升三級，賞金萬貫！”
    頃刻之間，兩股龐大的鋼鐵洪流，如同兩隻從地獄中伸出的、猙獰而貪婪的巨大鐵鉗，徹底放棄了與楊奉軍的正麵對峙，選擇了最直接、最野蠻、最不計後果的包抄戰術，要將那隻可憐的“麋鹿”徹底鎖死在鉗口之內。
    “將軍！他們……他們繞過去了！”
    楊奉軍陣之中，有校尉看著那兩股分流而去的黑色潮水，發出了驚恐萬狀的呼喊。
    楊奉那張飽經風沙侵蝕的臉上，所有的僥幸與算計都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入絕境的、玉石俱焚的決絕與狠厲。
    他知道，一旦讓這兩股鐵騎合圍，天子車駕將再無半點生機，而他這所謂的“護駕之功”，也將成為一個天大的笑話。
    “想過去？可以！先從老子的屍體上踏過去！”
    他猛地舉起手中那柄早已砍得卷了刃的長刀，用盡全身力氣，發出聲嘶力竭、響徹雲霄的咆哮。
    “全軍聽令！此戰，不為功名，不為利祿！隻為身後的大漢天子！為陛下死戰！全軍……殿後！”
    “殺——！”
    第一百七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