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前三十年活到狗肚子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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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老太太的臉瞬間變得猙獰,骨子裏的潑悍勁兒徹底爆發,尖叫一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跟個瘋婆子似的撲了上去,拳頭跟雨點似的往馮長生身上招呼。
    一邊打還一邊嚎叫:“反了天了,你個喪良心的白眼狼。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是這麽孝敬我的?”
    “拿你點東西怎麽了,你的命都是老娘給的,你的錢,你的東西,哪樣不是老娘的?我呸!今天不打死你這個畜生,我都不配當你娘!”
    拳腳落在馮長生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馮長生硬生生挨了她兩拳,胸口悶得發疼,但他眼神裏的赤紅卻褪去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寂的冰冷。
    他沒有還手,也沒有躲閃,任由馮老太太的拳頭落在自己身上,仿佛那些痛楚能讓他更加清醒。
    就在馮老太太的拳頭又要落下來時,馮長生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馮老太太痛得哎喲一聲,打罵聲也戛然而止。
    馮長生沒有看他娘,而是扭頭,目光落在了站在院子裏不敢上前的李冬萍身上。
    “冬萍,你先帶著大丫二丫回娘家。我等會去找大隊長和村支書、還有大伯,請他們過來主持公道,我今天要分家。”
    分家這兩個字像是一道驚雷,炸在了馮老太太的腦門上。
    她尖叫一聲,隨即手腕一軟,整個人撲通一聲坐在了泥地上。
    下一秒,她積攢了一輩子的撒潑打滾的本事全使了出來,抹著眼淚,捶著胸口,哭天搶地地嚎上了。
    “我的天老爺啊,我這是造了什麽孽,養了這麽個不孝的畜生啊。他要逼死我這個老太婆,為了口吃的,為了個婆娘,就要把我掃地出門。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啊!”
    馮家的熱鬧,隔三岔五就要上演一出,村裏人早就看膩了。
    早些年還有人好心來勸和,結果呢?馮長生是個悶葫蘆,屁都放不出一個,任憑老娘搓圓搓扁。久而久之,誰還來自討沒趣?
    後來大夥都習慣了,也就會在背後議論幾句。
    男人們多數是鄙夷馮長生不像個爺們,連自家婆娘孩子都護不住;女人們則多半是同情李冬萍,好好的一個女人,嫁到馮家算是跳進了火坑,攤上這麽個惡婆婆和窩囊丈夫,還有個好吃懶做的小叔子,這日子過得豬狗不如。
    李冬萍站在原地,被丈夫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震得呆住了,足足愣了三秒。
    隨即,一股壓抑了太久的委屈、憤怒、不甘,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湧地衝上了心頭,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嘩嘩地往下淌。
    她想起爹娘前幾日來看自己時,心疼得直掉淚的話仿佛還在耳邊。
    “大閨女啊,你瞅瞅你現在過的這叫啥日子?身上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了,揣著娃兒東躲西藏跟做賊似的,大丫二丫那倆孩子,更是麵黃肌瘦,風一吹就倒。”
    “你就不能硬氣點,跟他鬧分家?我跟你爹都快五十的人了,還在地裏刨食,憑啥他馮長貴一個大小夥子,遊手好閑的,心安理得讓你和你男人養著?”
    “你那公婆,就是看準了你跟長生老實好欺負,才敢這麽往死裏磋磨你們。”
    是啊,他們可以分家。
    李冬萍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丈夫挺直的脊梁,不再猶豫。
    回到屋裏收拾好了三個人的衣服,李冬萍便帶著兩個女兒回先鋒村,以後讓爹娘照顧大丫和二丫。
    爹娘之前就說過,他們在家沒事,可以幫忙照顧孩子。春波媳婦是個心善的,也沒有反對。
    大丫讀四年級,二丫讀二年級,隻需要給她們吃飽飯就行。
    當時,馮長生擔心給爹娘添麻煩,又怕村裏人嚼舌根,便沒有答應。
    現在既然要分家了,那就沒有什麽好顧忌的,馮家的臉早就在村裏丟盡了,也不差這一件。
    李冬萍帶著兩個女兒一走,院子裏隻剩下馮老太太的幹嚎聲。
    翻來覆去還是那些指桑罵槐的話,罵他白眼狼,罵他娶了媳婦忘了娘。
    馮長生卻像沒聽見似的,連個眼神都懶得再給她。
    他把油紙包放回了床頭的木櫃子裏,用幾件舊衣服仔細蓋好,他打算明天帶去嶽母家,給兩個孩子當零嘴。
    做完這個,馮長生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把胸腔裏積壓了三十年的濁氣盡數吐出,然後頭也不回地邁出了院門。
    他得去找大隊長、村支書,還有自家大伯馮大山。
    分家不是小事,必須得有德高望重的人在場主持公道,做個見證。
    走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馮長生腦子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這個家,他分定了。
    這些年他和冬萍在家裏當牛做馬,起早貪黑,一年到頭累死累活,連口飽飯都吃不上,手裏沒攢下一個銅板。
    錢和糧食都進了老娘的腰包,老娘手裏肯定攥著不少錢,那些錢,本就是他馮長生的血汗錢。
    如今要去城裏擺攤,正是用錢的時候,若是能從老娘手裏摳出些來,那也是他應得的。
    馮長生覺得自己過去的三十年,真是活到狗肚子裏去了,活得像個窩囊廢,像個睜眼瞎,連自己的婆娘孩子都護不住,算什麽男人?
    今天,他必須把腰杆挺起來,為自己,也為冬萍和孩子們爭一爭!
    馮長生首先拐去了村東頭那棵老槐樹下。
    此刻,老槐樹下正熱鬧著,幾塊破木板搭成的簡易桌子旁,圍著三五個漢子,唾沫橫飛,拍打著桌子,正是牌局酣暢的時候。
    馮長貴就歪歪扭扭地坐在其中,嘴裏叼著一根煙,翹著二郎腿,一臉的得意揚揚。
    馮長生麵無表情地走了過去,帶著一股以往從未有過的決絕。
    “長貴。”他喊了一聲。
    馮長貴正抓了一手好牌,眼看就要胡了,聽到聲音,頭也沒抬,不耐煩地嚷嚷:“哥?你來幹啥?沒看我這兒正順手呢,我今天手氣好著呢,有啥事不能晚點說?”
    馮長生也不跟他廢話,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裏:“我現在去請大伯,還有大隊長和村支書過來,到家裏主持分家的事。你要是沒空來參加,就算了。”
    “分家”兩個字一出口,猶如平地驚雷。
    “啥?分家?”
    “我沒聽錯吧?長生要分家?”
    “嘿,這悶葫蘆今天吃錯藥了?”
    “他老娘那關他過得去,不怕馮老太太拿鞋底子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