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明遠書院的書房裏燭火通明。蘇明遠端坐案前，提筆蘸墨，宣紙鋪展如一片待耕的沃土。婚書的撰寫已持續月餘，紙簍裏堆滿了廢棄的草稿，每一張都記錄著古今觀念的碰撞與融合。
    “這句‘舉案齊眉’要不要改成‘共同承擔家務’？”林婉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幾分調侃。她端著兩杯熱茶走進來，放在案幾一角，“我知道這是你們慶朝表示夫妻相敬如賓的佳話，但現代婚姻更講究實際分工。”
    蘇明遠放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文言雅致，意境深遠。若全用白話，豈不失了韻味？”
    “那也不能全是之乎者也啊。”林婉兒笑著遞過茶杯，“比如得明確寫上‘每周輪流打掃書房’——你那古籍修複工作留下的金粉和紙屑，可不是一句‘舉案齊眉’就能解決的。”
    蘇明遠接過茶杯，溫熱透過瓷壁傳入掌心。他望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時常令他驚訝的現代女子，心中湧起複雜情緒。在慶朝，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書更是格式固定的文書，哪需要夫妻親自商討條款？
    “還有，”林婉兒湊近看他剛寫的一段，發絲不經意間掃過他的手臂，“得加一條‘吵架不許用《孟子》引經據典’——你上次爭論時連引七句孟子，我差點以為自己在和戰國先賢辯論。”
    蘇明遠忍不住笑了：“那是孟夫子所言在理...”
    “看，又來了！”林婉兒佯裝嗔怒，眼中卻滿是笑意，“我們要的是平等對話，不是單方麵的引經據典。”
    窗外飄起細雪，這是今冬第一場雪。雪花靜靜落在窗欞上，仿佛怕打擾這場跨越千年的討論。燭火跳躍，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時而分離，時而交匯。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蘇明遠沉默良久後開口，“婚書不僅是儀式，更是日後生活的指南。古今結合，方能長久。”
    他重新鋪開一張宣紙，提筆蘸墨。這一次，他的筆觸更加堅定。
    “歲在乙醜，孟冬既望，明遠與婉兒，以文明為媒，以初心為妁...”
    林婉兒靜靜站在一旁觀看，不再插話。她看著那些優美的漢字從他筆尖流淌而出，如同看見千百年的文化在紙上重生。但當蘇明遠寫至夫妻相處之道時，他主動停筆，抬頭看她。
    “這裏應該怎麽寫？”他真誠地問，“既保留古意，又符合現代觀念？”
    林婉兒思索片刻，輕聲道：“就寫‘共研《周禮》而不拘泥，同創非遺而不守舊，遇分歧則君子和而不同，逢困難必相濡以沫’如何？”
    蘇明遠眼睛一亮：“妙極！既引經典，又含新意。”他立即落筆，墨跡在宣紙上暈開恰到好處的韻味。
    就這樣，兩人一句句推敲，一段段斟酌。有時為某個用詞爭得麵紅耳赤，有時又為想出一個絕妙的表達而相視而笑。雪越下越大，將書院裹上一層銀裝，而書房內的溫度卻持續升高——不僅是因炭火旺盛，更因兩顆心在碰撞中越發貼近。
    最特別的是婚書附圖的設計。蘇明遠堅持要有一幅“舉案齊眉”的工筆畫，林婉兒則想加入現代元素。爭論不下時，她忽然靈光一閃。
    “不如左邊畫舉案齊眉，右邊畫我們的比心合照，中間用雲雷紋連接！”她興奮地拿來紙筆，快速勾勒草圖，“雲雷紋是你最愛的傳統紋樣，比心是現代愛的表達，這樣不就古今交融了？”
    蘇明遠端詳那草圖，初時皺眉，繼而舒展，最後忍不住讚歎：“妙！雲雷紋乃慶朝常見紋飾，象征自然力量與永恒輪回，作為連接古今的橋梁，再合適不過。”
    於是婚書最後的部分成了一幅奇妙的畫麵：左邊是精細的工筆畫，梁鴻與孟光舉案齊眉，衣袂飄飄，神態宛然；右邊是現代漫畫風格的蘇明遠與林婉兒，做著俏皮的比心動作；中間雲雷紋蜿蜒曲折，卻又和諧地將兩個時代連為一體。
    婚書完成那日，陽光正好，積雪初融。李芳帶著公證處的工作人員來到書院，看到攤在案幾上的婚書，不禁驚歎：“這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婚書了！”
    蘇明遠有些緊張地看著公證員：“如此格式，可符合現代法律要求？”
    年輕的公證員推推眼鏡，仔細閱讀後笑道：“內容完全符合婚姻自由平等的原則，隻是形式特別了些。不過法律沒規定婚書必須用什麽文體啊。”
    林婉兒調皮地補充：“我們這是雙保險：古代婚書要‘父母之命’，現代得合法登記——雙重保障，萬無一失。”
    公證過程中，出現了一個小插曲。當需要蓋公章時，公證員看著婚書上鮮紅的朱砂印泥，猶豫道：“這個...公章蓋在印泥旁邊可能會顯得不協調。”
    蘇明遠卻微微一笑：“無妨，朱砂印泥代表傳統婚約的鄭重，現代公章象征法律保障，二者並列，豈不正是古今結合的體現？”
    果然，當鋼印蓋在宣紙上，與朱砂印泥並列一處，竟無半分違和。朱紅與深藍，傳統與現代，在這一刻完美交融。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婚書，”公證員臨走時說，“但它確實體現了婚姻的本質——相互尊重，共同創造。”
    送走公證員，林婉兒迫不及待地將婚書拍照發微博。她精心選擇角度，讓陽光恰好照在婚書上，朱砂印泥和鋼印都清晰可見。
    配文她想了很久，最後寫道：“古人結婚靠三書，今人靠同心——我們靠的是，讓每個日子都活成文明的注腳。”
    沒想到，這條微博很快引發了熱烈反響。漢服同袍們紛紛詢問能否借用婚書模板；外國網友好奇地問“能否用拉丁文翻譯”；最讓人感動的是一個中學生的留言：“原來傳統文化，也可以寫進愛情裏。看了你們的婚書，我突然覺得古文不那麽枯燥了。”
    蘇明遠翻閱著這些評論，眼中閃著感動的光：“我從未想過，一紙婚書竟能引起這般反響。”
    “因為這不隻是婚書，”林婉兒靠在他肩上，“這是一種可能性的證明——傳統與現代可以如此美好地共存。”
    夜幕降臨，兩人並肩坐在書房門檻上，看殘雪在月光下泛著銀光。婚書被鄭重地裝裱起來，掛在書房正中央。
    “知道嗎？”蘇明遠忽然開口，“在慶朝，我從未想過婚姻可以是這樣的——夫妻平等商討，共同創作婚書。那時婚姻多是家族安排，夫妻相敬如賓已屬難得。”
    林婉兒握住他的手：“那現在呢？”
    “現在...”蘇明遠望著夜空中淡淡的月暈，“現在我明白了，最好的傳統不是固守不變，而是與時代共舞，讓古老的精神在新的形式中重生。就像這婚書，既有古人之雅，又有今人之實。”
    一陣風吹過，院中竹葉沙沙作響，仿佛千百年前的先賢也在為這對新人祝福。
    “明天開始，我們要按照婚書上的約定生活了。”林婉兒笑著說，“第一項：輪流打掃書房。這周從你開始。”
    蘇明遠故作嚴肅地點頭：“君子一諾千金，為夫自當遵守。”
    兩人相視而笑，笑聲在寧靜的夜空中傳得很遠很遠。
    婚書的照片在網絡上持續傳播，甚至引起了學術界的注意。有民俗學家撰文分析這種“古今合璧”的婚書形式，認為這是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的典型案例。
    但對這些，蘇明遠和林婉兒並不太在意。對他們而言，婚書最重要的意義不在外界評價，而在每日生活的實踐裏——當蘇明遠引經據典時，會想起“不許過度引用”的條款而自我節製；當林婉兒忙於現代工作而忽略交流時，會記起“相濡以沫”的承諾而放下手機。
    又一個雪夜，蘇明遠在書房修複古籍，林婉兒在旁邊準備教案。炭火劈啪作響，茶香嫋嫋彌漫。
    “看來‘舉案齊眉’不必拘泥形式，”蘇明遠忽然說，“此刻這般，各司其職又相互陪伴，豈不更是精髓？”
    林婉兒抬頭，暖暖一笑：“所以我們的婚書，是活著的文明注腳。”
    窗外，雪又開始下了。但書房內溫暖如春，古今在此刻真正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