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慶朝禮儀入現代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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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院內的多媒體教室,玻璃幕牆外是幾株百年香樟,枝葉婆娑間灑下細碎陽光。蘇明遠站在講台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平板電腦的邊緣,目光掠過台下二十餘張年輕麵孔。這些現代學子穿著隨意,眼神裏閃爍著好奇與些許不以為然,與他記憶中慶朝國子監那些正襟危坐、頭戴方巾的學子截然不同。
    “今日我們講商務禮儀。”蘇明遠開口,聲調平穩,卻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穿越至今已三年有餘,他仍會在某些時刻感到恍惚,仿佛自己仍是那個剛剛金榜題名、騎馬遊街的慶朝狀元,轉眼卻置身於這個光怪陸離的時代。
    李芳坐在教室後排,對他點頭示意。是她力排眾議,將這個“禮儀革新”項目交給了一個毫無現代教育背景的人。蘇明遠心中湧起一陣暖意,隨即收斂心神。
    “首課,我們來學習‘叉手禮’。”他調出全息投影,一尊宋代陶俑三維圖像在空中緩緩旋轉,雙手交叉於胸前。
    台下有輕微騷動。一個染著藍發的男生小聲嘀咕:“這年頭誰還學這個?”
    蘇明遠耳尖微動,卻不露聲色。他經曆過慶朝科舉的千軍萬馬,豈會因一句嘀咕而慌亂?他清了清嗓子,聲音陡然提高半度:“禮儀之始,在於體敬於心,形敬於體。古人雲:‘禮儀三百,威儀三千’,並非繁瑣,而是通過外在形式,內化尊敬之心。”
    他演示起來,將雙手交叉,掌心向內,輕觸心口。這個動作他做過千百遍——在慶朝殿試麵聖時,在翰林院拜見前輩時,在故鄉為父母祝壽時。那一刻,他仿佛又聞到了皇宮中熟悉的檀香氣味,聽見朝服窸窣作響。
    “掌心向內以示謙卑,”他解釋道,聲音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現代可改良為輕觸心口,既保留敬意,又避免繁瑣。”
    學生們開始練練練習。蘇明遠走下講台,穿梭在課桌之間。他的目光被一個金發女生吸引——安娜,來自德國的留學生。她正認真地模仿全息投影中的動作,眉頭微蹙,藍眼睛裏盛滿了專注。
    “先生,是這樣嗎?”安娜見他走近,有些不確定地問。她的發音帶著異國腔調,卻準確地說出了“先生”二字。
    蘇明遠微微一怔。在慶朝,隻有學子對師長才稱“先生”。他頷首,輕輕調整她的手腕角度:“手腕放鬆,指尖不必過於用力。對,如此便可。”
    安娜按照指導重新做了一遍,然後向她的中國同伴——一個叫張曉的女生行了叉手禮。蘇明遠屏息凝神,幾乎預料會看到困惑或嘲笑。出乎意料的是,張曉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綻開微笑,自然地伸出手與安娜相握。
    兩種禮儀在空氣中銜接,自然得如同溪流匯入江河。
    蘇明遠胸腔中那股時常緊繃的氣息,在這一刻悄然鬆動。他忽然明白,禮儀從來不是固守陳規,而是心意的傳遞。就像當年他高中狀元,卻仍不忘向落第的同窗行禮致意——那份尊重,跨越了時空,依然能被理解。
    “有意思,”安娜笑著說,“在我們的文化裏,把手放在心上表示真誠。”
    蘇明遠點頭:“人心雖然隔著時空、地域,對尊重的渴望卻是相通的。”
    接下來的餐桌禮儀課上,麵對一排排閃亮的西餐刀叉,學生們明顯自在了許多。蘇明遠拿起一把餐刀,不禁想起慶朝宮廷盛宴上那些精致的銀匕玉箸。
    “慶朝《膳夫經》有雲:‘食不語,啜無聲’。”他引經據典,看到幾個學生偷偷收起手機,抬起頭來,“這與現代餐桌禮儀中的‘咀嚼閉口’同理。跨越千年,文明的共識始終如一。”
    他示範使用公筷夾菜,解釋道:“古人用‘匕’‘箸’分食,今用公筷,皆為衛生之道。禮儀的核心萬變不離其宗——是對他人的尊重與關懷。”
    一個男生舉手提問:“蘇老師,如果禮儀的核心都是尊重,為什麽不同文化的形式差異這麽大?”
    蘇明遠沉吟片刻,想起了自己初來這個時代時的困惑與失措。他曾因對電梯按鈕不知所措而困在樓中半小時,曾因不會使用智能手機而差點與整個世界失聯。
    “形式是容器,心意才是內容。”他緩緩道,“就像不同的茶壺可以泡同樣的茶葉,呈現不同的香氣,但解渴的本質不變。了解不同禮儀,猶如收集各式茶壺,讓我們能為不同的人奉上恰到好處的尊重。”
    教室裏靜默一瞬,隨即響起認可的掌聲。蘇明遠感到耳根微熱,這種直白的讚賞方式,他至今未能完全適應。在慶朝,讚許往往是一個含蓄的眼神,一次不易察覺的頷首。
    最受歡迎的是日常問候課。蘇明遠示範了如何對長輩行微鞠躬禮,對同輩抬手作揖,對兒童蹲身平視。當他蹲下身,與假想中的兒童平視時,教室裏響起幾聲輕笑。
    “為何發笑?”他起身問道,並無責備之意。
    一個女生舉手:“蘇老師,您剛才那個動作,讓我們想起幼兒園老師。很親切。”
    蘇明遠若有所思:“尊重並非總是居高臨下。對孩童蹲身平視,是慶朝士大夫家的傳統。《禮記》有雲:‘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份尊重,應從身高開始。”
    課程結束後,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來。蘇明遠後來才知道他是某互聯網公司的ceo。
    “蘇老師,我學了十年西方商務禮儀,”男子感慨道,“去哈佛培訓,去歐洲考察,卻沒想到老祖宗的智慧,早把‘分寸感’刻進了禮儀裏。”
    蘇明遠微微躬身還禮:“古今中外,禮儀的本質無非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八個字。隻是表達方式因時因地而異。”
    男子眼中閃過訝異:“您這話點醒了我。我們總是在尋找差異,卻忽略了人性底層的相通之處。”
    當晚,蘇明遠獨自站在書院回廊下,望著天空中半明半暗的月亮。這個時代的月亮,與慶朝時一般無二,隻是少了些詩意,多了些科學解釋。他有時會想起那個夜晚——殿試揭榜後,他身著紅袍,在京城滿月下騎馬徐行,百姓夾道歡呼,空氣中彌漫著酒香和希望。
    而今,他在這個陌生的時代,重新找到了傳遞價值的方式。
    “明遠,還不休息?”李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遞來一杯熱茶,是現代人愛喝的奶茶,甜膩中帶著茶香。
    “多謝芳姐。”蘇明遠接過,小啜一口。他始終不習慣這過分的甜味,卻感激這份關懷。
    “今天的課程反饋非常好,”李芳靠著欄杆,望向遠處城市的霓虹,“特別是你關於禮儀本質的講解,打動了許多人。”
    蘇明遠微笑:“我不過是把古人智慧用現代人能理解的方式表達出來。”
    “這就是你最珍貴的地方,”李芳轉頭看他,目光中有蘇明遠看不懂的複雜情緒,“你身上有種...穿越時空的透徹。有時候我覺得你好像真的從古代走來似的。”
    蘇明遠心中一震,麵上卻不露聲色:“或許是我讀古書太多的緣故。”
    那個秘密,他從未對任何人訴說。誰會相信他是慶朝狀元,因一場意外跨越千年時空,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有時他自己都覺得恍如一夢。
    三周後,改良版的《現代禮儀手冊》上線了。蘇明遠堅持保留了傳統禮儀的精神內核,卻賦予了它們現代化的形式。李芳帶領的團隊設計了精美的界麵和動畫演示,讓古老禮儀活了起來。
    下載量破百萬的那天,團隊舉辦了小型慶功會。蘇明遠被推到大屏幕前,看著不斷滾動的評論區。
    “看這條!”一個年輕編輯喊道,“有用戶曬出了自己設計的‘雲雷紋名片’,說客戶一眼就記住了他!”
    另一條評論被放大:“今天用叉手禮與客戶見麵,原本緊張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客戶說這個動作讓他感到被尊重,順利簽下了合同。”
    蘇明遠靜靜地站著,眼前浮現出慶朝文人交換名刺的場景,那些精致的花箋上印著個人印記,與如今的名片何其相似;他想起商業談判中雙方互相致意的場景,與慶朝商人簽訂契約前的禮節如出一轍。
    形式變了,核心未變。
    慶功會結束後,蘇明遠獨自登上書院最高處的觀景台。遠處是現代都市的不夜燈火,近處是書院保留的古建築群落。他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那是他穿越時隨身攜帶的唯一慶朝物品。月光下,玉佩泛著溫潤的光澤。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他對著玉佩輕聲低語,仿佛在與慶朝的父母對話,“孩兒不孝,未能承歡膝下。然今日所學所教,未曾辱沒蘇家門風。禮儀之精神,縱越千年,仍能滋養人心...”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聽到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
    安娜站在不遠處,有些不好意思:“蘇老師,抱歉打擾您了。我忘了拿東西,回來取的時候聽到有人說話...”
    她猶豫了一下,繼續道:“您剛才是在...祈禱嗎?”
    蘇明遠微微搖頭:“不過是對月抒懷罷了。安娜同學為何去而複返?”
    安娜走近幾步,月光照亮她認真的麵龐:“我隻是想親自謝謝您,蘇老師。您的課程讓我明白,理解一種文化最好的方式,不是簡單地模仿形式,而是理解形式背後的心意。”
    蘇明遠頷首:“你能領悟至此,實屬難得。”
    “其實,”安娜頓了頓,“我小時候跟祖母學過一種古老的德國問候禮,幾乎被人們遺忘了。上了您的課,我才想起那份記憶,想起祖母教我這個動作時說的——‘禮儀是把心放在手上,遞給別人’。”
    她做了一個簡單而優雅的動作——右手輕觸左胸,然後向前微微伸展。
    蘇明遠感到心頭一震。不同的文化,相似的精神。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穿越至此的意義——不是簡單地傳授古老禮儀,而是搭建一座橋梁,連接古今中外人們對尊重的共同渴望。
    “謝謝你,安娜。”他真誠地說,“今日我從你這裏也學到了重要的一課。”
    安娜笑起來,行了一個剛學會的叉手禮,不太標準,卻充滿誠意。蘇明遠以標準叉手禮回之。
    月光下,一今一古,一中一外,兩種禮儀再次交匯,和諧如一首無聲的詩。
    送走安娜後,蘇明遠再次望向遠方都市的璀璨燈火。這個時代有太多他仍在學習的事物——智能手機、高速列車、虛擬現實...但有一點他越來越確定:無論科技如何進步,人心對真誠連接的渴望不會改變。
    他從懷中取出那枚始終隨身攜帶的玉佩,輕輕摩挲著上麵刻著的“禮”字。這是他及冠那年父親所贈,寓意“以禮立身”。
    如今,他在這千年後的世界,終於為這個字找到了新的注解。
    夜風漸起,拂過書院的簷鈴,發出清脆聲響,宛如來自過去的問候。蘇明遠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混合著古木的沉香與現代都市的氣息。
    他忽然不再感到自己是時空的異客。
    古老禮儀在現代生活中找到了新姿態,而他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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