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西域月:木手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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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光陰,如同大漠流沙,無聲無息地從指縫間溜走。曾經撼動天地的長安妖禍、歸墟龍骸、淨世驚雷,在時光的衝刷下,漸漸沉澱為史冊中語焉不詳的秘聞,或是茶館酒肆裏添油加醋的離奇傳說。隻有親身經曆過那場浩劫的幸存者,偶爾在夜深人靜時,撫摸著身上無法褪去的傷疤,或是望著劫後重建、卻永遠無法恢複舊日氣象的長安城,眼中才會掠過一絲深藏的驚悸與痛楚。
    西域,樓蘭故地邊緣,一片被稱為“鬼哭原”的巨大沙海。
    這裏曾是古絲綢之路的要衝,商旅駝鈴不絕於耳。如今,隻剩下連綿起伏、死寂無聲的沙丘,在烈日的炙烤下蒸騰著扭曲的熱浪。狂風是這裏唯一的主人,裹挾著粗糲的沙礫,發出如同鬼魂嗚咽般的尖嘯,晝夜不息地雕刻著這片流動的死亡之海。沙海深處,埋藏著無數被黃沙吞噬的古城、商隊,以及那些再也無法歸鄉的枯骨。
    然而,在這片生命的禁區邊緣,一道微弱的、倔強的綠色,正如同星火般悄然蔓延。
    沙海邊緣,一座由巨大胡楊木和風化岩石壘砌而成的簡易塢堡,如同匍匐在沙海邊緣的巨獸,沉默地抵禦著風沙的侵襲。塢堡的了望塔上,一道身影靜靜佇立。
    正是公輸偃。
    三年的風沙,在他臉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跡。曾經清俊的少年氣被一種沉澱後的堅韌所取代,眉宇間凝著揮之不去的沉鬱,如同大漠深處未曾散盡的寒霧。他的左臂衣袖空蕩蕩地垂落——那條融合了赤堇妖魄之力、曾撕裂械龍、斬斷控製柱的“佛手·鎮心”,早已在三年前天涯殿那場終極能量風暴中徹底崩毀,連同它承載的那部分妖魄本源一起,化為了飛灰。
    此刻,他僅存的右手,正靈活地操控著一個奇特的裝置。那並非精密的金屬機關,而是一隻由堅韌胡楊木和沙漠特有的紅柳枝條巧妙榫接、編織而成的巨大木手!木手結構粗獷,關節處用浸透了駱駝油脂的皮繩加固,透著一股原始而強悍的生命力。它深深插入塢堡下方的沙地中,五指張開,掌心朝向肆虐的風沙。
    隨著公輸偃右手手指的律動,木手的“掌心”處,那些看似雜亂的紅柳枝條內部,精巧的木質齒輪和杠杆結構開始無聲運轉。一股溫和而持續的吸力從掌心發出,前方狂風中裹挾的沙礫如同被無形的漏鬥牽引,源源不斷地被吸入木手之中!
    更神奇的是,吸入的沙礫並未堆積堵塞。木手內部複雜的木質管道如同活物的腸道,將沙礫進行初步的篩選、沉降。粗糲的沙石被分離出來,沿著特定的管道被壓縮、推送至塢堡後方,與挖掘出的粘土混合,層層夯築成抵禦風沙的堅實矮牆。而那些極其細微、富含礦物質的沙塵微粒,則被另一套更精密的木質濾網收集,通過細小的管道,如同汩汩細流,注入木手後方一片用矮牆小心翼翼圍護起來的綠洲幼苗根部!
    夕陽的餘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射在下方那片初具雛形的、不足半畝的綠色上。幾排耐旱的沙棘、梭梭樹頑強地挺立著,葉片在風沙中簌簌抖動,卻牢牢抓著腳下被木手滋養過的土地。幾株矮小的、開著紫色小花的駱駝刺點綴其間,如同沙漠中倔強的星辰。這片微小的綠洲,是公輸偃三年心血的結晶,是他用最原始的木偃術,向這片死亡之海發起的無聲抗爭。
    “偃師大人!偃師大人!”一個皮膚黝黑、約莫八九歲的樓蘭族小男孩,像隻靈活的沙蜥,氣喘籲籲地爬上了望塔,手裏高高舉著一個東西,小臉上滿是興奮的紅暈,“您看!我做的!像不像她?!”
    小男孩名叫阿吉,是附近僅存的一個小綠洲部落的孩子。三年前,公輸偃拖著殘軀流落至此,是阿吉的爺爺,一位老邁的駝隊向導,收留了他。這片小小的治沙綠洲,也成了阿吉最喜歡玩耍的地方。
    公輸偃收回操控木手的心神,目光落在阿吉手中的東西上。
    那是一個用胡楊木邊角料和染色的羊毛粗糙雕刻、拚接而成的小木偶。木偶的造型很抽象,身形纖細,有著一頭用白色羊毛做成的蓬亂長發。最引人注目的是,阿吉不知從哪裏找來了兩顆小小的、打磨得異常光滑圓潤的黃色琥珀石,鑲嵌在木偶的臉上,作為眼睛。
    在殘陽的映照下,那兩顆琥珀石閃爍著溫潤而靈動的——金色光芒!
    公輸偃的身體猛地一僵!仿佛有一道無形的電流瞬間貫穿了他的脊柱!空蕩蕩的左袖無風自動了一下。他死死地盯著那木偶的“金瞳”,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幾乎忘記了呼吸!那雙眼睛…那金色的光芒…像!太像了!像那個在雨夜中背著他逃亡的金瞳少女,像那個在九鼎烈焰中白發回眸的身影,像那個在數據洪流中點亮金色羈絆的戰士!
    “她…是誰?”公輸偃的聲音幹澀沙啞,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接過阿吉手中的木偶,指尖拂過那兩顆冰冷卻仿佛蘊含著生命的琥珀金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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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壁畫上的那個姐姐呀!”阿吉興奮地手舞足蹈,指著沙海深處,“昨天我跟爺爺去魔鬼城那邊找水脈,在…在一個好深好深的沙窩窩裏發現的!那裏有半堵沒被沙埋掉的牆,牆上畫著一隻好大好漂亮的九色鹿!鹿的眼睛可亮了!然後…然後我就看到,在鹿旁邊的角落裏,畫著一個人!”阿吉努力地比劃著,“穿著白色的、像光一樣的衣服,頭發是銀色的,好長好長!她的眼睛…”阿吉指著木偶,“就是這種金色的!像太陽一樣!爺爺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沙海神女’,守護綠洲的!偃師大人,您說是不是?”
    九色鹿壁畫?銀發金瞳的神女?
    公輸偃的心跳如擂鼓!塵封的記憶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湧而出!敦煌千機窟!九色鹿壁畫!那曾映出他幼年影像的鹿瞳!赤堇的血曾喚醒鹿魂!司天瞳的密令!一切線索瞬間串聯!
    難道…那處沙窩窩裏的殘壁,就是敦煌千機窟的另一處隱秘入口?或者,是另一處記載著古老秘密的遺跡?那壁畫上的“神女”…真的是巧合?還是…某種預兆?某種…指引?
    “阿吉,帶我去!帶我去看那個地方!”公輸偃猛地抓住阿吉的肩膀,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眼神銳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鋒。
    阿吉被公輸偃的反應嚇了一跳,隨即用力點頭“好!不過天快黑了,魔鬼城那邊晚上風沙特別大,還有流沙陷阱!爺爺說太危險了!我們明天一早去好不好?爺爺認識路!”
    公輸偃看著阿吉認真的小臉,又望了一眼迅速沉入沙海邊緣的巨大落日,強行壓下心中的焦灼。他知道阿吉說得對,夜晚的鬼哭原,是真正的死亡禁區。
    “好,明天一早。”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再次低頭,凝視著手中木偶那雙琥珀金瞳,指腹輕輕摩挲著那溫潤的石頭,仿佛能從中汲取一絲熟悉的氣息。
    夜幕,終於徹底籠罩了鬼哭原。
    肆虐了一天的狂風漸漸平息,隻剩下細碎的沙粒在死寂中簌簌滾落的聲音。一輪巨大、清冷、圓滿得不可思議的明月,如同銀盤般懸在墨藍色的天鵝絨天幕之上,將清輝毫無保留地傾瀉在這片無垠的沙海之上。沙丘起伏的曲線被月光勾勒得如同凝固的銀色海浪,泛著冷冽而神秘的光澤。
    塢堡的露台上,公輸偃獨自憑欄。木偶被他緊緊攥在僅存的右手中,那兩顆琥珀金瞳在月光下幽幽閃爍。他望著沙海深處,阿吉所說的魔鬼城方向,心緒如同腳下的沙海,表麵平靜,深處卻暗流洶湧。赤堇消散前最後的身影,那微弱的心跳,那腰腹間黯淡的星辰印記…三年來,每一個細節都如同烙印刻在靈魂深處。這突然出現的壁畫線索,像是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他幾乎熄滅的希望。
    就在這時!
    毫無征兆地,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悸動,毫無征兆地從他靈魂深處傳來!那感覺…像是沉寂已久的琴弦被微風拂過,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顫音!
    公輸偃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他猛地轉頭,目光如電般射向綠洲邊緣、一株他親手栽下、如今已有一人高的沙棘樹旁!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
    沙棘樹投下的陰影邊緣,光線似乎發生了極其細微的扭曲。一道極其淡薄、近乎透明的虛影,如同月華凝聚的輕紗,悄然浮現。
    銀色的長發,在無風的月夜中,仿佛被無形的氣流微微拂動,流淌著清冷的光澤。纖細的身影包裹在一襲朦朧的、如同月光織就的素紗之中,看不真切麵容。唯有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並非實體,而是兩點純粹由溫暖金色光芒凝聚而成的光點!如同穿越了時空與生死的凝望,靜靜地、深深地,投向露台上如遭雷擊的公輸偃!
    “赤…堇?!”公輸偃的心髒驟然停跳!他失聲驚呼,聲音破碎在寂靜的夜空裏。他下意識地向前猛衝一步,伸出右手,想要抓住那道虛影!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將觸及的瞬間,那道月光凝聚的虛影,如同被驚擾的平靜水麵,微微蕩漾了一下,隨即無聲無息地消散了。如同從未出現過,隻留下滿地清冷的月光,和公輸偃伸出的、抓空的手。
    幻覺?還是…執念太深?
    公輸偃僵立在原地,右手還維持著前伸的姿態,指尖冰涼。巨大的失落和不確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低頭,看向手中緊握的木偶,那琥珀金瞳在月光下依舊閃爍。
    難道…真的是思念成疾的幻影?
    就在他心神激蕩、自我懷疑之際,一陣極其輕微、卻帶著某種奇異節奏的“沙沙”聲,從綠洲邊緣的矮牆下傳來。
    不是風聲,更像是…某種硬物輕輕刮擦沙礫的聲音。
    公輸偃瞬間警覺!作為偃師的本能和對危險的直覺瞬間壓倒了一切雜念!他悄無聲息地伏低身體,如同獵豹般潛行到矮牆邊緣,屏息凝神,目光銳利如鷹隼,投向聲音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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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矮牆下的景象。
    隻見一小片沙地,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擾動,沙礫正極其緩慢地向上拱起。拱起的中心點,沙粒簌簌滑落。
    緊接著!
    一隻覆蓋著暗紅色鏽跡、結構猙獰、完全由冰冷金屬構成的爪子,猛地破沙而出!
    那爪子隻有孩童手掌大小,卻充滿了非自然的暴力感。三根尖銳的金屬指爪如同淬毒的鉤鐮,指關節處是粗大的鉚釘和裸露的齒輪結構,縫隙裏塞滿了黑色的油汙和沙粒。它彎曲著,指爪深深摳入沙地,似乎在測試著力道,又像是在…挖掘著什麽?
    公輸偃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這爪子的形態!這金屬的質感!這鏽蝕的痕跡!他太熟悉了!這分明是縮小版的、百妖眾那些半械妖的肢體!是東海歸墟、機械鯨骸中那些怪物的特征!
    它們怎麽會出現在西域腹地?出現在這片被他用木偃術艱難守護的綠洲邊緣?!是巧合?還是…追蹤?!
    那隻金屬小爪在月光下微微調整著角度,指爪開合,發出細微卻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它似乎沒有發現矮牆後的公輸偃,隻是專注地挖掘著身下的沙地,仿佛在尋找著什麽埋藏之物。
    公輸偃的右手緩緩握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僅存的獨眼中,沉鬱被冰冷的殺機和凝重取代。三年前的腥風血雨,並未真正結束。這片看似平靜的沙海之下,隱藏的危機,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測。
    他悄無聲息地後退,身影融入塢堡的陰影之中。他需要武器,需要準備。無論這隻金屬爪子背後是什麽,他都必須守護住這片來之不易的綠洲,守護住阿吉和他的族人,還有…那剛剛在月光下驚鴻一瞥、不知是幻是真的一縷希望。
    月光依舊清冷,灑在沙海上,也灑在那隻兀自挖掘的冰冷金屬爪上,無聲地見證著平靜表象下洶湧的暗流。……萬水千山總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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