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古宅密室躲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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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夜,我拖著現代女孩躲進慶朝古宅。
    “這是避世密室。”我摸到青磚暗紋,腐木味隨暗門開啟湧出。
    石階凹痕觸發機關時,追殺者的腳步已在院中回蕩。
    青銅羅盤轉動三圈,匕首寒光擦過我手臂的瞬間,石壁轟然落下。
    “你怎麽懂這些機關?”她撕開衣襟為我包紮。
    “慶朝狀元需通《考工記》。”我苦笑。
    水滴聲中她忽然問“你真是古人?”
    石壁外傳來金屬刮擦聲——他們找到入口了。
    冰冷的雨點砸在臉上,又急又密,像無數根冰冷的鞭子抽打下來。城郊荒野,墨一般的夜色沉甸甸地壓著,隻有遠處慶朝古宅那模糊而龐大的輪廓,像一頭蟄伏在風雨裏的巨獸,沉默地等待著。
    我緊緊攥著林婉兒的手腕,她的手指冰涼,濕透的頭發貼在蒼白的臉頰上,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噴吐出白霧,在刺目的閃電光芒中一閃而滅。她那雙總是帶著幾分好奇與狡黠的眼睛,此刻盛滿了純粹的恐懼,死死盯著身後那片被暴雨攪動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跟緊!”我的聲音被呼嘯的風雨撕扯得有些破碎,但必須足夠清晰。身後那若有若無、卻如附骨之蛆般的追逐感,讓我的脊背陣陣發麻。那不是錯覺。他們就在後麵,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腳下的泥濘吸扯著鞋子,每一步都異常艱難。終於撲到那扇厚重得如同墓穴封石般的黑漆大門前,腐朽木頭的濃烈氣味混雜著雨水的土腥,直衝鼻腔。我鬆開林婉兒,雙手抵上冰冷的門板,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推。
    “嘎吱——嘎吱吱——”
    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沉睡了數百年的骨骼在摩擦。一股帶著濃重黴味的陰冷氣息撲麵而來,瞬間裹住了我們,比外麵的暴雨更刺骨。
    “快!”我一把將還在發愣的林婉兒拽了進來,隨即用肩膀死死頂住門扇,再次發力。
    “哐當!”
    巨響在空寂得可怕的前廳裏回蕩,如同敲響了某種喪鍾。最後一線風雨和微光被徹底隔絕在外。世界猛地沉入一種粘稠、窒息的黑暗裏。隻有我們粗重的喘息聲在無邊無際的寂靜中顯得格外驚心。
    “呼…呼…”林婉兒靠著冰冷刺骨的牆壁滑坐下去,身體篩糠般抖著,牙齒咯咯作響,“這…這是什麽鬼地方?”
    我沒有立刻回答,強迫自己壓下翻湧的氣血,側耳傾聽。門外,隻有嘩啦啦的雨聲,單調而瘋狂。然而,在那片喧囂的雨幕之下,一種極其細微、卻帶著明確方向的踩踏泥水聲,正由遠及近,極其清晰地穿透厚重的門板,鑽進我的耳膜。
    來了!
    心髒猛地一沉,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不能再停留在這空曠的前廳,這裏無處可藏。
    “走!”我低喝一聲,探手在黑暗中準確地抓住了林婉兒冰冷的手臂,用力將她從地上拉起。她踉蹌了一下,但沒有掙紮,順從地被我牽引著,跌跌撞撞地朝古宅深處摸索進去。
    空氣裏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陳腐氣味,是木頭朽爛、塵土堆積、織物黴變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沉甸甸地壓在胸口。腳下是厚厚的積塵,踩上去綿軟無聲。借著窗外偶爾劃破夜空的慘白閃電,能瞥見廊柱上剝落的朱漆,像幹涸發黑的血跡,還有角落裏堆積如山的破敗家具輪廓,影影綽綽,如同蹲伏的鬼魅。
    “小心台階。”我低聲提醒,拉著她繞過一處塌陷的地板豁口。黑暗中,時間失去了意義,隻剩下急促的心跳和身後那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危險壓迫感。必須找到一個能藏身的地方,一個……能活命的地方。
    就在我們穿過一道拱門,進入一條更為狹窄、兩側牆壁似乎更為古老的甬道時,一陣強風猛地從破窗灌入,發出嗚咽般的怪響。風帶來外麵更清晰的聲響——不再是單純的雨聲。
    “啪嗒…啪嗒…”
    膠底靴子踩踏在青石台階上的聲音,堅定而規律,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從容,正穿過前院,朝著主宅大門的方向逼近!
    林婉兒的手猛地一緊,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肉裏。她的呼吸驟然停止,身體瞬間繃直,像一張拉滿的弓。
    “他們…進來了?”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栗。
    我沒有回答,也無需回答。那腳步聲就是最冷酷的宣判。目光在閃電短暫映亮的甬道牆壁上急速掃過。青磚壘砌,磚縫裏凝結著深色的水垢,像凝固的淚痕。指尖在粗糙冰冷的磚麵上劃過,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探尋。
    記憶深處,那些在翰林院藏書閣裏翻閱過的泛黃圖卷,《考工記》裏那些被同僚視為奇技淫巧的枯燥文字,此刻如同被雨水衝刷過的碑文,清晰地浮現出來——“匠人營國…機括藏於磚紋之變…”
    指尖觸到一塊磚麵。觸感異樣!不是完全的平整,上麵似乎有極細微的凹陷紋路,在指腹下呈現出一種極其熟悉的、如同古琴弦紋般的回環圖案!就是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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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了!”我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絕境逢生的沙啞。
    毫不猶豫,食指曲起,指節對準那塊青磚上特定紋路的交匯點,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下一按!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機械啟動聲,在死寂的甬道裏響起,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石子。
    緊接著,是令人牙酸的“嘎嘎嘎”的摩擦聲。就在我們麵前,原本渾然一體的牆壁,從地麵開始,一塊塊青磚如同活過來一般,向內凹陷、旋轉、錯開!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狹窄入口,如同巨獸緩緩張開的嘴巴,無聲地顯露出來。
    一股更加濃烈、帶著泥土腥氣和朽木腐敗氣息的渾濁氣流,猛地從洞口噴湧而出,直撲在臉上。林婉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下意識後退一步,卻被我牢牢抓住手臂。
    “進去!”我幾乎是把她推搡著塞進了那個黑暗的入口。入口後麵,是向下的粗糙石階,隱沒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
    就在林婉兒的身影消失在洞口黑暗中的刹那,前廳方向,清晰地傳來了大門被強行撞開的巨大聲響!
    “砰——嘩啦!”
    木屑碎裂的聲音刺耳地傳來。
    來不及了!我猛地矮身,緊隨林婉兒之後,閃身擠入洞口。身體剛擠進去一半,後背甚至能感覺到甬道裏被攪動的冰冷氣流,身後那令人窒息的腳步聲已經清晰得如同踩在耳膜上!
    “人呢?分頭找!”一個低沉嘶啞、毫無感情的男聲在甬道口響起,如同地獄傳來的判決。
    我反手在洞口的側壁上摸索,指尖觸到一個冰冷的、嵌入鑽石的金屬環。沒有絲毫猶豫,用力向外一拉!
    “轟隆——!”
    沉重的悶響仿佛從地底深處炸開。那扇剛剛開啟的暗門,由無數青磚組成的沉重門戶,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猛地向上合攏!沉重的青石門扇刮起的風壓如同實質,狠狠撞在我的後背上。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伴隨著布料撕裂的脆響,幾乎在石門合攏的瞬間響起!一道冰冷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貼著我的左臂外側擦過,留下火辣辣的痛楚。衣袖被鋒銳的刃口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冰冷的空氣瞬間灌入,刺激著傷口。
    石門徹底關閉,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巨響,如同關上了整個地獄之門。最後一線甬道裏微弱的光,被徹底吞噬。狹小的空間陷入了絕對的、令人心膽俱裂的黑暗。隻有我和林婉兒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在這密閉的囚籠裏瘋狂地回蕩,如同瀕死者的最後掙紮。
    “嗬…嗬…”林婉兒的聲音就在我身邊,帶著劇烈的顫抖和劫後餘生的恐懼,“你…你沒事吧?”
    左臂的傷口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溫熱的液體正沿著手臂蜿蜒流下,浸濕了撕裂的衣袖布料。我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那因劇痛和高度緊張而引起的眩暈,冰涼的空氣帶著濃重的腐朽氣味直衝肺腑。
    “無妨。”聲音出口,才發現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
    黑暗中,我摸索著探入懷中,指尖觸到一個冰涼的金屬長方體。掏出來,“哢噠”一聲輕響,一道橘黃色的火苗驟然躍出,驅散了眼前一小片濃稠的黑暗。這“火折子”(現代的打火機)微弱而穩定的光芒,成了這死寂空間裏唯一的希望燈塔。
    昏黃的光圈首先照亮了林婉兒近在咫尺的臉。雨水和冷汗混合著,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幾縷濕透的黑發粘在額角。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睜得極大,瞳孔深處清晰地映著跳躍的火苗,但那光亮之下,是無法掩飾的驚魂未定和茫然失措。她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複雜得如同打翻的調色盤——有恐懼,有後怕,還有一種被這詭異一切徹底顛覆了認知的震驚。
    “這…這到底…”她的嘴唇哆嗦著,似乎有無數個問題要衝口而出,最終卻隻化作一聲急促的喘息。
    我沒有立刻回應她的疑問,目光借著火光警惕地掃視四周。這是一個不大的石室,顯然開鑿於山體或地基深處,四壁皆是未經打磨的粗糙岩石,透著一股原始的蠻荒感。頭頂很低,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空氣濕冷得如同冰窖,帶著濃重的土腥味和木材腐朽後特有的、令人作嘔的甜膩氣息。最深處,隱約可見一道向下延伸的狹窄石階,通往更深層的未知黑暗。
    火光移動,照亮了靠近石階入口的角落。那裏矗立著一個半人高的石台,造型古樸,表麵落滿了厚厚的灰塵。石台中央,赫然放著一個造型奇特的青銅器物!
    它大約海碗大小,通體覆蓋著墨綠色的銅鏽,在火光下折射出幽暗的光澤。器物主體是一個渾圓的盤麵,上麵布滿了密密麻麻、如同天書般的古老刻度符號。盤麵邊緣,並非光滑的圓環,而是被巧妙地設計成四方神獸的頭顱形狀——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顆獸首猙獰而威嚴,分別指向四個方向。獸首的口部微微張開,似乎可以嵌入什麽東西。盤麵中央,一根同樣布滿銅鏽的青銅指針,如同凝固的閃電,靜靜地指向“玄武”獸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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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並非尋常羅盤!其形製之奇詭,蘊含的肅殺與機巧之意,遠超我對風水堪輿之物的認知。它更像一個龐大機關的核心鑰匙。
    就在這時——
    “咚!咚!咚!”
    沉重而緩慢的撞擊聲,如同悶雷,透過那扇隔絕生死的厚重石門傳來。每一下都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震得石室頂部的灰塵簌簌落下,在火光中形成一道道迷蒙的灰線。外麵的人,在用重物撞擊石門!他們並未放棄!
    “他們…他們還在外麵!”林婉兒的聲音帶著哭腔,身體不由自主地向我靠攏,尋求著一點可憐的安全感。
    撞擊聲如同催命的鼓點,一下下砸在心坎上。不能再猶豫!這青銅羅盤,是唯一的生機!
    我一步搶到石台前,顧不上灰塵,將那沉重的青銅器物小心地捧起。入手冰涼刺骨,沉甸甸的質感帶著曆史的重量。指尖拂過盤麵上那些複雜到令人眩暈的刻度符號,目光最終死死鎖定了中央那根指向“玄武”的指針。
    《考工記》中那些早已蒙塵的晦澀篇章,此刻如同被無形的筆重新描摹,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不僅僅是“匠人營國”的營造法式,更有後續失傳的“機樞篇”殘卷!其中一幅極其複雜的“四象鎖鑰圖”,其核心構型,與眼前這青銅羅盤,竟有七分神似!
    “逆…三…玄…武…”幾個破碎的關鍵詞如同閃電般劃過混亂的思緒。
    沒有時間細究原理,隻能賭上性命,遵循那殘存記憶的指引!
    我雙手緊緊握住冰涼的青銅羅盤邊緣,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忽略手臂傷口傳來的陣陣抽痛和門外那越來越急的撞擊聲,雙臂灌注力量,開始逆時針方向,緩緩轉動沉重的盤麵!
    “嘎吱…嘎吱吱…”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在寂靜的石室裏響起,仿佛這古老的造物正在痛苦地蘇醒。青銅與青銅之間沉重的摩擦感清晰地傳遞到掌心,每轉動一圈都異常艱難。一圈…兩圈…三圈!
    當第三圈艱難完成,指針隨著盤麵的轉動,最終顫巍巍地重新指向“玄武”獸首時,我毫不猶豫,右手拇指猛地抬起,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猙獰的玄武頭顱頂部,一個極其隱蔽的、幾乎與銅鏽融為一體的微小凸起,狠狠按了下去!
    “哢噠!”
    一聲清脆得如同玉磬敲擊的機括聲,從青銅羅盤內部傳出!這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精密結構終於契合的圓滿感。
    緊接著——
    “轟隆隆隆……”
    一陣沉悶而宏大的轟鳴,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咆哮,驟然從石室底部爆發!腳下的岩石地麵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有沉睡的巨獸正在翻身!頭頂的灰塵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嗆得人睜不開眼。
    “啊!”林婉兒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了我的衣襟。
    在劇烈搖晃的火光中,隻見石室最深處,那道向下延伸的石階入口處,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岩石摩擦聲,一塊巨大無比、厚度驚人的完整青石壁,正從側麵的岩縫中緩緩滑出!它像一堵從天而降的歎息之牆,帶著無可抗拒的沉重力量,一寸寸、一寸寸地,嚴絲合縫地封堵住了通往更深處的石階入口!
    “咚——!!!”
    最後一聲沉悶到讓人心髒停跳的巨響,青石壁徹底落位,將石階入口封得密不透風!整個石室仿佛都因為這沉重的閉合而震顫了一下,隨即陷入一種詭異的、被徹底隔絕的絕對死寂之中。
    門外那持續不斷的撞擊聲,被這更厚重的壁壘徹底隔絕了。隻剩下我們兩人粗重而慌亂的喘息,以及石壁深處隱約傳來的、如同巨大齒輪緩緩齧合的“哢…哢…”聲,在狹小的空間裏詭異地回響。
    死寂,如同粘稠的瀝青,瞬間灌滿了整個石室。隔絕了外界的撞擊,也隔絕了最後一絲與外界聯係的希望。那巨大的青石壁矗立在石階入口,像一座冰冷的墓碑,宣告著退路的徹底斷絕。
    “火折子”的橘黃光芒在劇烈晃動後穩定下來,卻顯得更加微弱,在無邊的黑暗中艱難地撐開一小片昏黃的光暈。光暈裏,是林婉兒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她呆呆地望著那堵封死了所有生路的石壁,身體晃了晃,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軟軟地順著冰冷的石壁滑坐到滿是灰塵的地麵上。
    “完了…”她喃喃自語,聲音空洞得像一具被掏空的軀殼,“徹底完了…我們被活埋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眼中的最後一點光亮。她將臉深深埋進膝蓋,瘦弱的肩膀開始無法抑製地劇烈抽動,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如同受傷小獸的悲鳴,在死寂的石室裏彌漫開來。
    左臂的傷口在最初的麻木過後,開始傳來一陣陣尖銳而持續的抽痛。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將痛楚泵送到指尖。溫熱的液體還在不斷滲出,浸透了撕裂的衣袖,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我靠著冰冷的石壁,緩緩滑坐到她身邊不遠處。打火機微弱的光芒在指尖跳躍,映照著飛舞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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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嗚咽聲像細小的針,紮在心上。我沉默著,撕扯下內襯相對幹淨的一角布條。動作扯動了傷口,一陣尖銳的刺痛讓我忍不住悶哼出聲,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這細微的聲響驚動了她。林婉兒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望過來。火光下,她看清了我被鮮血浸透的衣袖,以及那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驚恐瞬間壓過了絕望。
    “你受傷了!”她失聲驚呼,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我身邊。之前那點矜持和距離感在生死麵前蕩然無存。她一把抓住我試圖自己包紮的手,那雙手冰冷,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力量。
    “別亂動!”她的聲音還帶著哭腔,卻異常堅決。她奪過我手中沾血的布條,又毫不猶豫地低頭,“嗤啦”一聲,用力撕下自己外套下擺一大片相對幹淨的內襯布料。
    昏黃搖曳的火光中,她跪坐在冰冷粗糙的地麵上,動作帶著生澀的急切,卻又透著一股異樣的專注。她小心翼翼地用撕下的布條擦拭著我手臂上黏膩的血汙,每一次觸碰都牽扯著傷口,帶來一陣鑽心的痛楚,讓我不自覺地繃緊了肌肉。
    “忍一下…馬上就好…”她低聲說著,像是安慰我,又像是給自己打氣。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額角因為緊張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混合著未幹的淚痕。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濃密的陰影,火光勾勒出她側臉柔和的線條,此刻卻寫滿了凝重與一種近乎虔誠的認真。
    終於,擦拭幹淨傷口周圍的血跡,她拿起那塊較大的布條,開始笨拙而用力地纏繞傷口。布料勒緊的瞬間,劇痛讓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身體不受控製地繃緊。
    “啊!對…對不起!”她嚇了一跳,手一鬆,布條差點滑落。她慌亂地重新固定,動作放得更輕,卻也更慢了。
    “無妨…”我咬著牙,從齒縫裏擠出兩個字。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寫滿緊張和擔憂的側臉上。一種極其陌生的暖流,混雜著傷口的刺痛,悄然滑過心間。在這絕望的深淵裏,這點微不足道的關切,竟顯得如此珍貴。
    沉默再次籠罩下來,隻剩下布條纏繞時細微的摩擦聲,以及她努力壓抑著的、淺淺的呼吸聲。氣氛微妙地變化著,一種同生共死、相依為命的孤絕感,在這冰冷的石室中彌漫開來。
    傷口終於被緊緊包紮好,暫時止住了血。林婉兒鬆了口氣,額頭的汗珠滾落下來。她沒有立刻退開,而是依舊跪坐在那裏,微微仰起臉,目光穿透昏黃的火光,直直地撞進我的眼底。
    那眼神,複雜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恐懼尚未完全褪去,絕望的陰影依然盤踞,但此刻,更強烈的是翻湧的困惑、懷疑,以及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破釜沉舟的決絕。
    “蘇明遠,”她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重量,“你到底是什麽人?”
    她的目光銳利得如同解剖刀“那些磚上的紋路…那個暗門…還有那個青銅怪物…你怎麽會知道得那麽清楚?按一下就知道機關?轉三圈就能啟動那堵該死的牆?”她的語速越來越快,情緒激動起來,“你剛才說…《考工記》?那是什麽?慶朝的狀元?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有這個!”她一把抓過我放在地上的“火折子”(打火機),橘黃的火苗在她手中跳躍,“你管這叫‘火折子’?我爺爺都不用這玩意兒了!”
    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連珠炮,在這密閉的空間裏炸響。她緊緊盯著我,火光在她眼中瘋狂跳動,帶著一種非要撕開所有迷霧的執著。
    我沉默地看著她。那被強行壓抑在心底、如同幽魂般日夜纏繞的身份秘密,此刻被她血淋淋地撕開。慶朝金榜題名時的瓊林禦宴,宮燈璀璨,恍如隔世。又瞬間切換成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光怪陸離的陌生世界,那巨大的衝擊和無盡的孤獨感再次洶湧而來。
    手臂上的傷口傳來一陣尖銳的抽痛,將我從短暫的恍惚中拉回。我避開她灼人的目光,微微側過頭,視線落在石壁縫隙裏頑強滲出的水滴上。一滴,又一滴,落在下方淺淺的水窪裏,發出單調而永恒的“滴答”聲。
    “《考工記》…”我的聲音幹澀,帶著一種連自己都陌生的疲憊和蒼涼,“乃我朝工官之典籍,立國之根本。‘匠人營國’篇…詳述宮室營造、城防工事…”我頓了頓,仿佛在回憶那些早已被時光侵蝕的墨跡,“亦有…‘機括藏於九地之下’的篇章。我殿試策論,曾論及此道…言其可為社稷之屏藩。”
    我抬起沒有受傷的右手,指尖輕輕拂過身旁冰冷粗糙、卻嚴絲合縫的石壁接縫處。那精妙的榫卯咬合痕跡,在微弱的火光下隱約可見。“你看這縫隙…這契合…無釘無鉚,全憑匠心巧構。縱使千年,其力不散,其形不毀。”我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對古人工巧的歎服,也有對眼前處境的荒謬感慨,“反觀後世…那鋼筋水泥…其堅雖可稱一時,其韌…其久…又如何比得上這榫卯相契的千年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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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婉兒沒有再打斷我。她隻是靜靜地聽著,眼中的激烈質疑漸漸被一種更深的困惑和難以置信所取代。她看著我的側臉,火光勾勒出輪廓,那神情中的蒼涼和追憶,不似作偽。
    “慶和十七年,金榜題名…瓊林宴上,陛下親賜禦酒…”我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沉入了遙遠而虛幻的時光河流,“再睜眼…便是…此間天地顛倒,人聲鼎沸如異獸嘶鳴…”
    石室中隻剩下水滴單調的“滴答”聲,和我那如同夢囈般的低語。林婉兒眼中的光劇烈地閃爍著,震驚、懷疑、荒謬、一絲絲動搖…種種情緒在她臉上交織變幻。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死寂與心緒劇烈翻騰的臨界點——
    “滋啦——!!”
    一種極其刺耳、令人頭皮瞬間發麻的金屬刮擦聲,如同鬼爪撓心,猛地穿透了那堵封死的青石壁,清晰地鑽入耳中!
    那聲音尖銳、緩慢、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就像有人用一把鈍刀,或者更糟,用某種堅硬的金屬工具,在門外一寸寸、一寸寸地刮擦著厚重的石門表麵,試圖尋找一絲縫隙,一個突破口!
    林婉兒猛地打了個寒噤,身體瞬間僵硬,眼中剛剛升起的那一絲動搖瞬間被巨大的恐懼碾得粉碎。她像受驚的兔子般彈跳起來,驚恐地望向那堵隔絕生死的石壁,仿佛那聲音正刮在她的骨頭上。
    “他們…他們沒走!”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徹底的絕望,“他們找到入口了!他們在…在刮門!”
    那“滋啦——滋啦——”的刮擦聲,如同附骨之蛆,持續不斷地鑽進耳朵,帶著一種殘忍的耐心,緩慢地折磨著神經。每一次刮擦,都像是在心頭劃下一道血痕。
    剛剛升起的一絲關於身份的複雜情緒,瞬間被這冰冷的現實徹底擊碎。無論我來自何方,此刻,都隻是這石牢裏等待屠戮的困獸!
    我猛地站起身,動作扯動了傷口,劇痛讓我眼前一黑,踉蹌了一下才站穩。打火機的火苗瘋狂跳動,幾乎要熄滅。
    “油燈!”我低喝一聲,目光如電般掃向石室角落。之前隱約瞥見那裏似乎有個石龕。
    林婉兒被我的低喝驚醒,順著我的目光看去。火光搖曳中,角落的石壁上果然有一個淺淺的凹陷,裏麵擺放著一個東西!那東西造型古樸,形似一個細頸鼓腹的青銅油燈,燈盞邊緣還有模糊的饕餮紋飾。然而,燈盞內部發出的,卻並非油燈火苗的暖光,而是一種穩定、冰冷、幽幽的白色光芒!
    我幾步搶過去,將那“油燈”抓起入手。觸手冰涼,是金屬的質感,但絕非青銅的重量。燈體結構精巧,燈盞部分覆蓋著一層磨砂質感的白色琉璃(塑料),那穩定而毫無溫度的白光正是從內部透出。燈座下方,有一個極其隱蔽的、如同米粒般大小的凸起按鈕。
    這分明是一個用現代技術仿古改裝的led燈具!隻是其造型之逼真,細節之考究,若非此刻親手觸碰,絕難分辨。
    “這是什麽?”林婉兒也湊了過來,看著這詭異的“油燈”,眼中滿是困惑。
    “光!”我來不及解釋,手指用力按下燈座底部那個小凸起。
    “嗡——”
    一聲極其輕微的電流聲響起。那“油燈”內部的光芒驟然增強數倍!冰冷、穩定、如同月光般的白色光束瞬間刺破黑暗,將整個石室照得亮如白晝!遠比那微弱的打火機火焰強大得多。
    強光驅散了角落的陰影,也照亮了之前未曾看清的細節。在石室另一側相對幹燥的牆壁上,並非完全光滑的岩石。上麵似乎刻著一些東西!
    我立刻擎著這盞“油燈”快步走過去。刺目的白光打在石壁上。
    壁畫!
    線條古樸粗獷,帶著明顯的慶朝早期風格。第一幅是“耕織圖”,描繪著農人扶犁、婦人紡織的祥和場景。第二幅是“科舉流程圖”,從寒窗苦讀到金殿對策,人物栩栩如生。林婉兒的目光被這兩幅壁畫吸引,帶著一種見證曆史塵埃的驚奇。
    然而,我的目光卻死死釘在了第三幅壁畫上!
    那圖案位於前兩幅的下方,線條更為簡練,也更為模糊,似乎被有意磨損過。圖案的主體是一個扭曲的、如同漩渦般的符號,旋渦中心,隱約可見一個極其簡略的、側臥的人形輪廓!人形旁邊,是兩個古老的篆字——
    “往生”!
    往生司!慶朝最神秘、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機構,隻存在於宮廷秘檔和鬼怪傳說之中!傳說他們專司處理那些“不該存在之人”和“不應知曉之事”,手段詭秘莫測,如同行走於陰陽兩界的無常!其標記,正是這扭曲的旋渦與往生二字!
    一股寒意,比石室的陰冷更甚百倍,猛地從腳底竄起,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這根本不是什麽普通官員的避世密室!這是往生司設在城郊、處理“首尾”的秘密據點!難怪機關如此歹毒,處處透著絕殺之意!那青銅羅盤,那封死的石壁…這石室,恐怕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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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生司…”我的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此地…大凶!”
    “什麽司?”林婉兒不明所以,但被我語氣中的驚駭所懾,臉色瞬間慘白。
    就在這時——
    “滋啦——滋啦——!!”
    石壁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聲,驟然變得密集、狂暴起來!不再是試探性的緩慢刮擦,而是變成了瘋狂的、歇斯底裏的鑿擊和刮削!仿佛有數把利器,正用盡一切力量,想要在那堅硬的石門上撕開一道口子!
    “哐!哐哐!滋啦——!”
    巨大的噪音如同潮水般衝擊著耳膜,震得整個石室都在嗡嗡作響!頭頂的灰塵石塊如同下雨般簌簌落下。
    “他們…他們要進來了!”林婉兒尖叫一聲,巨大的恐懼讓她徹底崩潰,身體軟軟地癱倒下去。
    我一把扶住她癱軟的身體,目光卻死死盯住那堵在瘋狂鑿擊下紋絲不動、卻不斷震顫的石壁。強光下,石壁表麵那些古老匠人留下的、如同鬼斧神工般的精密榫卯咬合痕跡,在每一次撞擊的震動中都清晰可見。它們沉默地承受著千鈞之力,穩固如山。
    “榫卯…”我喃喃自語,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的閃電,猛地劈開了絕望的迷霧!往生司的機關,以絕殺著稱,但也必然留有最後的、同歸於盡的“鑰匙孔”!那青銅羅盤,絕不僅僅是啟動外麵石門的開關!
    “羅盤!”我猛地轉頭,目光如炬般射向石台上那個墨綠色的青銅器物。“給我!”
    林婉兒被我眼中驟然爆發的、近乎燃燒的光芒震住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連滾帶爬地撲到石台邊,雙手顫抖著捧起那個沉重的青銅羅盤,跌跌撞撞地遞給我。
    沉重的青銅盤入手冰涼。我將其緊緊抱在懷中,另一隻手高高舉起那盞散發著冰冷白光的“油燈”,如同舉著最後的火炬,腳步踉蹌卻異常堅定地衝向那堵正在承受狂暴衝擊的死亡之壁!
    “你要幹什麽?!”林婉兒驚恐的尖叫在身後響起。
    我沒有回答。時間就是懸在頭頂的利刃!油燈慘白刺目的光束如同一柄利劍,狠狠刺在瘋狂震顫的石壁表麵。我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在那些因劇烈震動而顯露出細微差別的榫卯咬合縫隙中急速掃過。汗水混合著灰塵從額頭滑落,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但我不敢眨眼。
    在哪裏?那最後的“孔竅”在哪裏?!《考工記》殘篇裏那語焉不詳的“絕戶鎖鑰,藏於九死之地”…九死之地…玄武主死…北方!
    油燈的光束猛地定格在石壁靠近底部、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角落!那裏,一塊青石的邊緣,在不斷的劇烈震動下,似乎與旁邊的石塊產生了一絲極其細微、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錯位!就在那錯位形成的微小陰影裏,隱約可見一個形狀!
    那形狀…赫然與羅盤上猙獰的玄武獸首,一模一樣!
    “就是這裏!”我心中狂吼!不顧左臂傷口崩裂的劇痛,單膝跪地,一手死死按住懷中冰涼的青銅羅盤,另一隻手用盡全力,將羅盤上那沉重猙獰的玄武獸首,對準石壁陰影中那個幾乎看不見的凹槽,狠狠按了下去!
    “哢噠!”
    一聲輕微到幾乎被外麵瘋狂鑿擊聲淹沒的脆響。
    緊接著——
    “嗡……哢哢哢…隆隆隆……”
    一陣低沉而宏大的、仿佛來自大地心髒深處的嗡鳴與齒輪轉動聲,驟然從石壁的四麵八方、甚至從我們腳下的地底深處傳來!這聲音沉悶、厚重、帶著一種古老造物徹底蘇醒的磅礴力量!整個石室的地麵、牆壁、頭頂,都開始劇烈地、有規律地震動起來!
    封堵石階入口的那塊巨大青石壁,表麵猛地亮起無數道縱橫交錯的、幽藍色的詭異光紋!那些光紋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瞬間爬滿了整塊石壁!光紋明滅閃爍,構成了一幅巨大、繁複、令人頭暈目眩的立體星圖!星辰流轉,軌跡莫測,散發出冰冷而致命的殺機!
    這絕非生路!這是往生司真正的絕戶機關被徹底激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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