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雲雷紋校服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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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育部正式將雲雷紋定為“傳統文化特色校服”標誌的消息傳來時,蘇明遠正站在隴西黃土高原上的一所小學操場上。
    風聲呼嘯,卷起細碎的沙粒,拍打在臉上微微刺痛。他眯起眼,望著遠處連綿的土黃色山巒,恍惚間仿佛回到了殿試後騎馬遊街的那日——長安街上人聲鼎沸,他身上穿著嶄新的狀元袍,織金的雲雷紋在陽光下流淌著耀眼的光澤。
    “蘇老師,風大了,進屋坐吧?”身後傳來校長的聲音。
    蘇明遠轉身,收斂起眼中一閃而過的恍惚。三年了,他仍然不時被現代社會的種種驚醒——這個他莫名穿越而來的時代,有太多令他驚異的事物。但最讓他心潮難平的,卻是看到那些跨越千年的紋飾重新出現在人們的衣冠上。
    教室裏,二十多個孩子正埋頭在白色校服上作畫。陽光透過不算太幹淨的玻璃窗,將孩子們專注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
    “我們在辦校服文化節,”校長自豪地介紹,“讓孩子們在校服上畫下自己理解的傳統文化和現代文明。”
    蘇明遠緩步走過課桌間,目光掠過一幅幅稚嫩卻生動的畫作。一個梳著許多小辮子的女孩在校服背麵繪出敦煌飛天,飄逸的衣帶間卻穿梭著銀色的5g信號符號;另一個男孩用工整的筆觸畫出活字印刷的字模,旁邊卻是個黑白相間的二維碼。
    “紮西,給蘇老師看看你的作品。”校長招呼角落裏的一個男孩。
    名叫紮西的男孩抬起頭,有些羞澀地展開自己的校服。藏青色的衣領上,精致的雲雷紋刺繡已經熠熠生輝,而他在衣襟處添畫了一幅小小的唐卡圖案,又在袖口用金線繡了幾個藏文符號。
    “老師說,雲雷紋是古人留給我們的‘文明印記’,”紮西普通話帶著口音,卻說得認真,“就像我們藏族的唐卡,都要用心守護。”
    蘇明遠的心猛地一跳。這句話,與他當年在國子監聽祭酒講學時的說法何其相似——“衣冠紋飾,非為美觀,實為文明之印記也。”
    他俯下身,指著紮西袖口的藏文:“這些字是什麽意思?”
    “是我家鄉的名字和我的名字,”紮西眼睛亮起來,“阿媽教我的,說以後無論走到哪裏,都不能忘記自己從哪裏來。”
    蘇明遠忽然說不出話來。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他中狀元那年,母親一針一線在他官袍內裏繡上了家鄉的山水紋樣,輕聲囑咐:“兒啊,勿忘本源。”
    “蘇老師不舒服嗎?”校長關切地問。
    蘇明遠搖搖頭,勉強笑笑:“隻是想起一些往事。”
    走出教室,他站在走廊上平複心緒。這片土地,千年過去了,孩子們依然在學習同樣的道理,隻是方式如此不同。在他那個時代,這些紋樣是區分士庶、明尊卑的符號;而如今,卻成了連接過去與現在、溝通不同民族的紐帶。
    操場上,幾個孩子正在試穿新式校服。城市款的采用速幹麵料,雲雷紋是反光材質,為夜晚行走安全著想;鄉村款則融入各民族特色——苗族百褶裙上繡著變形的雲雷紋,蒙古族外套腰帶上刻著雲雷紋銀飾。
    “蘇先生是從北京來的?”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蘇明遠轉身,看見一位穿著藏族傳統服飾的老者。
    “我是央宗,紮西的祖父,”老人微笑著伸出手,“聽說今天有教育部的專家來,我想來見識一下新校服。”
    蘇明遠與老人握手,隨後一同在操場邊的長椅上坐下。
    “這些紋樣,很久沒見人這麽重視了,”央宗老人指著孩子們衣領上的雲雷紋,“我小時候,見過祖父的袍子上有類似的圖案,他說是從唐代傳下來的樣式。”
    蘇明遠心中微震:“您可知這些紋樣的含義?”
    老人眯起眼睛,望著遠處奔跑的孩子們:“連綿不絕,生生不息,是不是?雲雷之交,象征天地溝通,人與自然和諧。漢人的古籍裏是這麽說的吧?”
    “《周易·係辭》雲:‘雷出地奮,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蘇明遠不自覺背出經文,隨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習慣性地...”
    老人卻驚喜地拍腿:“對!就是這個意思!沒想到現在的年輕人還讀這些!”
    蘇明遠苦笑一下。若是老人知道這“年輕人”實際是來自千年前的古人,不知會作何反應。
    “文化就像河流,”央宗老人望著遠山,若有所思,“表麵上看,不同民族各有各的傳承,就像不同的支流。但深入地看,所有文明的地下水流都是相通的。這雲雷紋,漢人說是自己的傳統,可在我們藏族的古老織物上,也有極其相似的圖案。苗繡、蒙古銀器,何嚐不是如此?”
    蘇明遠沉思片刻,緩緩道:“或許文明的真諦不在於獨占,而在於共享。”
    老人讚許地點頭:“就像這些校服,讓孩子們既記得自己的根,又看到與他人的聯係。”
    正說著,紮西跑過來,興奮地拉著蘇明遠的手:“蘇老師,能不能來看我們班的‘文化展示’?”
    蘇明遠欣然應允。
    教室裏,孩子們輪流上台展示自己設計的校服,講述背後的文化含義。最後一個上台的是個瘦小的女孩,她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講述著袖口上繡的紋樣——那是家鄉殘疾人合作社複原的古代刺繡技藝。
    展示結束後,蘇明遠注意到教室角落裏,一個男孩獨自低頭畫著什麽,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活躍。
    “那是小斌,”校長輕聲解釋,“有些自閉,平時很少與人交流。但他媽媽說他特別喜歡新校服,尤其是上麵的雲雷紋。”
    蘇明遠走近男孩,發現他正在紙上反複描畫雲雷紋的圖案,筆觸異常精準,幾乎與古代工筆畫無異。
    “畫得真好。”蘇明遠輕聲說。
    男孩抬起頭,眼神有些閃爍,卻又低下頭繼續畫著:“它們不應該被忘記。”
    “為什麽這麽說?”
    男孩停下筆,思考了一會兒:“因為它們活得太久了。每一個紋樣都記得很多事,如果沒有人畫它們,它們就會真的死掉。”
    蘇明遠感到一陣寒意從脊背升起。這孩子無心中說出的話,幾乎道破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作為穿越千年而來的人,他何嚐不害怕那些他熟知的文化會“真的死掉”?
    “你會讓它們活下來的。”蘇明遠說著,聲音微微發顫。
    男孩忽然微笑了一下,那是蘇明遠第一次看到他笑。
    次日,學校召開家長會。蘇明遠作為特邀嘉賓出席,講述傳統文化教育的重要性。正當他講述雲雷紋的曆史演變時,一位坐在後排的婦女突然哽咽起來。
    會後,那位婦女找到蘇明遠:“我是小斌的媽媽,”她抹著眼淚,“對不起,剛才失態了。隻是聽到您講的那些,想起小斌...他以前從不穿校服,說布料紮人,現在卻每天主動穿上,還認真整理衣領,說‘要保護文明印記’...”她泣不成聲,“這是他第一次對一件事這麽執著。”
    蘇明遠心中湧起複雜情緒。在他來的那個時代,如小斌這般的孩子大多被邊緣化,哪有這般被理解、被關愛的機會?
    “文化認同是個奇妙的東西,”他最終說,“它能讓一個人找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
    家長會結束後,蘇明遠信步走出校門,沿著鄉間小路漫步。夕陽西下,將黃土高原染成金紅色。遠處,幾個不同民族的孩子走在一起,他們穿著各有特色卻又有相同雲雷紋飾的校服,彼此說笑著。
    蘇明遠忽然想起國子監的先生曾說過:“禮之大者,在合異同。”
    他站在高處,望著那些漸漸遠去的背影。孩子們身上的雲雷紋在夕陽下反射著溫暖的光澤,仿佛千年前的文明穿越時空,在這些年輕的肩膀上重生。
    風又起了,卷著黃土高原的沙粒,也卷著孩子們的笑語聲。蘇明遠閉上眼,感受著這片古老土地的氣息。千年過去了,朝代更迭,科技飛躍,但文化的精神卻如這些雲雷紋一般,連綿不絕,生生不息。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穿越千年來到此處的意義——不是作為過去的守墓人,而是作為文明的見證者,見證那些珍貴的東西如何在新時代煥發生機。
    遠處,紮西和小斌並肩走著,兩個孩子正比劃著交流什麽。盡管來自不同背景,有著不同的思維方式,但那相同的校服紋樣將他們連接在一起——就像雲雷紋的線條,看似獨立,卻在整體中構成和諧的圖案。
    蘇明遠微微一笑,轉身走向學校。黃土高原的風依然在吹,但此刻的他,已經不再感到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