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壁觸感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粗糙、堅硬，帶著千年風沙沉澱下的粗糲。公輸偃背靠著冰冷的岩壁，身體因為脫力而微微下滑，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洞窟內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尚未痊愈的肋骨和那條徹底報廢、僅靠幾根金屬線纜勉強掛著的木質左臂殘骸，帶來陣陣悶痛。眼前陣陣發黑，視野邊緣殘留著剛才那驚魂一幕的殘影——岩壁上詭異流動的壁畫，水鏡中映出的、自己幼年擺弄玄甲雛形的畫麵。
    那是什麽？幻術？還是這千機窟深處潛藏的某種古老機關，能窺探人心、挖掘記憶？
    “嗬…嗬嗬…”壓抑的、如同風箱漏氣般的喘息聲，從身前傳來。
    赤堇蜷縮在離他幾步遠的陰影裏，小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兜帽早已滑落，淩亂的黑發被汗水浸透，粘在蒼白的額角和脖頸上。她雙手死死抱著頭，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進了頭皮，留下道道血痕。頸後那片如同熔金烙印的紋路，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明滅閃爍，每一次光芒暴漲，都伴隨著她身體一陣更劇烈的痙攣，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痛苦的嗚咽。
    窟口深處傳來的那股古老、蒼涼、聖潔與妖異交織的波動，如同無形的毒刺，狠狠紮進了她體內那頭名為“燭龍”的凶獸最敏感的神經！血飼同舟契的束縛在劇烈震顫，共生鏈接的另一端，公輸偃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意識深處那場毀天滅地的風暴——狂暴的妖力如同決堤的洪流，瘋狂衝擊著搖搖欲墜的堤壩，每一次衝擊都帶來撕裂靈魂的劇痛，而那來自窟內的波動，則如同最甜美的毒餌，引誘著、呼喚著那凶獸破籠而出！
    “赤堇！看著我！”公輸偃強撐著，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伸出僅存的右手，試圖去抓住她顫抖的肩膀，將她的意識從那恐怖的漩渦中拉回一絲清明。
    指尖尚未觸及——
    “吼——！！！”
    一聲絕非人類所能發出的、混合著極致痛苦與毀滅欲望的咆哮，猛地從赤堇蜷縮的身體中炸開！那聲音如同實質的音浪，狠狠撞在洞窟四壁，震得頭頂簌簌落下細小的沙塵！
    赤堇猛地抬起了頭！
    兜帽下的陰影被徹底驅散。那張清秀的小臉此刻因極致的痛苦和狂暴而扭曲變形，皮膚下青紫色的血管如同暴凸的毒藤瘋狂蠕動！而那雙眼睛…瞳孔深處燃燒的暗金色火焰，如同被澆入了滾油，轟然暴漲！熾烈的金芒瞬間吞噬了所有眼白，如同兩輪在黑暗中燃燒的小太陽！那光芒如此刺眼，如此暴戾，充滿了純粹的、要將眼前一切都焚成灰燼的毀滅意誌！
    血飼同舟契的暗紅血線，在暗金色的洪流中瘋狂閃爍、扭曲、拉伸，如同隨時可能崩斷的琴弦！
    “殺…了…它！”赤堇的聲音不再是少女的嘶啞，而是一種低沉、沙啞、帶著金屬摩擦般回響的咆哮！她猛地站起，身體微微弓起，如同蓄勢待發的猛獸！燃燒著金焰的眼瞳，不再看公輸偃，而是死死地、帶著刻骨的仇恨與渴望，鎖定了窟口深處那片蠕動的、散發著誘人波動與致命威脅的黑暗！她裸露在破袍外的雙手，十指的指甲已經徹底化為狹長、彎曲、閃爍著金屬寒芒的漆黑利爪！爪尖繚繞著絲絲縷縷暗金色的電芒！
    她體內的燭龍妖魄，在窟內波動的刺激和公輸偃試圖安撫的“幹擾”下，徹底失控了！此刻占據這副軀殼的，隻剩下最原始、最狂暴的毀滅本能！
    “赤堇！不要！”公輸偃的心沉到了冰點！他強忍著劇痛，猛地向前撲去，試圖阻止！
    但失控的“赤堇”速度更快！她根本無視了公輸偃，身體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暗金色狂飆，帶著硫磺與血腥的惡風，朝著窟口深處猛撲而去！目標，正是那壁畫水鏡消失後、波動最核心的區域！
    就在她踏入那片區域的瞬間——
    “嗡——！”
    仿佛回應著妖魄的挑釁，窟內深處那股蒼涼古老的波動猛地一凝！緊接著，一股更加龐大、更加陰冷的意誌，如同沉睡的巨獸被徹底驚醒，轟然降臨！
    整個洞窟，活了！
    洞壁兩側，那些覆蓋著厚厚沙塵、色彩早已斑駁黯淡的古老壁畫，如同被注入了詭異的生命！覆蓋其上的沙塵如同退潮般簌簌抖落！朱砂、石青、赭石、金粉…無數種顏料瞬間“融化”！不再是凝固的色彩，而是變成了粘稠、流動的液體！
    這些粘稠的顏料之河，如同擁有生命的觸手，從牆壁上蜿蜒流下，匯聚在地麵，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嘟”聲！它們在流動中迅速凝聚、塑形！
    “嘶——！”
    尖銳的、如同毒蛇吐信的嘶鳴聲在洞窟內密集響起！
    一條！兩條！十條！百條！
    由粘稠的、混合著各種色彩的“顏料”構成的巨蟒，如同從地獄的油鍋中爬出，在昏暗的光線下昂起了猙獰的頭顱！它們的身體由流動的色塊構成，色彩斑斕卻透著極致的汙穢和邪惡！蛇頭部位沒有眼睛，隻有兩個不斷旋轉的、由最濃鬱暗紅色顏料構成的漩渦，散發出吞噬靈魂的吸力！巨口張開，裏麵不是獠牙，而是無數根由尖銳碎骨片和凝固黑血構成的、不斷蠕動的尖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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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蟒昂首！整個洞窟瞬間被這粘稠、斑斕、散發著濃烈腥甜與腐朽混合氣味的恐怖存在所充斥！那股陰冷的意誌如同無形的蛛網，籠罩了每一寸空間！
    失控的“赤堇”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景象，非但沒有絲毫畏懼，反而爆發出更加暴戾的咆哮！她燃燒著金焰的眼瞳中隻有毀滅！暗金色的妖焰轟然外放，如同燃燒的披風！她揮舞著漆黑的利爪，帶著撕裂空間的尖嘯，悍然迎向離她最近的一條猩紅巨蟒！
    “嗤啦——！”
    利爪與顏料構成的蛇身碰撞！沒有金鐵交鳴，隻有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如同燒紅的烙鐵插入濃稠油脂的可怕聲響！暗金妖焰瘋狂灼燒著粘稠的顏料，發出“滋滋”的哀鳴和刺鼻的焦糊味！那巨蟒的身體被撕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粘稠的、色彩混雜的“血液”如同膿漿般噴濺而出！
    但詭異的是，那傷口並未致命！噴濺的“膿血”在空中並未消散，反而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動，瞬間又凝聚成數條更小、更靈活的毒蛇，嘶嘶尖叫著，從不同角度噬向赤堇！
    同時，更多的顏料巨蟒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它們噴吐出大團大團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彩色毒霧；甩動由凝固顏料和碎骨構成的巨尾，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抽擊；張開滿是尖刺的巨口，試圖將赤堇徹底吞噬、融化！
    赤堇在蛇群中左衝右突，暗金妖焰熊熊燃燒，漆黑的利爪每一次揮動都帶起大片的“膿血”和破碎的顏料！她的動作狂暴、迅捷、充滿了毀滅性的力量，每一次攻擊都蘊含著足以撕裂鋼鐵的威能！一條又一條巨蟒在她爪下崩解、潰散！
    然而，那些崩散的顏料並未消失！它們如同跗骨之蛆，一部分重新融入其他巨蟒，使其體型更加龐大猙獰；另一部分則如同汙穢的雨水，不斷濺落在赤堇的身上！
    “滋滋滋——！”
    妖焰與顏料劇烈反應，發出刺耳的灼燒聲！赤堇破爛的袍子瞬間被腐蝕出無數破洞！那些粘稠的顏料如同活物般，試圖順著皮膚鑽入她的體內！更可怕的是，這些顏料似乎蘊含著某種汙穢的精神力量，每一次接觸，每一次濺落，都如同冰冷的毒針，狠狠紮進赤堇的意識深處！她體內那頭狂暴的燭龍妖魄發出憤怒而痛苦的咆哮，但動作明顯開始出現凝滯、混亂！暗金色的火焰在汙穢顏料的侵蝕下，開始變得黯淡、搖曳！
    “呃啊——！”赤堇發出一聲夾雜著痛苦與暴怒的嘶吼！一條由靛藍和赭石混合而成的巨蟒，趁著她的動作遲滯，猛地甩動巨尾，如同沉重的攻城錘，狠狠抽在她的腰側！
    “砰！”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赤堇小小的身體如同被全速奔跑的巨獸撞中，淩空飛起，重重砸在後方冰冷的岩壁上！堅硬的岩石被砸出蛛網般的裂痕！她口中噴出一股混雜著暗金光芒的鮮血，周身的妖焰瞬間黯淡了大半！數條色彩斑斕的毒蛇趁機撲上，粘稠的顏料觸手纏繞上她的四肢，尖銳的骨刺毒牙狠狠刺向她裸露的皮膚！
    “赤堇！”公輸偃目眥欲裂！他掙紮著想要衝過去，但斷裂的左手和虛弱的身體讓他寸步難行！隻能眼睜睜看著赤堇被蛇群淹沒，那燃燒的金瞳在粘稠汙穢的顏料包裹中，光芒越來越微弱，狂暴的氣息被強行壓製，隻剩下痛苦和絕望的嗚咽！
    完了！公輸偃的心沉入無底深淵。這汙穢的壁畫妖靈，竟能克製妖魄之力！
    就在這絕望之際——
    “呦——！”
    一聲清越、悠長、仿佛穿透萬古時光、滌蕩一切汙穢的鹿鳴，毫無征兆地在洞窟最深處響起！
    這聲音並不洪亮，卻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聖潔、悲憫與穿透一切虛妄的力量！如同清泉流經焦土，如同晨光刺破永夜！瞬間蓋過了巨蟒的嘶鳴，蓋過了赤堇痛苦的嗚咽，清晰地傳入公輸偃的耳中，也狠狠撞入了那汙穢妖靈的核心意誌！
    隨著鹿鳴聲起，洞窟深處，那幅原本被蠕動顏料覆蓋的、描繪著九色神鹿的巨大壁畫，驟然間爆發出純淨無暇的、柔和的七彩光芒！
    光芒所過之處，那些覆蓋其上的粘稠顏料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淒厲的“滋滋”聲，如同積雪遇到烈陽般飛速消融、退散！壁畫本身顯露出來——斑駁的色彩依舊，但那神鹿的姿態卻前所未有的清晰、靈動！
    尤其是神鹿的那雙眼睛！
    由最純淨的琉璃色顏料點睛的鹿眸，此刻竟仿佛擁有了生命！清澈、深邃，充滿了無盡的悲憫與一種洞穿時空的蒼涼！那目光穿透了粘稠的蛇群，穿透了翻滾的毒霧，精準地落在了被蛇群纏繞、妖焰黯淡的赤堇身上！
    鹿眸之中，七彩光芒流轉，倒映出的，卻不是此刻瀕死的少女，而是一幕幕破碎、閃回的畫麵——一個繈褓中的嬰兒被遺棄在風雪交加的荒野；嬰兒被一隻燃燒著暗金色火焰的巨爪輕輕托起；巨爪的主人，一頭龐大如山嶽、鱗甲破碎、眼眸黯淡的燭龍殘影，將一股微弱卻堅韌的暗金本源，小心翼翼地渡入嬰兒體內；最後，是燭龍殘影徹底消散前，回望嬰兒那一眼中，無盡的眷戀與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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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堇體內，那被汙穢顏料壓製、陷入狂暴混亂的燭龍妖魄，在這純淨的七彩光芒照耀下，在這倒映出本源記憶的鹿眸凝視下，如同被清泉洗滌，瞬間安靜了下來！
    那源自血脈最深處的、被遺忘的守護與羈絆，如同沉睡的種子被喚醒！一股微弱卻無比堅韌、充滿了孺慕與悲傷的情緒波動，透過血飼同舟契的鏈接，如同暖流般湧入了公輸偃的心間！
    纏繞在赤堇身上的粘稠顏料觸手，在七彩光芒的照耀下，如同被灼燒般劇烈收縮、發出哀鳴！骨刺毒牙紛紛崩斷！
    “吼…”赤堇喉嚨裏發出一聲不再是暴怒、而是充滿了痛苦與迷茫的低吼。她燃燒著金焰的眼瞳中，那狂暴的毀滅意誌如同潮水般褪去，暗金色的火焰迅速內斂、熄滅，重新露出了屬於“赤堇”本身的、布滿血絲的眼白和那被暗紅血線纏繞的、茫然失措的瞳孔。她虛弱地癱軟下來，被七彩光芒溫柔地托住。
    九色神鹿壁畫的光芒越來越盛！那悲憫的鹿鳴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
    七彩光芒如同實質的潮水，以壁畫為中心，轟然向四麵八方擴散！光芒所過之處，那些由汙穢顏料構成的巨蟒、毒蛇、毒霧，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發出淒厲絕望的尖嘯，紛紛崩解、消融、化為縷縷青煙消散！
    那股籠罩洞窟的陰冷意誌，在七彩光芒的衝擊下，如同受傷的野獸，發出一聲充滿不甘和怨毒的無聲尖嘯，猛地縮回了洞窟最深的黑暗之中！
    光芒漸漸收斂，最終隻籠罩在九色神鹿壁畫和下方虛弱的赤堇身上。
    公輸偃靠著冰冷的岩壁，大口喘息，汗水浸透了破爛的衣衫。他看著七彩光芒中那幅聖潔的壁畫和壁畫下蜷縮的少女，心中翻湧著驚濤駭浪。九色神鹿的殘魂？燭龍與嬰兒的羈絆？這千機窟深處，到底埋藏著多少驚世的秘密？
    就在這時，那七彩光芒的核心，九色神鹿壁畫的前蹄位置，那片描繪著祥雲圖案的區域，光芒微微一閃。
    一枚約莫嬰兒拳頭大小、通體呈溫潤暖玉色澤的骨片，從壁畫中緩緩析出，懸浮在半空。
    骨片形狀並不規則，邊緣圓潤，仿佛經曆了無盡的歲月衝刷。它表麵沒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跡，卻天然布滿了極其玄奧、如同星辰軌跡般自然流淌的淡金色紋路。一股溫和、寬厚、包容萬物的氣息，從骨片中緩緩散發出來，如同母親的懷抱，瞬間撫平了洞窟內殘留的暴戾與絕望。
    正是他們苦苦追尋的第一塊靈楔——“慈”！
    骨片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緩緩飄落，最終，輕輕落在了赤堇無力攤開的手心。
    就在骨片觸及赤堇皮膚的刹那——
    公輸偃那隻徹底報廢、垂在胸前的木質左臂殘骸，內部深處，那幾片鑲嵌在肩關節連接處、刻著公輸家秘傳偃紋、之前曾劇烈嗡鳴過的青銅甲片，再次不受控製地震顫起來！這一次，不再是恐懼或呼應，而是一種…近乎虔誠的共鳴！……萬水千山總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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