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安聲音帶著幾分壓抑的火氣：“她婆家那邊，那個老不死的馮老頭，還有她那個尖酸刻薄的婆婆，非得讓她生個帶把的。因為前頭生的是兩閨女，你大姐在馮家就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她公公婆婆就沒給過好臉色，整天指桑罵槐的！”
    李老太太也在一旁抹起了眼淚，哽咽道：“我那苦命的萍兒啊，你大姐夫怕村裏抓計劃生育的找上門，罰款、牽牛、扒房子的，啥事幹不出來？”
    “前幾天，就偷偷把你大姐送到山裏頭一個遠房親戚家躲著去了。唉，以後他們的日子可咋過啊。”
    張衛國聽得心頭一沉， 80年代華國的計劃生育政策嚴格，尤其是在農村，為了完成指標，基層幹部們的手段有時候確實簡單粗暴。
    像李冬萍這樣，已經生了兩個女兒，按政策是絕對不允許再生育的。
    她公婆那種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思想，簡直是要把人往死裏逼。
    張衛國聽著嶽父嶽母的哭訴，腦子裏“轟”的一聲，仿佛一道驚雷炸開！
    他想起來了！
    上一世，大姐李冬萍就是因為這個孩子，沒的！
    為了躲避計劃生育，她也是這樣東躲西藏。
    後來月份大了，眼看就要生了，卻因為胎位不正，在山裏頭那簡陋的條件下，隻能請產婆。
    結果，孩子倒是生下來了，是個帶把的，可李冬萍卻因為大出血，連剛出生的兒子都沒來得及多看一眼，就那麽撒手人寰了。
    上一世，張衛國剛過完年就南下羊城打工，消息閉塞，也是在幾年後回鄉，才從旁人唏噓的談論中得知這個噩耗。
    大姐夫馮長生，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從此一個人拉扯著三個孩子，既當爹又當娘。
    大的要讀書，小的嗷嗷待哺，日子過得比黃連還苦。
    長年累月的操勞，讓馮長生本就黝黑的臉龐更顯蒼老，身體也垮了。剛滿五十歲，就因為積勞成疾，也跟著去了。
    想到那三個孩子未來淒苦的命運，想到李雪梅大姐如花的年紀就香消玉殞，張衛國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翻湧。
    他的目光在李延安和李老太太布滿愁容的臉上掃過：“娘，我沒記錯的話，大姐今年得有三十了吧？”
    李老太太正拿著袖子擦眼淚，聞言一愣，點點頭：“可不是嘛，開春就滿三十了。三十歲了，還在為個生兒子東躲西藏的，這叫什麽事兒啊。”
    張衛國眉頭微蹙，繼續追問：“三十歲生孩子，可不算年輕了。她躲在山裏頭，那地方偏僻，吃喝拉撒能跟得上嗎？營養要是跟不上，大人孩子都危險啊。”
    “再說了，這生孩子可是女人過鬼門關，萬一有個啥動靜，山高路遠的，她跟姐夫有沒有個章程啊？”
    他這話，像是一根針，又準又狠地紮在了老兩口的心尖上。
    李老太太的眼淚流得更凶了，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絕望：“唉，章程？能有啥章程！就你姐夫家那幾畝薄田，他手腳再勤快，農閑時上山打點野物，可一家子人都指望著他。”
    “他們又沒分家，平時打獵賣東西的錢，打零工得來的錢，也全都一分一剩的交到他娘手裏。”
    “你大姐懷著孩子，那個老太婆連雞蛋都不肯給你大姐吃，哪能有啥好東西補身子，真是作孽。”
    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聲音越發哽咽：“中秋那天他們過來，我看大丫頭那臉蠟黃蠟黃的，身上也沒幾兩肉，瘦得都快脫形了。我這心裏頭啊，疼得跟刀剜似的。”
    “我偷偷塞了三十塊錢給她，讓她自個兒買點吃的補補。又把你上次拿的麥乳精給了她一罐，還得叮囑她藏好，不能被她婆婆看到，否則東西隻能進她小叔子的嘴裏。”
    李延安坐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著煙，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更顯愁苦。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將煙鍋頭在鞋底上磕了磕，悶聲道：“她婆家那邊，就是認死理，非要個孫子傳宗接代，要不是他們逼得緊，萍兒也不用遭這份罪！”
    屋子裏的氣氛，比剛才更加凝重。
    張衛國看著二老這副愁苦無助的模樣，心裏也沉甸甸的。
    他知道，靠老兩口這點微薄之力，根本改變不了什麽。
    他腦中念頭急轉，一個模糊的計劃漸漸清晰起來。
    他沉吟片刻，開口道：“爹，娘，我倒是有個主意，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李延安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希冀：“衛國，你小子腦子活絡，有啥想法就大膽說。咱們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隻要能讓你大姐少受點罪，咋都行。”
    李老太太也停止了哭泣，期盼地看著張衛國。在她心裏，這個女婿就是有本事的代名詞，他說不定真能想出好辦法。
    張衛國點了點頭，語氣帶著幾分斟酌：“爹，您看啊，現在城裏不是鼓勵個體戶擺攤做生意嘛。我瞅著市裏電影院門口，賣瓜子、花生、糖葫蘆的人可多了，生意都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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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向李延安，繼續道：“姐夫那人我了解，手腳勤快，人也老實肯幹，就是腦子不大靈光，守著那幾畝地死做。”
    “不如讓他也去支個攤子，現在天不是眼瞅著冷下來了嘛，讓他去賣炒栗子、烤紅薯。這玩意兒熱乎乎的，香氣撲鼻，天冷了買的人肯定多，保管比在土裏刨食強！”
    李延安眼睛一亮，似乎覺得這主意有點意思，但隨即又有些猶豫：“去城裏擺攤？能行嗎？他又沒本錢，再說，你姐夫那鋸嘴葫蘆，能做得了生意？”
    張衛國笑了笑：“爹，本錢的事不用愁，我手裏比他們鬆快點，可以借點錢給他們做生意。至於姐夫的性子，多練練就好了，再說賣這些東西也不需要多能說會道，東西好就成。”
    他話鋒一轉，看向李老太太：“大姐一個人躲在山裏也不是個事兒啊，天天擔驚受怕的，萬一有個風吹草動，被那些人給堵住了，那可咋辦？後果不堪設想！”
    李老太太一聽，臉色瞬間煞白，她最怕的就是這個。
    張衛國趁熱打鐵：“所以我想著，幹脆讓大姐跟著姐夫一塊兒進城！城裏人來人往的，大門一關，誰認識誰啊？他們兩口子往人堆裏一紮，反倒比在村裏，比在山裏頭目標小，更安全！”
    “讓他們在城裏找個僻靜點的小院子租住，大姐安安生生地養胎，等孩子生下來，再做打算。總比在山溝溝裏提心吊膽，連個熱乎飯都吃不穩當強百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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