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夜晚是不允許閑雜人等閑逛的。禦林軍在宮道上來回巡視，還有軒轅蕭這等高手坐鎮，任誰也無法在宮中來去自如，就連無戒魔僧他們都不得不避其鋒芒，在宮中安分守己，隻能在白日時，借著為公主尋找合適的地方祈福為由緊趕慢趕地找。
    雖然努力了這麽久還沒找到。
    那三個曾在宮裏當差的老太監死活想不起來當年到底在什麽地方碰巧遇到了極樂塔的機關，這幾日一直在禦花園附近轉悠。無戒魔僧的耐心即將告罄，並且給他們下了最後通牒。以三日為期限，若還是找不到……其結果不言而喻。
    這三人誰都不想就此丟了性命。隻能拚命回想多年前那一晚的遭遇。他們在屋裏捶胸頓足，卻不曾想窗外的對麵的屋簷上，正有兩雙眼眸淡淡瞥過視線。
    金色琉璃瓦在傾瀉的月光下有種暗色的金屬色澤，輕踩時會發出細微的響動。兩道身影隨風而落，一蹲一站，擋住了柔和的月光，影子逐漸拉長。隨風而動的衣擺鼓動著，更襯得人影修長。
    “你說……他們什麽時候能發現？”
    李相夷支著下巴，指尖敲著琉璃瓦，聲音輕輕開口。
    後者沉吟片刻，道：“你做手腳了？”
    李相夷什麽性格，李蓮花最熟悉不過了。他甚至不用多想就能摸清個大概。思及至此，李蓮花緩緩開口，語氣漫不經心，眼睛一直盯著亮起微微燭火的窗口，“你不是說還給他們準備了驚喜嗎？”
    既然準備了驚喜，又豈能白白浪費？
    李相夷哼笑一聲，抬頭與李蓮花對視一眼，笑的眉眼彎彎。
    與此同時，禦花園的某個角落。
    一道黑影被月光微微照亮，在地上拖得老長。
    一名緊閉雙眼的男人被黑影攥住衣領，一點點往前拖拽。黑影動作頗為費力，微微喘息著把人拖到了漆黑的僻靜處。
    而再往上稍偏一點的地方，便是極樂塔開啟的隱藏機關。
    黑影放下手裏的男人，任由人倒下。他胸膛鼓動著，抬手拽下麵罩，抹了一把額發上沾染的汗珠，在微弱的月光下露出真容來。
    此人正是方多病。
    地上的昏迷不醒的男人則是萬聖道潛入皇宮中的一員。方多病平複了呼吸，在懷裏掏了掏，摸出了一隻泛著銀光的圓形金屬製品。
    他看著手裏的東西，表情複雜之餘還有點忐忑。但時間容不得方多病多想，他回憶著李相夷所說的話，拇指指腹懸停在中央突起的弧形按鈕上，最後重重按了下去。
    剛剛按下去的同時，方多病立即撒腿狂奔，逃離此地。他輕功運轉極致，轉身融入夜色，不留一絲痕跡。
    同一時刻，李相夷這邊接收到了啟動信號。
    “嗯？這麽快。”
    他點開信號源，輕笑道：“看來方多病也挺有潛質的啊。不跟著咱們幹可惜了。”
    李蓮花瞥他一眼，後者聳聳肩，湊近過來：“開個玩笑嘛。”
    李相夷嬉笑著牽起李蓮花的手，擁著他從高聳的屋簷上一躍而下，輕盈落地。李蓮花撩動了一下被風刮亂的頭發，剛剛站穩，便聽見李相夷道：“我們先回去吧，等著看好戲。”
    一邊說著，李相夷的手指在終端投影出來的屏幕上輕輕一劃，取消了一項負麵狀態。
    而那原本倒地昏迷的男人也旋即醒來，茫然的目光看向四周。
    他已經不太記得自己遇見了什麽，又是因何昏迷。現下身處陌生的環境，男人瞬間警惕起來，想要站起時卻不慎撞到了什麽。
    腦袋側麵傳來的鈍痛叫男人身形一頓，可隨即而來的，卻是一陣自腳下隱約傳來的悶聲轟鳴。
    機關被觸動，開啟。一扇隱藏多年的大門緩緩打開，男人呆愣後看去，狂喜瞬間衝上心頭，讓他呼吸都急促起來。即使從漆黑通道中傳來的黴味與水汽古怪難聞，他也管不了這麽多了。
    男人立刻抬手在冰冷的石壁上來回摸索，很快找到了他剛剛不慎撞到的機關，將通道重新關閉。他快速轉身，回去複命。完全忽略了這從頭到尾都不對勁的地方。
    片刻後，兩道身影避開了巡邏禦林軍的視線，匆忙趕來。
    “你說的就是這裏？”
    無戒魔僧的聲音質疑，男人點頭應下，隨後趕忙伸手去摸石壁，敲敲打打好一會兒才找到了機關。低沉的嗡鳴聲再度響起，通道隨之打開，露出後麵漆黑的路。
    這一路走來，地上潮濕黝黑。
    兩人一前一後，腳步不敢停滯，無戒魔僧心頭喜悅衝天，兩三步便到了這塵封多年的極樂塔內部，在滿地金銀珠寶中迅速翻找著，終於是在一具蜷縮的屍骨上找到了一隻落滿了灰的小盒子。
    盒子上繪製著南胤特有的花紋，兩個人呼吸都因喜悅而急促起來。無戒魔僧手指輕顫，慢慢掀開盒蓋。哢噠一聲，卻隻見有什麽白色的東西一晃而過，從盒子裏彈跳著蹦出來，一下竄到了他眼前！
    習武多年來練就的直覺讓無戒魔僧很快有所反應，但他硬生生止住了想要將盒子扔出去的衝動，隻猛地偏了下頭。而那道白影也在這時停下，靜靜地懸浮在盒子頂上，不動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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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穩住心神，定睛看去，卻見那盒子裏哪有什麽痋蟲，隻有一張質地偏硬的白紙被一根棍子固定在盒子底部，上麵用黑色筆跡畫了個很像李相夷的小人，正俏皮地吐著舌頭，咧嘴壞笑。
    而小人底下，還有一段話。
    無戒魔僧捏著盒子的手微微顫抖，他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那行字上，頓時心悸，差點一口老血噴湧而出。
    【在下捷足先登了哦】
    與此同時，盒子被啟動的信號同時傳遞到了李相夷手腕上亮起的淡藍色熒光屏幕上。
    此時兩人剛剛回到住所，李相夷摘了擬態道具，一頭墨發慢慢回歸正常長短。他看著屏幕上顯示的機關開啟時間笑得合不攏嘴，然後把屏幕翻轉過來，給李蓮花看他留下的字條。
    饒是跟李相夷在一起這麽多年，李蓮花有時還會忍不住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小主意逗樂。他忍俊不禁，伸手掐了一把李相夷的臉頰，笑道：“你啊，專門奔著氣死人去的吧。”
    “哎，但可惜單孤刀看不到，不然我留的可就不止這麽一張字條了。”
    李相夷哼笑一聲，耳旁忽然傳來開門的響動。兩人齊齊轉頭，和剛剛回來的方多病對上了視線。
    方多病推門進來，身上還穿著一身漆黑的夜行衣，他微微喘著氣，猛地一抬頭，迎麵便冷不丁撞見這極其驚異的一幕。
    李相夷手腕上浮著的淡藍色長方形屏幕就那樣靜靜立在那，頭發正莫名其妙地一點點縮短，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往回縮。而李蓮花臉上則帶著一點笑，處變不驚，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兩個人轉頭看過來，李相夷眉峰輕挑，語氣帶笑：“回來了？”
    “……”
    方多病猛地閉上了眼。
    半晌之後，他胳膊顫動一下，動作生硬地倒退著走出門去，退到了屋外，反手將門關得震天響。
    又不過短短數十秒過去，門再次被他打開。方多病一臉木然地重新踏進屋裏來，但李相夷跟前懸浮的屏幕和已經變短的頭發無一不在赤裸裸地提醒著他：這不是夢，這就是現實。
    嘶。
    這個世界果真還是瘋了。
    方多病這樣想著，大腦則快速地將眼前的一切統統歸類到“這兩個人一定是神仙，這一定是仙法”上去，然後快速且完美地接受了這一切。
    如果忽略掉他端起茶盞時微微顫抖的雙手，那李蓮花還是會相信他是個接受能力強大的性子。
    但方多病一直沒說話，這讓兩個人心裏都沒有底。
    難不成真把孩子嚇傻了？
    兩人對視一眼，李相夷率先開口：“方多病？”
    方多病放下茶盞，轉頭看他。
    李相夷道：“你沒有什麽想問的嗎？”
    譬如那個昏迷的男人是李相夷從哪弄來的；為什麽又讓你把人送到禦花園去；以及給你的那個銀色小圓片又是什麽？
    “想問的？有啊。”
    方多病神情冷靜地點了點頭，然後說：“你們什麽時候回天上去？”
    “……”
    完蛋。
    李蓮花輕輕撫額，歎了口氣。
    這個回答讓李相夷都沒反應過來，他輕輕怔愣片刻，旋即咳了一聲，語氣轉而嚴肅認真，道：“你說什麽呢。我們又不是神仙。”
    方多病重重點頭，“嗯。”
    話本裏說了，神仙都不能暴露身份，他懂。
    李相夷也歎了口氣，無奈道：“嗯什麽嗯。”
    這回輪到兩個人開始犯難了。
    真要解釋起來，恐怕今晚這麽短的時間壓根不夠用。李相夷內心掙紮片刻，在“自暴自棄當神仙”和“仔細解釋一下什麽叫未來科技”之中不斷搖擺，最後他抬頭，目光迷茫地和李蓮花對上視線。
    而後者眼裏是和他一樣的。
    “……”
    兩個人就這麽互相看著沉默，時間久到方多病心裏發毛，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最後是李蓮花微微垂下腦袋，嘴角帶著一絲麻木的笑，朝著方多病點了點頭，語氣淡淡：“沒錯，我們是神仙。”
    算了，當神仙也挺好。起碼不用費腦子去想怎麽解釋那一大堆專業名詞。
    “咳咳。”李相夷握拳放在唇邊重重咳嗽一聲，語氣嚴肅：“現在就你和笛飛聲知道，不準說出去啊。”
    方多病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認定了這個結果，反應倒是沒多少。他神色淡淡地點頭，表麵上雖然看似雲淡風輕，但目光卻不受控製地被李相夷手腕上懸浮的熒光屏幕吸引。
    “嗯？”
    李相夷忽然輕咦了一聲，目光落在屏幕上。從方多病的角度不太能看清上麵是什麽，他隻能看見李相夷麵上的神情變幻莫測，緊接著露了個不懷好意的笑來。
    他直覺不對。
    然後李相夷忽然抬手，在方多病跟前打了個響指，輕聲道：“好戲開場。”
    不大不小的清脆聲音在安靜的環境中更能清晰入耳，還不等方多病有所反應，他的視野餘光中便突然闖入一道極其刺眼的白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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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多病下意識轉頭，怔怔朝光芒處看去。
    那是一道劇烈且衝天的圓柱亮光，從遠方的某個地方猛地拔地而起，直衝天際。
    亮光持續時間不長，隻閃爍片刻便熄滅無影，卻吸引了宮中所有人的目光。此刻時辰還不晚，皇帝剛剛批閱完奏折，便見手下人匆忙來報，禦花園中有異象突發！
    “什麽？！”
    亮光完全隔絕了極樂塔，在塔內的兩人完全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但塔外驀然響起的隱約腳步聲與叫喊還是引起了無戒魔僧的警覺。
    即使無戒魔僧等人快速覺察到不對，但已經為時已晚。
    軒轅蕭第一時間便帶人將發出亮光的地方團團包圍，將整塊地方圍得水泄不通。皇帝麵露疲色，步履匆忙趕到時，另外三人也已經來到此地。
    方多病此時仍舊一頭霧水，那邊李蓮花卻已經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皇帝，叫他先靜觀其變，不要貿然闖入，小心意外為好。
    畢竟若是現在就叫人衝進去看到那幅刻在牆壁上的秘聞圖畫，事情可就難辦了。
    皇帝晚間才去看過昭翎，她雖仍有些虛弱，但服過藥後已經恢複了不少精氣神。因而他對這位醫好了自家公主的神醫自然還是抱有幾分薄麵的，他思索片刻，最後還是選擇先靜觀其變，下令先讓軒轅蕭把守住入口，再派人去附近搜查是否還有其他的密道。
    畢竟異象發生，必定是此地發生了什麽，有人埋伏此地也說不定。
    果不其然。在剛剛派兵不久後，眾人便見一道黑色影子從密道中猛地竄出，慌不擇路地往遠處逃竄。但在場高手眾多，他想逃也逃不了。
    軒轅蕭冷哼一聲，飛身追上，不多時便將人擒拿回來。手下人將他押送到皇帝跟前，一把掀開了兜帽，赫然是這幾日一直在為昭翎公主治病的無戒魔僧。
    在場人皆是一驚。躲在人群後方的方多病見狀反倒一愣，跟身旁的李相夷耳語起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李相夷低低笑了兩聲。李蓮花在皇帝前麵有意無意地添油加醋，爭取把事情鬧大，他就在後麵給方多病簡單講述著事情的來龍去脈。
    李蓮花一張嘴巧舌如簧，憑借著醫好了昭翎公主的便利從皇帝那得到了好眼緣。無戒魔僧不服，可他借著為公主尋找祈福之地的名頭連續多日以來在宮中肆無忌憚地翻找，早就惹得皇帝起了疑心。現下正好又是一個可以借題發揮的好機會，皇帝豈能錯過？
    皇帝下令暫時關押無戒魔僧等人，此事本該告一段落。但李蓮花轉身時，眼神又落在了那條黝黑深邃的通道上，忽然狀似無意地念叨著好奇裏麵有什麽。
    此話一出，皇帝轉身即將離去的腳步一頓。
    李蓮花似乎明白了自己“說錯了話”，急忙要朝皇帝告錯。但他目的已經達成，這位九五至尊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帶著一名侍從進了密道，下去極樂塔塔底。
    早些時候，李相夷拖回來的那名昏迷的，要方多病弄到禦花園某個地方的男人便是無戒魔僧身邊的一名手下。他事先在這人身上做了手腳，等方多病捏著那枚信號發射器發完信號後再讓人醒過來，這樣就能順利地將極樂塔的隱藏機關暴露。
    而無戒魔僧不會對手下有所懷疑，定會跟過來試看真假。
    但現在除了他們三個以外，誰都不知道極樂塔裏麵還埋藏著事關皇室血脈傳承的重大秘聞。而等他們進了極樂塔裏麵，就算沒有發現那幅壁畫，以皇帝敏感多疑的性格都不會放過他們。
    真算起來，其實這是雙方人馬的第一次會麵。
    可就算是第一次見，成敗也早已定下。
    望著皇帝從通道內再次出現的踉蹌身影與灰敗又陰暗的麵色，李相夷輕輕笑出了聲。
    他轉身看向方多病，一字一句道：“這就叫，借刀殺人。”
    全程不用叫他們手上沾血，也不必大費周章準備什麽。隻需抓個人，一點點科技，再加上一點對人心完美的把控利用。一切問題便都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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