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因: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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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徐家正堂燈火搖曳。
外麵,通往正堂的各個路口,守著徐家簽了死契的下人,但凡有人靠近這邊,立馬遭到嗬斥驅趕。
“江氏,當著你父親的麵,你還不認罪!”
徐家太夫人楊氏,冷著臉一聲怒喝,眼底漂浮著揮不去的嫌惡。
在她麵前,強押著跪著一名披頭散發的婦人。
婦人約莫二十出頭,杏眼桃腮,眉目清豔,烏黑秀發淩亂披散在身後,左臉一記通紅的巴掌印,襯得她臉色蒼白如雪,嘴角破了皮,血跡溢出,順著下頜滑落。
“認罪?”她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通紅,死死盯著對麵的人。
接著,她愴然一笑,極其緩慢地看向對麵,黑沉著一張臉向她投來譴責目光的父親,現任英國公江鎮,以及眼含悲痛沉默不言的,她名義上的夫君徐鬆延。
“嗬嗬,可笑,實在可笑。”
她仰頭大笑起來,一顆顆淚珠滾落,“我這個一無所能的妻子,早讓你深惡痛絕了吧。”
徐鬆延眉頭一皺,眼底湧上失望。
“阿晚不過一介妾室,自入府便對你敬重有加,你便這般容不下她?珠兒雖是阿晚所出,亦要喚你一聲母親,她不過剛會翻身,哪裏就礙了你的眼!”
“她就是礙了我的眼!”
江暮雲怒目而視,眼底泛紅,隱隱透著瘋狂。
“我的業哥兒,自打落地起,你來看過他幾眼,是你,是你寵妾滅妻,是你不顧尊卑,縱容一介庶女,妄圖爬到業哥兒頭上,她就該死!就該死!!!”
“閉嘴!”
英國公一茶盞扔過去,臉色無比難看。
“我和你母親就是這樣教你的,你的女德規矩都學到哪裏去了!”
青瓷茶盞砸中額頭,立時有鮮血滾落。
江暮雲悶哼一聲,刺目的紅色模糊視線。
空氣,好像凝固在這一刻。
過了許久,又或是一瞬間,江暮雲搖晃著站起身,聲音虛弱無力,仿佛隨時會消散,“父親既不信我,又何必惺惺作態......”
“放肆!”英國公虎目圓瞪,感覺威嚴被挑釁。
江暮雲勾唇,諷刺意味十足。
“衙門裏的三堂會審,也就是這般了吧。”
英國公胸膛起伏,“你簡直冥頑不靈!”
楊氏歎息一聲,緩緩開口:“江國公,這事您看?”
隨侍楊氏身側的杜媽媽,朝角落裏的婢女招手,一麵低聲回道:“這是從孫婆子房裏搜出來的夾竹桃粉末,以及在大娘子房裏找到的兩個小人,上麵是莫姨娘和大姐兒的生辰八字。”
行巫蠱之事,曆來是大忌。
英國公陰沉著麵頰,一字一頓道:“她嫁入徐家,便是徐家婦,要如何處置,我英國公府自當聽從。”
“既如此......”楊氏又一歎息,目光投向江暮雲,似含著無限複雜,“江氏不容妾室,戕害骨肉,已是犯了七出之罪,但,念她與鬆延夫妻一場,便禁足竹西院,此生不複出,江國公,您看如何?”
江鎮冷著臉點頭,“太夫人公正,便依太夫人所言。”
話音落,他重重一甩袖子,抬腳就要離開徐家。
對於這個處罰,江暮雲似是早有準備,她挺直了背脊,望著父親頭也不回的背影,似哭似笑地問道:“孫婆子是誰的人,父親真的不知道嗎?”
聽到這話,江鎮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她是你的陪嫁。”
“她不是!”江暮雲抬起頭,淚珠撲簌簌往下掉,嗓音逐漸尖銳,“是杜氏,是她害我!是她!”
“住口!”
江鎮回身,表情已然十分難看,“那是你的母親!”
這話帶著警告。
瞥見徐家母子疑問的眼神,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用不容反駁的語氣道:“杜氏待你如親子,從無偏頗,到這個地步,你還執迷不悟,那巫蠱之上的銀針,是杜氏逼你紮下去的嗎?”
江暮雲癲狂的神色一僵。
江鎮目光深沉,“沒人逼著你害人,你本性惡毒,品性不端,能留你一命,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對你最後一點恩情,莫要不識好歹。”
話音落,不再看那讓他深感丟人的女兒,江鎮大步離開,再沒一絲猶豫。
“老大。”楊氏輕喚一聲。
徐鬆延領會,連忙追上去,親自送英國公出府。
“轟隆——”
窗外一道驚雷劈過,立時就有雨珠劈裏啪啦砸下來,門窗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噗!”
江暮雲噴出一口鮮血,隻覺腹中一陣絞痛。
她身形一個踉蹌,撞到旁邊高幾,白玉花瓶落地,她險險抓住高幾,一手用力捂著腹部,臉色肉眼可見的煞白,越來越白,額上冷汗涔涔。
好痛!
像是有人拿著烙鐵,生生扒開她腹部,烙在她五髒六腑上。
“可憐見的,怎的就有這般大的氣性......”夾雜著歎息的話語響起。
江暮雲的思緒隱隱模糊,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想說,她不是被氣的,是有人害她,有人要害她,然而一張口,數不清的鮮血湧出,她極力睜大眼睛,終究於事無補,身體綿軟地倒向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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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消散前,隻聽到一句涼涼的感慨,“到底是國公府出來的小娘子,受不得一點氣呢。”
四年後。
京都外靜心庵。
“啊!不好了,快來人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一道充滿驚恐的呼叫聲,打破庵堂數年來的平靜。
“怎麽了?怎麽了?”
“好像是有人在喊落水了。”
“什麽?走走走,咱們趕緊過去看看。”
隨著幾道雜亂的腳步聲,五六個穿著灰色僧服的女尼,出現在了齋堂外的水池前。
“噗通!”
“噗通!”
兩個會水的女尼,一個猛子紮進水裏,朝著水中漂浮著的身影遊去。
就在這個當頭,又有不少女尼趕了過來,瞧見水池裏的動靜,七嘴八舌地問道:
“怎麽樣?怎麽樣?”
“是誰啊,還活著嗎?”
“瞧著都不動了,我看這事懸。”
“阿彌陀佛......”
“讓讓,都讓讓,堂主來了。”
聽見這話,圍在水池邊的眾女尼,立馬向兩邊退開,留出中間通行的道路,就見法堂堂主明慧,領著五六個女尼,沉著臉緩緩走了過來。
而這時,水裏救人的兩女尼,也拖著人到了水池邊。
岸上的女尼忙伸出手,幫忙將人拽上岸來,兩個女尼也爬上岸,抖了抖身上的水,接著將地上麵朝下的人翻轉過來——一張麵黃寡瘦的小臉暴露在眾人眼前。
“這,這不是修善嗎?”
有人認出落水之人的身份,立刻驚詫地瞪大了眼睛。
“奇怪,她不是讓戒律堂關起來了嗎?”
“對啊對啊,我聽說她就是頂撞明慧堂......”這話說到一半,說話的女尼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雙手捂住嘴巴,將剩下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其他女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說話了。
堂主明慧臉色如常,平靜地念了一聲佛,吩咐道:“來人去看看,還有沒有氣。”
一事不煩二主。
其中一個下水的女尼蹲下身,伸出手探了探地上之人的鼻息,接著緩緩搖頭道:“發現的太晚,沒氣了。”
聞言,眾人一陣唏噓。
“可惜了。”
“就是啊,真是世事無常。”
“前兩日午齋,還見她搶飯吃呢,活像是餓死鬼投胎,哪知今日就......”
跟著人群過來的修安,正好聽到這些話,她心底猛地咯噔一聲,想也不想地扒開人群,就看到了被隨意扔到地上,嘴唇煞白了無生息的人。
“阿宜!”
她大喊一聲,感覺眼前陣陣發黑,踉蹌地衝了過去,“阿宜!阿宜!”
大顆大顆的淚珠砸下,她把人抱進懷裏,不停地給她拍背,又是給她搓臉,又是給她搓手。
其餘人見狀,有些不忍地撇開了眼睛。
有人勸道:“哎,這都是命,天氣熱,還是早些入土為安吧。”
“不要!嗚,我不要!”修安嚎啕大哭,淚如雨下,哭的像個五六歲稚童,“阿宜,你別死,你快醒醒,你快醒過來啊,我們不是說好了,等到秋天的時候,還要一起去摘野葡萄的麽?哇!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明慧皺起眉頭,看了眼哭的臉發紅的修安,壓住不虞道:“生死有命,由不得人,淨虛師侄,你即刻去通知宣寧伯府,看修善的屍身,是要他們自己收殮,還是由我們做法送葬。”
淨虛道:“師叔何必麻煩,進了我們靜心庵,便是靜心庵的人,哪有再送回去的道理。”
這話一落地,修安哭得越發傷心,抱著懷裏的人不撒手。
明慧眼神嚴厲,“讓你去就去。”
淨虛見狀,不敢再推脫,不甘不願地退下了。
卻在這時,哭的不能自已的修安,突然感覺自己手心被什麽碰了一下,她哭聲一頓,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就在她抽噎間,手心再次被碰了一下。
修安:“!!!”
她很確定,自己沒有動。
所以......
她不敢置信地低下頭,對上一雙虛虛睜開的眼睛。
“沒死!沒死!啊啊啊!”
修安欣喜若狂,恨不得向天下宣告,“阿宜沒死,她沒死,哈哈,太好了,太好了,你們快看,快來看啊,阿宜她沒死,她活著呢,她還活著呢!”
意識自混沌破開,又哭又笑的聲音,從極遠的天邊飄來,帶著哽咽,又像是心花怒放。
下一瞬,江暮雲就感覺自己,被人緊緊抱住了,瘦小的胸膛傳來陣陣熱意,她很想睜開眼睛,卻終不敵眼皮沉重,隻能迷迷糊糊地想著。
......她,沒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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