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現代元素番外:其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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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蓮花往外走時,天已昏黃。
百川院調動全部人手忙著收拾礦場那邊的爛攤子,他走進城裏,一路都沒有碰見他們的人。傍晚的集市已散,行人匆匆歸家,路上清淨。
李蓮花一直走到何曉惠的宅邸,敲門走進。此時宅中燈火通明,不斷有下人端著藥包和水盆匆忙來回跑。何曉惠正抑製不住臉上焦急,圍在方多病的院子前滿頭細汗。
她一早去視察美人湯,不久前才聽下人稟報宅子裏出了事,蘇小慵,方多病甚至李蓮花都下落不明,院子裏還死了不少下人,滿地狼藉。
她一口氣堵在心口裏,連忙派人滿城找,才在城門處發現剛剛從外麵跑回來,滿身狼狽的蘇小慵。以及被百川院送回來昏迷不醒的方多病。
蘇小慵昏倒的時間太長,隻記得自己在煎藥,院中卻忽然出現一道黑影,殺了周圍的下人,將她擊暈。再睜眼時便是火光衝天,她身在城外的廢棄礦場,被李蓮花帶著逃命。
方多病一路奔波,又受了傷。此刻還發了高熱。老中醫被來回折騰,眼下還沒到府上。李蓮花剛到便馬不停蹄地趕去了方多病的院子。
何曉惠心裏七上八下,一片忐忑。她自然是知道李蓮花在小青峰上救喬婉娩一事,對他的醫術也抱有信心。但愛子心切,臉上焦急神色終究掩蓋不住。
“何堂主放心。”李蓮花語氣嚴肅,臉上無比鎮定的神情讓何曉惠也不由得放鬆了脊背,“方多病會沒事的。”
說罷,他扭頭便進了方多病的屋子,還不讓任何人靠近。
習武之人一般不生病。但一旦病了,那便是如山巒傾倒之勢。
方多病奔波一小天,又受了諸多刺激。傷口滾燙發炎不說,額頭還起了高熱,久久不退。
李蓮花快步走到他床邊坐下,簡單檢查了一下情況後便掏出一支針劑。打進了方多病的身體裏。微綠的藥水入體即生效,李蓮花給他脫個衣服的功夫便已經呼吸平穩下來了。
方多病身上的傷口都在手臂和背部,李蓮花搖了搖手裏的醫用噴霧,歎了口氣,開始一點點給他清理傷口。
退燒倒是其次,打針根本沒費多少時間。主要是清理他這一身大大小小的傷痕費力費時。李蓮花避免懷疑,最後還叫了一次水,叫人進來給方多病擦汗。
他通紅的麵色逐漸消了下去,傷口也不再往外流血了。李蓮花推門出去,迎上何曉惠擔憂的目光,他表情重新輕鬆起來,“已經沒有大礙了。”
何曉惠重重鬆了口氣,一顆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裏。對李蓮花抬手一拱,鄭重道:“多謝李神醫救命之恩。”
“不敢當。”李蓮花輕笑一聲,眉宇間疲憊盡散,“方少俠是我朋友,這點忙算不上什麽。今日在礦場一事,還是他救了我和蘇姑娘。是我該謝才對。”
提起礦場一事,何曉惠才想起來問。李蓮花斟酌著言辭,編了一版方多病大殺四方出來,末尾還道:“後來還是百川院的兩位院主及時趕到,李某還不曾去謝過他們。”
更何況,他還有另外的話要說。
李蓮花道:“現在讓方多病睡上一覺就好,時候到了,他自然會醒。”
百川院在城裏租賃的院子在西南,與何曉惠的宅子方向相對。往外直走便是。李蓮花出了門,望著夕陽昏黃的日光頓感頭疼。
應該讓李相夷去說。
李蓮花沉默想著,腳下一拐,走上大路。
他到時,院裏吵吵嚷嚷。跟何曉惠的宅子架勢相差無幾。門口的門人似乎得了口令,見李蓮花一來便迎了上去,端起一副笑臉,道:“請這邊來。”
不同於前院吵嚷,這裏簡直落針可聞。
門人帶著李蓮花拐進後院,四周瞬息寂靜。兩人走到一間房前,門人抬手輕敲三下,輕聲道:“院主,李神醫來了。”
幾乎是下一刻,雲彼丘急切的聲音驟然響起,門裏傳來幾聲急促腳步。門人後退至一旁,李蓮花剛剛抬眼,便看見雲彼丘一把從裏麵拉開了門,直勾勾地朝他看了過來。
“……”
李蓮花臉上掛起微笑,“雲院主。”
雲彼丘唇角顫動幾下,臉唰地白了。
石水站在他背後,低頭藏住猩紅的眼眶,握緊了拳。她忽然出聲,“你先下去吧。”
門人領命,就此告退。
“……李先生。”石水抬頭,看向李蓮花,聲音很輕,“進來說吧。”
“……”
屋裏隻有他們三人。李蓮花一進門,門扉剛剛關嚴,雲彼丘便突然在他跟前跪了下來。
這一下絕不含糊。他的膝蓋和堅硬的地板撞在一起,發出一聲脆響,給李蓮花嚇得一愣。剛想要開口,雲彼丘卻率先流下淚來,聲線顫抖,幾乎不敢抬頭看他,“……門主,彼丘罪該萬死。”
李蓮花默不作聲,但心想你確實挺該死的。
“你先起來,好好說話。”他歎了口氣,轉身坐上木椅。抬頭時卻見石水麵色複雜,但眼睛卻也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身上。李蓮花怕她也給自己來這麽一下,趕緊道:“石院主也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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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石水忽然打了個哆嗦,唇角繃成一條直線,幾乎壓製不住聲音裏的顫抖,“您……別叫我院主。”
“……行。”
李蓮花隻覺得愁的頭發都快掉了,“你們兩個都坐吧,好好說話——雲彼丘你別哭了。”
雲彼丘一愣,乖乖憋回了眼淚,躊躇著和石水一起坐在了一旁。期間還被她狠瞪一眼。
李蓮花叫他們坐下後就不出聲了。支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麽。
室內一片安靜,雲彼丘小心翼翼地往李蓮花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對方表情散漫,眼神略有茫然,似乎在想些什麽,一直不出聲。
“……門主。”半晌後,是石水打破了沉默。
李蓮花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嗯?”
石水微微皺眉看他,張了張嘴,最後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了自己想問的,“您,您當年為什麽不回來?”
……一上來就是致命問題這對嗎?
李蓮花沉默片刻,心裏在“啊我忘了”和“我想自己一個人過日子”這兩個回答之間左右徘徊,最後放棄,打算直接開始編故事,“我失憶了。”
石水瞪大了眼睛,雲彼丘也猝然抬頭望過來。兩個人目光一個比一個關切,讓李蓮花渾身不適,但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道:“失憶之後……我被一戶漁民救了。恢複記憶時已經過去三年,就……沒回去。”
嗯,這很合理。
雲彼丘半個身子從凳子上探出來聽他說話,李蓮花話畢,他又重新跌坐回去,麵如灰土,道:“那……您身上的……碧茶……”
“行醫幾年之後我救了一個人,他教我以揚州慢的壓製之法,我才得以活到現在。”李蓮花撐著下巴,慢悠悠道。
這些當然是假的,但李蓮花也懶得去思考更多細節來圓謊了。
畢竟他此次前來,隻為一事。
“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麽。”
李蓮花微微坐直身子,抬眼掃過對麵兩人,直言道:“我不會回去。”
石水忍不住蹭地站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幾乎維持不住鎮靜,“……門主?”
她語氣顫抖,又忍不住問,“為什麽?”
“為什麽?”李蓮花重複了一遍她的話,心道總不能說是因為自己壓根不是李相夷吧?
“你們把百川院打理得很好。”李蓮花開始講道理,“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回去做什麽?當吉祥物嗎?”
雖然聽不懂什麽叫吉祥物,但——
李蓮花這副樣子,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壓根沒思考過回不回去的問題。
答案顯而易見,隻是誰都沒有勇氣提出來了。
他態度散漫,甚至稱得上懶散。語氣淡淡地陳述著自己的過往。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從雲端墜落時有沒有疼,有沒有心酸,有沒有委屈。
他就那樣簡單地,直白地把一切都說出來了。
說到最後,李蓮花終於閉了嘴。其實是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編下去了,於是隻能歇火。
但這副模樣落在另外兩個人眼裏,就變成了李蓮花舊事重提,各種悲傷情緒上湧,不想再繼續說。
而就在這時,李蓮花忽然抬手。
兩個人的目光瞬間抬了上去,凝聚到李蓮花伸出去的手上。讓他不由得頓了一下,李蓮花抿抿唇,在兩道視線中繼續伸手,拎上了手邊的茶壺,給自己倒茶。
說多了口幹啊,這麽盯著他幹什麽?
李蓮花低頭喝茶,眼神來回轉,最後落在了雲彼丘身上。
事實上來講,雲彼丘那一杯碧茶是被忽悠著下給李相夷的。平心而論,跟李蓮花其實也沒關係。而又從普遍理性而言,這毒目前除了讓李蓮花吐了口血以外,也沒別的壞處了。
它甚至即將成為任務結束後,研究部培養皿裏的新寵。
但話雖如此——可代價是必須付的。
一句“不知道”和“僥幸”,不能成為他逃脫罪責的免死金牌。
李蓮花長久地看他,忽然開口,“雲彼丘。”
雲彼丘猛地抬頭,目光明顯更熾熱了。
李蓮花放下茶杯,用一種平淡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然後說:“你那天問我的那個問題,我有了一個新的答案。你要聽嗎?”
“……”
雲彼丘渾身僵住,但他仍舊點了點頭,聲音有點啞,“我聽。”
如果有一個人為了別的女人,背叛了自己的兄弟。那這個人,是不是很該死?
“你確實很該死。”
李蓮花雙腿交疊,仍然保持著那個用手撐著下巴的動作。隻微微抬眼看著他,溫和的眉眼低垂下來,被搖曳的燭光照上一點陰影,說話時拉長了一點尾音,道:“所以,我給你一個去死的機會,你要接嗎?”
“……”
石水心裏沒來由一緊。
眼前的人從頭到尾都保持著那副姿態沒有變過。卻在說這句話時顯得不容置喙,仿佛他遞出去的不是一個可供人選擇的機會,而是一紙狀令,逼你不得不接。
這一刻,李蓮花身上那股隨和恬淡的生活氣息蕩然無存。石水恍惚間對上他的眼神,猶如平靜湖麵下潛藏的寒冰,似乎誰都可以直白地看他,但誰都不敢凝視他。這種眼神中帶著一點審視,像是看見了從前在四顧門決斷一切的李相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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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對。
現在的李蓮花,好像要比李相夷……更具有對待一切的絕對掌控力。
她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違和感。就好像眼前站著的這個人不是李相夷。起碼不是她印象中,認識的那個李相夷。但究竟是誰,這種感覺又從何而來,石水也說不準。
李蓮花這麽說,心裏自然沒有給雲彼丘什麽退路可走。
畢竟代價是必須付的,雲彼丘如果不想走這條路,那他還有更多法子,把“公道”盡數討回來。
李蓮花從椅上緩慢起身,一步步走到了雲彼丘跟前。他貼近對方耳側,嘴唇輕動,說了什麽。石水忍不住側耳去聽,卻沒聽到什麽東西。
“……”
雲彼丘脊背顫動著,最後放鬆下來,語氣很輕,應道:“是,門主。”
李蓮花繞過他繼續往前走,燈火搖曳著,暖黃的光稍微照亮了他的側臉,顯現出了一種過於溫柔的神情。石水長久地看他,然後聽見他說,“別再叫我門主了。”
李蓮花慢慢側頭,歎了一口氣,“這稱呼一點都不好聽。”
從百川院出來,夜幕已垂。
百川院已經查明了洞中綁架蘇小慵那人的身份,已經和閻王娶親的案子聯係到了一起,正在整理後續事宜。
李蓮花出了院子,腳步不停,繼續往何曉惠的宅子去了。方多病那還等著他去給個解釋。
小遠城的街上晚間沒有什麽人,李蓮花卻停下了腳步。他微微挑眉,看向街道另外一頭來人,忽然開口,“傷好了?”
來人腳步不停,繼續朝他走來。
李蓮花道:“燒退了嗎?”
腳步聲仍然不停。
“偷跑出來的?”
方多病緊抿著唇,身上白袍衣擺飛揚。他朝著李蓮花飛奔而來,最後站到他跟前,胸膛微微鼓動,臉色有些發白,眼中神色翻湧,被夜色悄然掩蓋著,“……我都聽見了。”
李蓮花眉峰輕挑,“聽見什麽了?”
“……礦洞裏的那個人。”方多病深吸一口氣,額角滑下汗珠,聲音顫抖,“他……叫你李相夷。”
李蓮花沒有說話。
方多病突然抬頭,緊咬著牙關。他瞪大了眼睛看他,緊緊攥著手,連手臂上的傷疤被劇烈的動作崩開都不在乎,“你……你真的,你真的是李相夷嗎?”
“……”
李蓮花輕輕抬頭,這一點動作幾乎牽動了方多病的心神。
然後方多病聽見他說,“我說過了,我可以是。”
“方多病,對你來說,李相夷這個人意味著什麽?”
夜晚的城鎮很寂靜,靜到方多病聽清了他說的每一個字,但同樣,他也無法理解這是什麽意思。
意味著什麽……什麽意味著什麽?李相夷就是李相夷,他是天下第一,是武林翹首,是……
“所以,他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麽?”
李蓮花耐心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其實這個問題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想問了,“你為什麽這麽執著於李相夷?他對你有什麽意義嗎?”
“當然!”
方多病猛地張開嘴,呼吸急促起來,“他可是李相夷!他可是天下第一!”
“嗯,天下第一。”李蓮花點點頭,又說:“如果你執著他的理由是實力,那麽假如說,現在有人打敗了他,當了新的天下第一。那麽你還會執著他嗎?”
方多病想都沒想,“當然!”
“那就說明你不是因為他強——好吧,可能也有他強的成分在。”李蓮花自始至終的聲音都很平淡,“那麽現在,拋卻他是天下第一。方多病,你能告訴我,他對你意味著什麽嗎?他是你的朋友嗎?精神支柱?還是別的什麽?”
“……”
方多病茫然了。
他其實是偷跑出來的,下人說李蓮花來過,還給他處理了傷口,幫他退了燒。但方多病聽完後,隻覺得心頭燃起了一股無名火。
李蓮花為什麽要瞞他?為什麽要騙他?
是因為從曾經的劍神跌落成如今這副病入膏肓的樣子,覺得難堪,難以啟齒嗎?還是壓根沒把他當成朋友?難道李蓮花覺得他會笑話他嗎?!
他們可是朋友!是一起探案,出生入死的,最好的朋友!
……
……那,李蓮花把我當朋友嗎?
帶著這樣的疑問,又或者是想要問清楚所有問題。方多病拖著尚未恢複的身體,從後院翻牆跑出來了。
他不知道要去哪找李蓮花,隻能先往蓮花樓走。卻在出來後不久便迎麵碰上了他。
但真找到了人,又麵對這樣的問題時,方多病又覺得自己無法回答,也不會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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