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往生司陣法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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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雨已至,細雨如絲,纏綿不絕地飄灑在京城上空。往生司深藏的地下空間裏,空氣沉悶得如同凝固了千年的墨汁,帶著陳腐的紙頁和幹涸朱砂的混合氣息。蘇明遠站在通往核心陣法室的石階上,腳下是冰冷濕滑的青石,每一步都像踏在時間的苔蘚上。他身後,往生司那位素來威嚴如石雕的首領,此刻也沉默得如同一道即將消散的影子。
石階盡頭,那扇沉重的、刻滿古老禁製符文的石門竟自行緩緩洞開,沒有機關轉動的沉悶聲響,隻有一種奇異的、仿佛冰塊在春日暖陽下悄然碎裂的細微呻吟。一股難以形容的波動,帶著古老靈魂解脫般的歎息,從門內洶湧而出。
裏麵,曾經龐大、精密、散發著令人心悸幽藍光芒的鎖魂大陣,此刻正經曆著無聲的崩解。支撐陣法的巨大石柱上,那些凝聚了數代往生司人心血、用以束縛和鎮壓雙生魂的繁複符文,正一塊接一塊地失去光芒。幽藍的微光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熄滅,緊接著,構成符文的線條本身開始瓦解,像被無形的火焰舔舐的薄紙,邊緣卷曲、焦黑,最終碎裂、剝離。
碎片並未墜落塵埃,而是在某種無形之力的托舉下,輕盈地漂浮起來。它們化作千千萬萬閃爍著微弱靈光的殘片,如同無數逆飛的雨滴,又似掙脫了束縛的螢火,順著石門開啟的方向,匯成一道靜謐而壯觀的流光之河,向著上方湧去。它們穿透層層厚重的地層,飄向細雨迷蒙的塵世人間。
蘇明遠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一片飄過他眼前的符文殘片。那碎片帶著微微的暖意,上麵一個殘損的“縛”字,筆畫剛硬,殘留著冰冷的禁錮之力,但此刻,那力量正在飛快地流逝,隻剩下純粹的、古老文字的線條美感。殘片在他指尖輕輕一顫,隨即掙脫,匯入那向上的光流之中,消失不見。
“結束了……”首領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陣法核心室裏響起,幹澀沙啞,仿佛許久未曾開口。他高大的身影在失去陣法幽藍光芒映照的巨大空間裏,顯得異常孤寂。他緩緩走到曾經是陣法能量核心的位置,那裏隻剩下滿地狼藉的、失去所有光澤的符文碎片,像一片剛剛經曆過隕石撞擊的焦土。
他佇立著,背對著蘇明遠,一動不動。時間仿佛在此刻凝固,隻有上方依舊有零星的符文碎片飄落,如同下著一場墨色的雪,無聲地堆積在他腳邊。蘇明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受到那背影裏凝聚的沉重,是數百年的執念驟然崩塌的空茫,是畢生守護之物在眼前灰飛煙滅的痛楚。空氣裏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靜默。
然而,就在蘇明遠幾乎以為那身影會在寂靜中碎裂時,一聲極其突兀的、低沉而喑啞的笑聲,如同深潭裏冒出的一個氣泡,打破了這沉重的死寂。
“嗬……嗬嗬嗬……”
笑聲起初壓抑,漸漸變得清晰,甚至帶上了一絲奇異的、難以言喻的釋然和……頓悟?
首領緩緩轉過身。那張素來刻板如岩石、不露喜怒的臉上,此刻竟浮現出一種蘇明遠從未見過的神情。那不是悲傷,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近乎於孩童發現新奇事物般的通透與了悟。他布滿歲月溝壑的眼角舒展開,嘴角上揚的弧度有些僵硬,卻無比真實。那笑容,如同冰封的河麵被春風悄然撕裂的第一道縫隙。
“原來如此……”首領喃喃自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廳室中,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明澈,“原來,真正的傳承……從來就不是靠符咒鎖住,靠陣法禁錮……”他微微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層,投向那符文碎片飄去的、細雨紛飛的人間,“它需要的……隻是土壤,隻是風……隻是讓它自由地呼吸、生長……”
他彎下腰,布滿老繭的手指,異常輕柔地從滿地冰冷的碎片中拾起一小塊。那碎片邊緣鋒利,殘留著朱砂的暗紅底色,上麵隻有一個字的大部分殘軀——依稀是“歸”字左側的輪廓,筆畫古樸厚重,帶著強烈的回歸與終結之意。首領用粗糲的指腹,極其小心地摩挲著那殘缺的筆畫,像是在撫摸一個沉睡嬰兒的臉頰。
“歸……”他低語,目光凝視著那古拙的筆畫,又仿佛透過它,看到了更遠的地方。忽然,他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像是發現了某個塵封已久的秘密,“你看這殘缺的‘歸’……”他將碎片微微傾斜,讓蘇明遠看得更清楚些,“這剩下的半邊……像不像……你們現在寫的那個‘回’字?”
蘇明遠心頭猛地一震,一步跨上前去。視線聚焦在那小小的殘片上。是的!那殘存的筆畫走勢,那回環的意向,與簡體字中那個簡單卻意蘊豐富的“回”字,竟有著驚人的神似!一個古老的“歸”,一個現代的“回”,一個帶著沉重的宿命感,一個蘊含著循環往複的生機。它們以這種殘缺而奇妙的方式,跨越了時間的鴻溝,在此刻相遇、重疊,仿佛昭示著某種亙古不變的流轉與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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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裏僅僅是文字的巧合?這分明是文化血脈深處那根最堅韌的絲線,從未斷絕!
就在這時,蘇明遠的手輕輕落在了首領緊繃的肩上。那手掌帶著溫熱的、屬於活人的力量,也帶著一種經曆過時空錯亂後獨有的理解與寬慰。首領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隨即又緩緩鬆弛下來。
“首領……”蘇明遠的聲音溫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那凝重的氛圍,“或者說……慶朝的太傅大人?”
這個塵封已久的尊貴稱呼,讓首領的脊背瞬間挺直了些許,眼中掠過一絲複雜難辨的光芒,有追憶,有悵然,更多的是恍如隔世的陌生。
蘇明遠看著他眼中那瞬間的波瀾,笑意加深了些,語氣帶著幾分促狹,卻無比真誠“守著這堆冰冷的石頭幾百年,悶壞了吧?要不要……換個地方透透氣?比如……”他故意頓了頓,看著首領臉上浮現的困惑,“比如,去給現在的學生們,講講《資治通鑒》?”
“講……講《資治通鑒》?”首領重複著,眉頭緊緊皺起,仿佛聽到了什麽極其荒謬的事情,“給……現代的學生?”他腦海中立刻浮現出慶朝國子監裏那些屏息凝神、恭敬聽講的太學生形象,衣冠楚楚,舉止有度。
“對,”蘇明遠點頭,臉上的笑容帶著一種過來人的了然,“不過我得先提醒您,他們可比咱們那時候的太學生……嗯,活潑得多,也調皮得多。上課時吃東西、傳紙條、打瞌睡、甚至敢當麵質疑夫子……都是常有的事。”他一邊說,一邊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首領臉上精彩紛呈的表情變化——從難以置信的愕然,到覺得有辱斯文的微微慍怒,再到一種被新奇事物衝擊的茫然。
質疑夫子?這在他執掌文教的年代,簡直是大逆不道!
然而,蘇明遠最後那句話,如同驚雷般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中炸響“阻止不了河流奔湧,那就跳進去,成為水流的一部分。文化……亦是如此。”
阻止不了……那就成為……融合的一部分?
首領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眸深處,仿佛有冰層在“哢嚓”碎裂,一種被強行封閉了數百年的活力,正掙紮著要破殼而出。他捏著那枚“歸回”字碎片的手指,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那堅硬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清晰的痛感,卻遠不及這句話帶來的衝擊強烈。
是啊……他的陣法,他的符咒,他耗盡心力想要鎖住的“純粹”,在這浩蕩奔湧的文化長河麵前,不過是螳臂當車。那些符文碎片,此刻不正以另一種方式,在人間自由生長嗎?
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衝上他幹涸的喉嚨,帶著鐵鏽般的腥甜和一種久違的衝動。他張了張嘴,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幾下,最終,一個清晰而有力的字眼,帶著豁然開朗的決絕,從他胸腔裏迸發出來
“好!”
……
幾日後的黃昏,雨早已停歇,夕陽的餘暉給古老的京城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蘇明遠帶著一身青布長衫、依舊有些不自在的首領——或許該稱他為陳太傅了——穿行在充滿煙火氣的胡同與逐漸亮起霓虹的現代街道之間。
空氣中飄蕩著食物的香氣、汽車的尾氣、行人的笑語,還有……一種無處不在的、屬於新時代的躁動活力。陳太傅繃著臉,努力維持著前朝太傅的威儀,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街邊櫥窗裏光怪陸離的景象所吸引。
突然,一陣喧鬧聲傳來。幾個穿著寬大衛衣、頭發染成各種鮮豔顏色的年輕人,正圍著一堵長長的、略顯斑駁的舊牆,興奮地忙碌著。他們手裏拿著五顏六色的噴漆罐,伴隨著“嘶嘶”的噴漆聲,牆壁上正迅速綻放出大片大片色彩濃烈、線條狂放不羈的圖案。那是現代都市的叢林,扭曲的摩天大樓,奇異的電子生物……充滿了強烈的視覺衝擊力和年輕的叛逆氣息。
陳太傅的眉頭本能地皺緊,正要斥責這“塗汙牆麵”的行徑,腳步卻如同被釘住一般,猛地停了下來。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塗鴉牆的一角。
在那裏,一個少年正用明黃色的噴漆,勾勒著一個巨大的、結構奇特的紋樣。那紋樣以流暢有力的曲線盤旋,中心點綴著尖銳的三角,邊緣是連續的方形回環……陳太傅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碎他的肋骨!那是雲雷紋!慶朝青銅禮器上最常見、最莊重的底紋!象征著天地回旋、雷澤生發的古老宇宙觀!此刻,卻被簡化、變形、誇張,用最現代、最街頭的方式,噴繪在這麵破舊的牆上,成為這狂想畫卷中一個充滿力量感的圖騰!
少年噴完最後一筆,退後兩步,歪著頭欣賞,似乎對自己的“原創”頗為滿意。他根本不知道這紋樣來自何方,承載過什麽,隻是單純覺得它的線條夠酷,夠有勁兒!
陳太傅僵立在原地,仿佛一尊被時光遺忘的石像。他死死盯著那鮮豔的、跳躍的雲雷紋,眼中翻湧著驚濤駭浪。震驚、荒謬、甚至一絲被褻瀆的怒意……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在夕陽的光暈裏沉澱、融化,化作一種近乎於虔誠的顫抖。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手,伸向那堵牆,伸向那片被賦予了全新生命的古老紋樣。布滿皺紋、曾書寫過無數禁錮符咒的手指,在距離那濕漉漉的、散發著刺鼻化學氣味的黃色噴漆紋樣還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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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究沒有觸碰上去。指尖卻在微微顫抖,仿佛能感受到那冰冷牆麵上傳來的、屬於另一個時代的脈搏跳動。那些困鎖靈魂的符文,此刻化作了少年筆下飛揚的靈感,掙脫了所有的束縛,以如此鮮活、如此不羈的姿態,融入了這滾滾紅塵。它們不再是法器上的冰冷刻痕,而是活的,呼吸的,成了這新世界血脈的一部分。
“太傅?”蘇明遠輕聲喚他。
陳太傅沒有回頭,依舊定定地看著那片塗鴉。夕陽的金輝落在他布滿滄桑的側臉上,照亮了他眼中那片劇烈動蕩後歸於深邃平靜的湖泊。他緊抿的唇線,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鬆弛開,最終,化作一個極其淺淡,卻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的弧度。他沒有說話,隻是極輕、極輕地點了一下頭。那點頭的幅度微小得幾乎難以察覺,卻帶著一種磐石移開般的決絕。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悅耳、充滿活力的談笑聲從不遠處一家燈火通明的店鋪裏傳出來。那是一家時尚設計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毫無保留地展示著裏麵的繁忙景象。幾個年輕設計師正圍著一件剛剛完工的禮服,興奮地討論著。
蘇明遠循聲望去,目光落在模特身上那件極具設計感的禮服上。流暢的絲綢剪裁,大膽的廓形,最引人注目的,是裙擺處大片大片手工刺繡的紋樣——那紋樣繁複而神秘,以深沉的靛藍絲線為底,用璀璨的金線和銀線勾勒出連綿不絕的、如同旋渦又如同古老鎖鏈般的圖案,間或點綴著細小的、象征著星辰的亮點。
他的呼吸驟然一窒。這紋樣……他太熟悉了!那分明是往生司鎖魂大陣最核心區域、用來穩固陣眼、束縛最強雙生魂的“鎮魂鏈紋”!那些曾經散發著不祥幽光、禁錮著無數悲泣靈魂的冰冷符鏈,如今被拆解、被重構,用最華貴的絲線,以最精妙的針法,繡在了象征美麗與自由的現代禮服之上!它們在燈光下流轉著柔和而璀璨的光澤,古老的神秘與現代的張揚完美交融,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涅盤重生般的美感。
“太傅,您看……”蘇明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震撼,輕輕碰了碰陳太傅的手臂。
陳太傅終於將目光從塗鴉牆上移開,順著蘇明遠所指的方向望去。當他的視線捕捉到那禮服裙擺上熟悉的、卻又被賦予了全新靈魂的“鎮魂鏈紋”時,他那雙閱盡滄桑、早已波瀾不驚的眸子,瞬間收縮如針尖!
他看到了什麽?那些曾是他畢生守護、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陣法核心,那些凝聚著強大禁錮之力的冰冷線條……此刻,竟成了點綴少女華裳的美麗紋飾!穿著這件禮服的女孩,笑容明媚,身姿輕盈,正與設計師們熱烈討論著下一季的流行趨勢。她年輕的身體,充滿活力的生命氣息,與裙擺上那曾代表死亡與禁錮的古老符文,形成了最強烈、最不可思議的碰撞與融合!
沒有排斥,沒有消解,隻有一種奇異的、生機勃勃的共生!
陳太傅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巨錘擊中。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扶住了身旁冰冷的燈柱,指節用力到發白。他死死地盯著那件禮服,盯著那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的刺繡紋樣,盯著女孩臉上無憂無慮的笑容。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扭曲。往生司地下那幽暗冰冷的陣法核心,與眼前這明亮櫥窗裏的流光溢彩,在他腦海中瘋狂地交疊、切換。
那些耗盡心血刻畫的符文,那些在黑暗中無聲崩解的鎖鏈……它們沒有消失。它們隻是掙脫了沉重的軀殼,以另一種方式,融入了這喧鬧的、鮮活的、奔騰不息的人間煙火。它們不再是枷鎖,而是成了這新時代用來裝點生命、表達自我的……一部分!
一種巨大的、近乎於荒謬的明悟,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心中最後一道固執的堤壩。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伴隨著一種失重般的虛脫,然而緊隨其後的,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海闊天空般的輕鬆。那壓在他靈魂上數百年的重擔,那些關於守護、關於禁錮的執念,在這一刻,被那件閃耀的禮服,被那女孩的笑容,徹底擊碎、滌蕩幹淨。
“咳咳……”他猛地低下頭,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仿佛要把積壓在肺腑數百年的沉鬱陰冷之氣全部咳出來。蘇明遠立刻扶住他微微顫抖的手臂。
“太傅?”
陳太傅艱難地止住咳嗽,抬起頭。夕陽的最後一縷金暉落在他臉上,照亮了那雙眼睛——那裏麵的震驚、痛苦、掙紮的痕跡尚未完全褪去,但一種更加深沉、更加通透的光芒,如同被雨水洗刷過的夜空,正緩緩升起,驅散了所有的陰霾。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第一次真正品嚐到這人間空氣的滋味,混雜著尾氣、食物香氣和雨後泥土的芬芳,一種活著的、真實的氣息。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極其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鬆開了緊緊攥著蘇明遠衣袖的手。他挺直了那因長久守護而略顯佝僂的脊背,最後望了一眼櫥窗裏那件華美的禮服,目光掃過其上那熟悉又陌生的“鎮魂鏈紋”,然後,毅然決然地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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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他終於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透著一股斬斷過往的沉靜力量,“去……學堂。”
……
一周後。城西,一所大學曆史係階梯教室外。
下課鈴聲尖銳地響起,瞬間打破了校園的寧靜。幾乎是同時,緊閉的教室門被轟然撞開,一群年輕的學生如同開閘的洪水般蜂擁而出。他們大聲談笑著,爭論著剛才課堂上的某個論點,有人揮舞著書本,有人啃著麵包,腳步匆忙而富有彈性,青春的氣息撲麵而來,帶著一種不管不顧的喧囂活力。
蘇明遠靠在走廊冰涼的牆壁上,看著這洶湧的人潮,嘴角噙著一絲了然的笑意。他側過頭,看向身旁。
陳太傅——陳先生,穿著蘇明遠為他準備的、合身卻依舊讓他感覺有些別扭的深色中山裝,背脊挺得筆直如鬆,雙手卻下意識地緊握成拳,藏在身側微微顫抖著。他站在教室後門處,像一株被強行移植到陌生土壤的古樹,帶著格格不入的僵硬。他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那些奔湧而出的年輕身影,眼神複雜到了極點。驚愕於他們的喧嘩無狀,茫然於他們手中那些奇異的電子薄板(平板電腦),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無措。
“陳先生,下一節就是您的《資治通鑒》專題研討課了。”一個年輕的助教小跑過來,臉上帶著禮貌而熱情的笑容,“學生名單和教室設備操作說明我放講台上了。您……準備好了嗎?”
陳太傅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目光從那群活力四射的學生身上收回,落在助教年輕真誠的臉上,又緩緩移向那扇洞開的、仿佛通往未知戰場的教室門。裏麵,剛剛下課的喧囂尚未散盡,隱約還能聽到學生們的笑鬧聲。
他沉默著,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走廊的光線落在他刻滿風霜的臉上,明暗交錯。蘇明遠沒有催促,隻是安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最後一絲屬於往生司首領的冰冷與疏離,在眼前這些鮮活生命氣息的衝擊下,如同春雪般悄然消融。
終於,陳太傅緊握的拳頭,極其緩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鬆開了。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悠長而深沉,仿佛要將這新時代的空氣徹底融入自己古老的肺腑。然後,他抬起腳,邁出了第一步。那腳步起初還有些遲疑,帶著試探性的沉重,落在光滑的瓷磚地麵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一步,兩步……他朝著那扇門走去。背脊依舊挺直,屬於慶朝太傅的儀態並未丟棄,但步伐卻越來越穩,越來越堅定。他不再是一個守護廢墟的幽魂,他正走向一個全新的位置——一個屬於講述者,屬於參與者的位置。
蘇明遠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門口,聽著裏麵隨著他的進入而瞬間降低、隨即又轉為好奇低語的喧嘩聲,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他轉過身,望向走廊盡頭窗外那片被城市燈火點亮的夜空。
夜空之下,這座城市正以它自己的方式呼吸、生長。那些崩解的符文,早已化作無形的養分,融入了它的肌理。古老的雲雷紋在塗鴉牆上跳躍,森嚴的鎮魂鏈在霓虹燈下閃耀,而此刻,慶朝的太傅,正站在明亮的現代教室裏,準備給一群“調皮”的學生,講述那部貫穿古今興衰的《資治通鑒》。
阻止不了河流奔湧,那就成為水流的一部分。
文化長河,亙古奔流,從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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