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炎曦呆呆地看著遠方那棵正在瓦解的巨木，他的眼神與他身邊的父母、指揮官、戰士們如出一轍。
    天空樹，人類曆史上最高的建築，就像一棵參天古木，直聳雲霄，目不及終點。但此刻，被炸得粉碎的天空樹樹幹，和正在分崩離析的天空樹樹根，卻讓這個巨物變得不那麽真切起來。尤其是對於已經逃出了空天市，正在城外的山丘上回望著這一切的人類而言。
    不僅僅是眼前的這一幕，還有這幾天來經曆的一切。
    繁華如過眼雲煙，散去後隻剩下滿目瘡痍。或許大家都來不及細想，隻是活著便已經筋疲力盡，哪還有精力去考慮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呢。
    何炎曦想起了那夢幻般平靜的大學生活裏，胡阿狸老師口中經常說到的那個詞語——裹挾！胡老師總是說，被曆史的河流裹挾著的人們看不到曆史的全貌，不知道這條河流將奔向何方。
    如今的他，便是曆史之河中的那一顆沙礫，這種無力感讓他對自己的存在都開始產生了一絲懷疑。
    他不禁將求助的眼神望向了身後的阿澤。
    胡老師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樣了，當然，外貌是一方麵。身為空天大學的客座講師，阿澤在學校裏一直是光鮮亮麗，衣著整潔。如今卻和所有人一樣蓬頭垢麵，原本赤紅色的毛發上還有些奇怪的黑色紋路。
    另一方麵，是他的眼神。
    以前的胡老師，眼裏總是自信和平靜。現在卻多了一點慌亂，一點迷茫，還有一絲凶狠？
    慌亂和迷茫，是的！或許，曆史老師麵對曆史的巨輪，也會有如同他一般的無力感吧。盡管在何炎曦看來，阿澤已經是那個螳臂當車，想要打破曆史車輪的勇士了。
    那那一絲凶狠的殺意，或許更與躺在地上的那隻傷痕累累的狼獸人有關吧。
    阿澤正在悉心地照料著簡清。這時，蔚辰從森林中回來了，他去找了些可以延緩傷勢的藥草，在掌間一握，便捏成了一顆藥丸，給簡清喂下了。
    “他會沒事的，是嗎？”
    “他可是戌狗的孩子，我的弟弟。放心，即便沒有了神血，也不會像你想的那般脆弱。”蔚辰的話讓阿澤稍稍放心了些。
    “或許我們更應該擔心那邊的情況！”尚杬走了過來，將望遠鏡遞給了阿澤。
    阿澤和蔚辰也站上了山包上，看了一眼城裏的情況。
    “寅虎……還有石武！”阿澤大吃一驚。他不是沒有想到這樣的情況，虎落和石武遲遲沒有跟上來，他便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但是，眼下的情況似乎比他預料的糟糕多了。
    冥王哈迪斯的部下已經把寅虎團團圍住。在他們看不見的天際，宙斯也目視著地上發生的一切。
    縱然是全盛時期的寅虎也逃不出這樣的天羅地網，更別說現在的寅虎。況且，石武還被作為了人質。
    “他是無辜的，放了他，你們要抓的是我，不是嗎？”寅虎自知蠻力已經無法解決問題，便收起了天雷引。今天在劫難逃，但至少，要把石武安全地救出來。
    “我當然知道他是無辜的。”哈迪斯輕輕抬起小拇指，就把石武鉤起，抬離地麵，“這座城市裏的每一個人，誰不無辜呢？千年前為了你而死掉的那些個神獸，也都是無辜的。不是嗎？”
    “放開他，我會答應你的要求。”
    石武搖著頭，不希望寅虎為他妥協。
    但哈迪斯伸出手捏住了石武的腦袋，“我隻要輕輕用力，他便永遠失去了變為賽博人的可能。虎落，你現在沒有任何和我談條件的資格。”
    寅虎捏緊了拳頭，就像捏住了一把空氣，無濟於事。
    “但是呢，隻要你乖乖說出來，到底是誰幫你逃出地獄的，我便會放了這個無辜的狐狸。相反……”
    在哈迪斯兩個指頭之間的石武就像一隻螞蟻似的，都不需要哈迪斯用力，便會變成一灘肉泥。
    寅虎知道，哈迪斯這話不是威脅，而是，“舉手之勞”。
    將他放離地獄的，是諦聽。隻要說出這個名字，哈迪斯是會遵照約定放了石武的，但是，諦聽必然會遭到哈迪斯的懲罰。
    那可不是一個小小的懲罰。
    “你想好了嗎？還是說，需要我幫你回憶回憶？”哈迪斯舉起石武，眨眼的功夫，一根指甲就削斷了石武的右手臂。
    石武先是看著自己的手臂掉在地上，然後是鮮血噴出，最後才是那刺骨的疼痛傳入他的大腦。
    “不……不要屈服！”石武咬著牙，對著寅虎吼道，“不要屈服！”
    哈迪斯又從指尖點起一團火，炙烤了石武的斷臂，“血要是流幹了就不好了。”
    “你這個畜生！”寅虎紅了眼，一個箭步衝了出去，還沒有衝到冥王的麵前，就被阿努比斯擋住了。
    “早就想和你會會了，寅虎！”阿努比斯亮出了鐮刀。
    寅虎和阿努比斯麵對麵站著，他們的目光相互交錯，仿佛在彼此探測著對方的實力。突然，寅虎大吼一聲，天雷引再次出現在手中。他向阿努比斯猛烈地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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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努比斯並沒有被嚇倒，他靈巧地躲過了寅虎的攻擊，然後拿起手中的鐮刀，向寅虎劈去。寅虎側身舉起鐵錘擋住了了阿努比斯的鐮刀，同時將電流傳導到鐵錘之上。阿努比斯看穿了寅虎的計謀，鬆了鐮刀後又立刻用那彎彎的刀刃勾著寅虎的錘柄，快速的兩步助跑便蕩到了寅虎麵前，一腳飛踢擊中了寅虎的下巴。寅虎沒能來得及擋住這一擊，摔在地上。
    但他並沒有被打敗，立刻站起身來，手中的鐵錘不停地閃爍著電光。阿努比斯看到這一幕，他用中指指向寅虎，手裏的鐮刀也燃起了熊熊烈火。寅虎毫不猶豫地撲向阿努比斯，阿努比斯也衝了過來，兩人同時跳上了半空之中。
    電光之錘和烈焰之刀交錯，就在兩人落地之時，一股強大的電流同時從長空落下，擊中了毫無防備的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直挺挺地倒下了，胸口是一個還冒著火星子的，被電流穿透的駭人大洞。
    寅虎見到這一幕也有些發愣，遲疑地看了一眼手裏的天雷引。
    但阿努比斯倒地卻激起了地獄魔物們的怒火。特別是刻耳柏洛斯，他原本通紅的六隻眼睛更加血紅，嘶吼著衝向寅虎，誓要把他碎屍萬段。
    “真的很遺憾，看來你已經做出了選擇。”哈迪斯飛上半空，冷眼看著做困獸之爭的寅虎。
    寅虎將天雷引立於身前，口中念動著訣竅，便將鐵錘中積攢的電流擴散開來。地獄神獸的電抗性普遍較弱，但在怒火的驅使之下，他們仍然前仆後繼地朝著寅虎靠近。
    科耳柏洛斯已經將自己的身軀魔化，此刻也如一隻毫無神智的怪獸衝了過來。
    “當然，你還是有選擇的，虎落。”哈迪斯的身後，一根根幾十米長，甚至幾百米長的天空樹殘骸正在與厚重的大氣層摩擦，發出了耀眼的光芒，“一個選擇，是打敗你眼前的這些敵人，再從我的手裏奪回你的同伴，最後解決掉這些一個時辰內便會墜落在世界各地的巨物；第二個選擇，那便是求助一個可以解決這一切問題的人。”
    寅虎奮力抵抗著那些撲麵而來的利爪和尖牙，早已是體力難支。更別說阻止這場即將席卷全球的災難。
    哈迪斯滿意地欣賞著遠處，一塊幾百米長的殘骸墜入了卷雲洋之中，看似隻在大洋之中激起了不起眼的幾厘米高的微小波浪。但是，這道朝著陸地席卷而來的浪潮，一旦登陸，便會變成一場海嘯，襲擊所有卷雲洋沿岸的國家。
    更多的殘骸降落在了精衛大洲和與之隔海相望的大猿國、鹿國、羊國和貓國。無數的房屋被這些隕落之物摧毀。驚慌失措的居民們帶著家人逃難，可是哪裏還有安全的地方呢？
    一塊塊熾熱殘骸落入人群之中，他們甚至來不及尖叫便化為了一縷青煙。
    “你真的不看看天空嗎？有個大家夥正在靠近你的夥伴！”哈迪斯“善意的提醒”了一下寅虎。
    寅虎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隻見一塊五十多米長的殘骸正奔著空天市而來，寅虎能看出來它落不到廣場上，但是，……
    “但是，那些剛剛從肮髒憋氣的地下隧道鑽出來的人，可就真是個大禮包了！”
    寅虎瞪大了雙目，順著哈迪斯所指之處看去。那個城外的山頭上，正是阿澤他們！
    就這一分心，科耳柏洛斯穿過了寅虎的電流障，一腳將寅虎踹倒在地。然後一腳又一腳地踩在寅虎早就血淋淋的身軀上。
    躺在地上的寅虎甚至不覺得痛。
    他的眼裏是漫天的流星，然後是千年前那些神獸們絕望的眼睛，然後是美麗的乘黃和調皮的舉父，是石虎和他的父親，是沉著冷靜的諦聽，再然後，是在遙遠的狐狸國裏那棟小別墅裏的那些人……
    是尚杬，是石武，是簡清，還有……
    阿澤！
    是他和阿澤的約定，阿澤保護小小的虎落，虎落以後也要保護阿澤！
    寅虎笑了笑。
    那種絕望和無力後的笑容讓哈迪斯知道寅虎已經屈服了。他揮一揮手，那些撕咬著寅虎血肉之軀的魔物們退去了。
    “該說說看了，虎落。”哈迪斯把已經昏死過去的石武丟在寅虎的身上，寅虎愧疚地看著斷了一隻手臂的石武，然後將他輕輕地放在地上，艱難地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
    “是我！”
    不等寅虎開口，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寅虎錯愕地朝著出聲的方向看去。
    諦聽背著自己的劍，仍舊閉著眼睛站在斷壁殘垣之上。飄飄然的他，與周圍那些張牙舞爪的地獄魔物一點都不像。
    魔王卜看著諦聽，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而哈迪斯看著諦聽，卻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怪不得虎落能離開地獄。人間的假情報從來沒有斷過，大搜捕行動因為你的建議還落在了虎國，當然會一無所獲了。”
    “不是……”寅虎喘著粗氣，看著諦聽。
    “那我得好好看看，究竟還有沒有你的同黨了。”哈迪斯哈哈大笑，“科耳柏洛斯，拿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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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恢複了神犬形態的科耳柏洛斯猶豫了，他恐懼地看了看哈迪斯，又用央求的眼神看著諦聽。
    但是，很快他就下定了決心，狂吠著衝過去把諦聽——他曾經的主人——撞倒在地。
    “我本來就沒有打算抵抗，在冥王和魔王麵前，諦聽沒有任何招架之力。”諦聽站起身來，緩緩說道，“作為地獄的叛徒，我的命便任由冥王大人處置了。”
    諦聽走向了冥王，“我站出來，您也該遵照約定，解決眼前的這個大麻煩，不是嗎？”
    “自然。”解決這個太空電梯危機，對於哈迪斯而言小菜一碟。他將雙手往前一拍，大地立刻震顫起來，無數條裂縫在地麵出現，而從裂縫中噴出的是永生不滅的地獄之火，它們如同是火精靈一般衝向那些墜落的殘骸，隻用片刻功夫，便將其焚為灰燼。
    逼近阿澤他們的危險被解除了。
    但是，虎落的危機卻沒有任何緩和。
    “蔚辰哥哥，你有辦法幫助虎落嗎？”阿澤焦急地問蔚辰。
    蔚辰搖搖頭。
    “方隊長，我……”阿澤又向這個人類求助，但是，方迅暉更是無能為力。
    “將黎……你是跟著未羊的，你……”
    將黎低著頭，“對不起，阿澤，我沒有辦法。”
    “難道就眼睜睜看著虎落被那些怪物帶走嗎？他可是為了保護我們才留在那裏，才暴露自己的！”阿澤有些憤怒地衝著所有人吼了起來，那些附著在他身上的黑色花紋又開始朝著阿澤的脖子爬了上去。無數的低語聲在阿澤耳邊響起，像是要把他的意識拉入地獄之中。
    尚杬趕緊拉著他，然後給了阿澤一個擁抱。
    那些低語聲停住了。
    “對不起，對不起。”阿澤恢複了神智，抱著尚杬大哭了起來，“我不是在怪你們，我是在罵我自己，我怎麽這麽沒用。我明明承諾過，虎落是我的小王子，我要一直保護他！我怎麽，怎麽這麽沒有啊！”
    這時，一道門突然出現了人群之中。
    阿澤淚眼中看著這道門，心中生出了希望。
    未羊長老帶著式祈從門後走了出來。
    “這個給簡清服下，會對他的傷勢有幫助。”式祈拿出了準備好的藥，遞給了蔚辰。蔚辰連忙給簡清服下，然後和式祈一起，調集靈力給簡清療傷。
    “長老，長老，虎落要被地獄的人抓走了，你快想想辦法！”阿澤跪在未羊身前，拉著未羊的衣袖苦苦哀求。
    未羊慈祥地將阿澤牽了起來，然後說道：“要對抗整個地獄的軍團，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
    希望之火從阿澤眼中消散。
    “但是！”未羊長老話鋒一轉，“阿澤，你，才是拯救虎落的關鍵！”
    “我？可是……您說，我要怎麽樣才能救虎落。我願意。”阿澤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
    “你之前不是和式祈握手過嗎？”未羊長老撚著胡須，“其實，那個時候，他已經看到了破解之法。黑暗，有的時候可以拯救光明！”
    這時，式祈來到了阿澤麵前，脫下了手套。
    阿澤毫不猶豫地和式祈握住了手。
    ……
    來自卷雲洋的海嘯呼嘯著奔向這塊戰場。
    寅虎被哈迪斯扔向了半空之中，幾根熟悉的鐵鏈將他的手腳牢牢地綁住。
    他沒有掙紮。即便掙紮，也無法改變什麽。
    這便是他旅途的終點吧。寅虎閉上了眼睛，等待著自己跟隨這些家夥沉入地獄。
    “冥王大人……那是什麽？”五色神牛提醒了冥王，那些海嘯似乎不同尋常。
    冥王和魔王都回過了頭。
    黑色，如同他們地獄生物一般的漆黑色。
    那些海嘯，是黑色的粘液，像個貪婪的怪物般，將廣場上的所有生物吞入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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