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了碧藍海水的嶄新朝陽正斜掛在海的另一邊，柔和的陽光穿過海麵薄薄的霧氣，為海中的生靈帶來光芒與能量。就在這安寧的場景之中，一艘名為虎落號的大船正在朝著東方的蕪洲全速前進。在它的後麵，被撥亂的海水將陽光蕩漾成碎金，灑向四周。
    尚杬和阿澤正在廚房裏為大家準備早飯。這幾天所有人都被折騰得筋疲力盡，大家急需一頓美味佳肴來犒勞自己疲憊的身體與不安的靈魂。但是，倉庫裏儲存的食物也不多了，之前將黎他們捕的魚還沒有做成小魚幹就被美杜莎給打落在海裏了。
    “等到了蕪洲，我們得好好補給一下才行。”尚杬說道。
    “聽石武說，那裏長滿了各種神奇的植物，說不定有不少美味佳肴哦。”阿澤一想到可能會有嶄新的食材供他發揮自己的廚藝，還有一些小興奮。
    隻不過，阿澤不知道，對於此刻正在與那些神奇的植物戰鬥的將黎來說，不被那些植物當作食物吃下去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由於剩下的食材不多，他倆決定把所有的材料都拿來做成餡料。之前給歐陽石虎做蛋糕的時候剩下了不少的麵粉，用這些麵粉做麵皮，做一頓包羅萬象的餃子宴似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尚杬隻讓阿澤把麵和好後就把他趕出廚房了，“你之前在海底神殿裏應該也吃了不少的苦，就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交給我。”
    阿澤拗不過大姐頭，也隻能離開了。但他現在也沒有什麽心情睡覺，便來到了二樓石武的房間。這裏的牆壁被晨曦破壞了，狼人兄弟和石武正在一邊聊天一邊修補。
    “在聊什麽呢？”阿澤問道。
    簡清指了一下窟窿外的甲板，示意阿澤自己看。
    是神獸獬豸，或者叫他滄北，還有歐陽石虎，兩人在甲板上聊著什麽。
    “之前看到石虎在甲板上和滄北聊了好久，然後跑回自己房間裏，沒多久又一溜煙兒跑到甲板上，不知道他們是要做什麽。”石武說道。
    隻見歐陽石虎從自己的懷裏拿出了一張照片，遞給了滄北，“這個是我爸爸的照片，你可以變成我爸爸的模樣嗎？”
    滄北接過照片，仔細打量著照片中的男人。那是歐陽明遠和歐陽石虎在哈卡裏雪山上看星星的時候拍的照片，裏麵的石虎還很小，想必那個時候他的媽媽還活著，而這張照片就是他媽媽給他們倆父子拍攝的。
    “你爸爸怎麽了嗎？”滄北問道。
    石虎還沒回答，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兒了。
    滄北見狀也大致明白了。他沉思了一會兒。
    房間裏的四人也都停下了手裏的工作，看著滄北。不知道滄北會如何回應失去父親的孩子的這個請求。
    出人意料的是，滄北把照片還給了石虎，卻果斷地拒絕了。
    “為什麽？”石虎著急地看著滄北，“你不是說你可以變成任何人的模樣嗎？”
    滄北蹲下來，抱住了石虎，“我可以變成他們的模樣，但我卻不能擁有他們的心靈。孩子，你真的願意麵對一個和你父親一模一樣，眼中卻全無對你的愛的人嗎？”
    石虎像是愣在了原地。他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委屈的神情讓阿澤看了都心疼不已。但是，石虎這次把眼淚憋回去了，他沒有哭出來。
    “我明白了，滄北叔叔。”
    滄北輕輕地摸了摸石虎的頭，然後起身拉著他的小手走到了圍欄處。從這裏可以看見無邊無際的大海，還有那些迎接朝陽的海鳥與海獸。
    “噶啊噶啊……”滄北突然從嘴中發出奇怪的叫聲。
    大家都困惑地看著他。
    但滄北不以為意，仍然在那裏叫喊著。不多時，隻見海麵上鑽出來一個個的小腦袋。
    “是海豹！”石虎認出了那些小海獸，“你是怎麽做到的？”
    “學著我剛才的聲音就可以了。”
    石虎也試著模仿滄北的聲音，但叫出來就像鴨子一樣，沒有一隻海豹回應石虎。
    “別著急，慢慢來。先叫一聲噶，後麵連著一個啊，再帶一點顫音，不停地重複這個過程。”
    在滄北的指導下，石虎的叫聲越來越接近，直到最後，他看見有幾個小腦袋偏向了自己，便開心地跳了起來。
    “對於很多生活在海邊的種族而言，海豹是給亡靈送信的使者。把你想告訴逝者的消息都告訴給這些小精靈，他們會替你送到的。”滄北溫柔地說道。
    這句話徹底觸動了石虎的內心，他不由得注視著那些被他喚來的海豹，似乎在它們亮晶晶的眼睛裏，石虎看到了自己渴盼的收信人。
    “滄北意外的是一個很溫柔的神獸啊。”阿澤也被滄北的用心所感動了。
    “確實，是一個很堅強，又很溫柔的大家夥。”石武回憶起了之前與獬豸並肩戰鬥的那些畫麵。
    “如果海豹真的可以給亡靈傳送消息，我也很想讓它們替我給我奶奶送信去。”阿澤看著正在和海豹們竊竊私語的石虎，心中也有著千言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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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傳說了，不要當真。”石武說道。
    “難道你就沒有想要說給某個去世的人的話嗎？”阿澤反問道。
    石武垂下來頭。他當然有很多話想要告訴自己的爸爸和媽媽。特別是自己的媽媽，他真的需要給自己的媽媽說一聲“對不起”。當年，如果不是自己的肆意妄為，也不會導致自己的媽媽和全族那麽多的人慘死在窮奇和大當家的手下。
    “沒有，死了就是死了，他們收不到我們的信。那些說給他們的話，隻是說給自己聽，好讓自己好受些罷了。”石武一股腦地說完這句話便離開了房間。
    阿澤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得石武不開心了，想要追出去，卻被簡清拉住了。
    “就讓他好好冷靜一下吧。”簡清搖搖頭，示意阿澤不要去打擾石武了。
    “其實石武說得也沒錯，很多話，不是說給別人的，其實是說給我們自己的。”蔚辰開口道。
    “真的不可能嗎？”阿澤不相信，“我奶奶曾經進入到我的夢裏，告訴了我和虎落之間的淵源。你們不也說，我們死後就會進入到宙斯和哈迪斯的領域裏嗎？”
    “死亡後，被生靈吸取的靈氣會回到天堂或地獄，這些靈氣的確會刻上那個生靈獨特的印記，攜帶著寶貴的記憶，但是，這股靈氣看不見，聽不見，也沒有任何感情。他們收不到生者傳遞給他們的信息。”蔚辰解釋道。
    “好吧。”阿澤這才徹底死心了，“死亡真的好冰冷，就像一堵無形的牆，斬斷一切情感與羈絆。我真的還挺羨慕那些神獸的，可以活得那麽久，甚至可以不死。”
    “你覺得，不死是一種賜福嗎？”說話的是滄北，他在甲板上聽到了他們關於死亡的討論，被吸引了過來。
    阿澤差點忘記了，滄北就是他口中那些活得很久的神獸，他連忙改口道，“當然，我也知道永生是一種詛咒了，看著自己在乎的人一個一個離自己而去，未嚐不是一種酷刑。”
    “在人類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這裏的生靈大都挺長壽的。但是，即便是那個時候，活得太久也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滄北說道。
    “為什麽呢？”阿澤挺好奇的。
    “我聽過你的講座，胡阿裏老師。”滄北冷不丁的這個稱呼讓阿澤有些不好意思，“你曾經講過曆史的車輪，對吧。其實，不光人類的曆史像個車輪，太陽底下就沒有什麽新鮮事。活得太久，看到一個又一個的悲劇重複的發生在自己身邊或是世界的另一邊，就會對一切都感到麻木。如果對整個世界失去了好奇心，那麽活著隻是等死的另一種說法了。”
    滄北的話讓在場的三人都頗有感觸。尤其是狼人兄弟，他們的壽命可比普通的獸人要長。盡管簡清的戌狗神力暫時被壓製了，但是神血對他身體的提升還是有的。
    簡清看著阿澤一臉的求知欲，他開始感到害怕，害怕自己就像阿澤和滄北口中說的那樣，在眼睜睜看著自己在乎的人離世後，麻木的，如同行屍走肉般地在這個世界裏等死。
    “沒想到短暫的生命才更像是活著。”阿澤感歎道。
    “在親人朋友的注視下，帶著些許的遺憾離開這個世界，比無欲無求地走向死亡，是更加幸福的事情。至少，對於我們神獸而言，應該是如此。”
    “果然死亡這個話題還是太沉重了。”阿澤低著頭說道。
    “我們如何看待死亡，決定了我們如何看待生命。”滄北說道。這是他從寅虎犧牲時所說的話中感悟到的。
    “那……虎落呢？我知道寅虎是不死不滅的，可是虎落終究不是寅虎，他也會麵對死亡嗎？”阿澤抬頭問滄北。
    滄北搖搖頭，“不會，他也不會死亡。你知道為什麽那幫人肢解了寅虎後，一定要把他的肉體和機械結合嗎？又為什麽一定要給他套上那個尾環。”
    阿澤茫然地搖搖頭。但簡清和蔚辰在滄北的語氣中重新思考了這個問題後，似乎有了些新的想法。
    “為了保虎落不死？”簡清說道。
    滄北給出了肯定的表情。
    “為什麽？”阿澤問道。
    “我猜測虎落死亡後，他體內的神力會釋放出來，或許會和天堂裏的那一隻小老虎結合，重新喚醒寅虎吧。”簡清推測道。
    “因此，像尾環這個東西不僅僅為了封存虎落的力量，還是為了將那些攻擊虎落的魔法給吸走，就像之前他的尾環吸走了匕首中的魔力一樣。這或許也是為什麽，尾環可以在虎落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解封印。”蔚辰說道。
    “那一般的機械是為了……”阿澤繼續追問。
    “防止虎落自殺！”滄北說得很幹脆，“在虎落做出危害到自己的行為時，會強製關機。”
    “原來如此。”阿澤想起了之前在哈卡裏雪山的時候，找到虎落和石虎時，虎落就是處於“關機”的狀態。
    但很快，阿澤便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今天討論的事情，絕對不能讓虎落知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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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這次換簡清不解了。
    阿澤歎了一口氣，“虎落要是知道毀滅掉自己就能讓寅虎的力量團聚的話，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事情呢。”
    “你們不想讓寅虎重生嗎？”滄北問了一個非常困難的問題。
    阿澤的確被這個問題難倒了。
    “當然想了，但是，阿澤不想用犧牲虎落性命的方式來完成這件事，對吧？”簡清笑著看著阿澤說道。
    “正如阿澤所說，虎落不是寅虎。寅虎重生，必然伴隨著虎落的死亡。我想，你們還是做好心理準備吧。”滄北沒有給阿澤他們不切實際的幻想。這個答案很真實，也很殘酷。
    阿澤他們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另一邊，離開房間的石武一個人來到了一樓的客艙裏。此刻的他心亂如麻，自己過去做的錯事一件一件出現在他的腦海中，自責的聲音充斥著他的耳朵。這麽多年，那些在獵魔人部落裏的往事他誰也沒有說，就連在魔法學校裏最要好的師姐也不知道他的這段經曆。
    但現在，這些往事就像水池中被攪動的淤泥一般，讓他的大腦變得混亂不堪。他不敢麵對這些過去，更害怕這樣的錯誤會出現在他的將來，讓他重視的這些朋友們也遭受到滅頂之災。
    他就這樣抱著頭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對媽媽說著對不起，完全沒有聽到現實中尚杬在叫他。
    直到尚杬把手裏的麵粉吹到石武的臉上，石武才抬起沾滿麵粉的滑稽麵龐，一臉呆滯地看著尚杬。
    “大白天的就做噩夢了？”尚杬不知道石武在想些什麽，有些擔憂地問道，但石武這樣子又讓她忍俊不禁。
    石武迅速地甩了甩頭，麵粉又彌散在空中。正好一束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在布滿麵粉的空氣中顯露出了那不輕易示人的光路。石武抬頭看去，光路的盡頭是尚杬如花的笑顏，仿佛迎著日光的向日葵。
    “對不起，是不是擋著你了？還是要我幫什麽？”石武連忙起身。
    “算你識相。幫我去把鍋搬到甲板上去，我們就著海風吃餃子！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都等吃完了我親手做的餃子再說！”尚杬說完就瀟灑地回廚房去了。
    石武立刻也跟了上去。在穿過光路的那一刹那，石武感覺自己的內心也暖和了起來。
    但他沒有注意到，陽光照在他的身體上，卻在地麵投下了兩個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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