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太陽已經完全沒入海平麵，這個熾熱卻又冷酷的天體，連一點點的餘暉都不願意施舍給浸泡在黑夜中的生靈。可黑夜並不是所有生靈的葬禮，那些白日裏躲在陰暗角落的生靈們，此時正是開始他們的狂歡之時。
    將黎聽到了蟲鳴聲，悉悉索索，毫無默契的前奏後，這支小小樂隊越發地成型。不時還有夜鶯的啼鳴和猛獸的咆哮，給這首樂章插入間奏。
    他留了一盞燈籠給阿斯塔。
    這個可憐的電精靈，剛剛經曆了滅族，又目睹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的黑暗麵，此刻還必須照料著代表著部落未來的新生命們。阿斯塔感覺自己真的累了，她靠在部落的入口古老的石柱上，抬頭看著漫天的繁星。這個時候，她才想起來，自己都還沒給那些至親好友們默哀。
    事實上，電精靈們並沒有葬禮這個概念。生與死於他們而言都是很單薄的概念。她不知道自己這個默哀的念頭是從何而來的。
    ”阿斯塔！“夜嘉與蹲下身來，輕輕地喚道。
    阿斯塔抬起頭。她一直以來的“哥哥”，居然是一個外星人。但是，毫無疑問，他一直都是一個好哥哥。
    “哥哥。”
    “你得振作起來。這些孩子還需要你的保護。”夜嘉與把電荷搜集器交到了阿斯塔的手上。
    “你要離開嗎？”阿斯塔突然反應了過來，她不安地尖叫道，“不要，哥哥，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我真的很害怕！”
    “阿斯塔，你聽我說！”夜嘉與席地而坐，看著自己這個異星的妹妹，“那個救你的人，是寅生，但是你也看到了，背叛讓他迷失了雙眼，仇恨讓他喪失了理智。我們應該想辦法把他帶回來，對嗎？”
    阿斯塔點點頭。
    “為了把真正的寅生帶回來，我們會進入到森林之中。但是那裏危險重重，不能讓你和這些孩子們一起進去冒險。所以你要勇敢地留在這裏，保護好你的同胞們。你能做到嗎？”
    “我……我不知道。”阿斯塔緊緊地抓著夜嘉與的手不放，“我很害怕。我害怕我沒辦法保護好這些孩子們，害怕我辜負了你們的期望。我更害怕你們回不來……哥哥，我這麽膽小，這麽懦弱，我不是一個好的族長，對嗎？”
    月光透過密密的枝葉灑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仿佛是在地麵上跳躍的小精靈，又仿佛那些趴在她腿上、身上的新生命。眼前的森林，一切似乎都變得陌生而又可怕，仿佛隱藏著無數的危險。正等待著阿斯塔最脆弱的那一刻，便要撲過來吞噬她。
    “這是好事，不是嗎？”夜嘉與伸出手撫摸著阿斯塔的臉龐，“害怕讓我們變得謹慎，害怕讓我們變得敏銳，害怕讓我們在危機四伏的黑夜中活下來。如果你感到害怕，那就說明你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阿斯塔看著“哥哥”的眼睛，她在那對堅定的眼睛中也讀出了一絲絲的不安和恐懼。即便是科技強大的地球人，似乎也會對未知感到害怕。
    “你們去吧，哥哥，還有將黎。”阿斯塔依舊害怕，但她此刻接納了自己的害怕，不再把它視作敵人，或許正如夜嘉與說的那般，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夜晚，害怕，將是她最忠實可靠的朋友。“希望你們能把真正的寅生帶回來，希望我能在明日的旭日中看到你們的身影。”
    夜嘉與欣慰地對著阿斯塔笑了笑，然後伸出了自己的手指，“我保證。”
    阿斯塔不明所以，但也學著夜嘉與的樣子，伸出了小拇指勾住了夜嘉與的手指。
    她的手指在夜嘉與的帶動下隨著他的手指輕輕晃動了起來，伴隨著夜嘉與口中宛如咒語般陌生的話——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說話要算話！”夜嘉與說完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對不起，失態了，這是我們地球上專屬於孩子們的立誓。”
    “對你而言，我隻是一個出生才五天的孩子。”阿斯塔低下頭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我們都是孩子。”夜嘉與站起身，“現在，我們這些孩子，要好好地去搗蛋一番了！”
    在阿斯塔堅定的目光中，夜嘉與和將黎走向了森林。
    “部落裏的電晶石大都被毀掉了，所以整個部落的電流屏障也消失了。”將黎其實也不放心阿斯塔他們留在這裏，“這個大門，現在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門。如果魔物森林裏的怪物們要來進攻，恐怕是防不住的。”
    “所以我把這個搜集器留下。雖然剛才石虎消耗掉了一些能量，但剩餘的電量應該足夠她自衛的。”
    將黎變出了第二個燈籠，照著森林黑洞洞的入口，“換句話說，我們就沒有防身的武器了。”
    “你害怕嗎？”夜嘉與站起身來。
    “怕，但你剛才說了，這是好事，不是嗎？”將黎笑了笑，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阿斯塔看著將黎手中的燈籠那微弱的光芒在黑色的森林中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到化為一隻螢火蟲，消失在叢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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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寂靜。
    在這個寂靜的小山坡上，簡清耳邊卻充斥著喧囂——
    海浪的滔滔聲，夜風的呼呼聲，樹林的沙沙聲，電流的劈裏啪啦聲，阿澤的呼吸聲，自己的吞咽聲……
    每一秒似乎都漫長如月。
    每一次張開嘴巴，喉嚨都被一股力量壓抑著，發不出聲音。
    簡清甚至都不敢抬頭看著阿澤和寅虎。不管是誰的目光，對他而言都宛如利刃。
    如果說，阿澤假死那次，他是憤怒與絕望；這次，於他而言則是恐懼與壓抑。
    他並不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般聰明絕頂，可以窺探到一千年前的真相。他隻是想要借此拖延時間，拯救晨曦的生命。
    但他沒想到自己的這一舉動，居然把阿澤置於險境。
    或者說，又一次把阿澤置於險境——上一次，他的理智屈服於對母親的懷念，聽信了俊介的謊言，把所有人帶入了險境。
    若不是兌，那次的阿澤便已經命喪黃泉了；而這次，兌已經慘死在了寅虎手上。
    他沒有底牌了。
    “沉默可不是我想聽的。”寅虎把阿澤舉到了簡清的頭頂，稍稍用了用力，簡清便聽到了阿澤口中發出了盡力又無力的吸氣聲。
    “晨曦不是叛徒……”簡清管不了那麽多了。
    寅虎稍稍鬆開了自己的手。
    “我認定這一點，不是因為我了解晨曦，知道他是道德高尚的人。事實上，我對他一無所知，他的身份和目的，我都不清楚。我認定晨曦不是叛徒，是因為晨曦的背叛，對你的敵人而言無關緊要，甚至風險重重。如果他沒有真的背叛你，假意同意天堂的人，轉頭把計劃透露給你，那麽對天堂而言局麵就會變得更加棘手。”
    說完這段話，簡清抬起頭看著寅虎。好在，寅虎沒有摘掉阿澤的器官，至少說明，這些話目前還算正確。
    簡清深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自己的狀態，繼續說道：“你的敵人，或者說天堂來客們，不需要晨曦也完全可以把當時的你給抓起來。你守護的那片森林中，有太多的生靈，我相信那時的你願意為了他們，獻出自己，而不必等到晨曦把流落在外的神獸們帶回來。”
    簡清再次看了看寅虎的眼神。
    “所以那時的我死了。”寅虎的臉龐依然冷若冰霜，視線卻仿佛能穿透簡清的眼眶，窺探他的內心，“這就是你推理出來的全部的真相了嗎？”
    簡清咬著牙保持著自己的鎮定。寅虎似乎看穿了他。他對千年前的事情知之甚少，這些是他有把握的推斷，而剩下的，全是空中樓閣般的猜測。
    簡清不敢繼續說。
    汗水已經浸濕了他的衣服。
    恐懼宛如海浪般衝擊著他意識的扁舟。
    可他不能不說。
    “晨曦在把神獸們帶到你的領地後，與你的敵人站在一起，這是不爭的事實。這說明，在你派他去尋找神獸的那段時間裏，天堂的人與晨曦有過接觸。如果晨曦不是背叛者，同時晨曦對天堂的人而言沒有大的用途的話，那麽晨曦與天堂的人要想接觸，很可能是出於偶遇……”
    偶遇這個詞語剛一說出來，簡清就聽到了阿澤痛苦的叫聲。
    寅虎正麵無表情地擰動著阿澤的腳，就像一個冷漠的孩童肆意拆解他討厭的鄰居孩子的玩具那般。
    “或者，反過來，晨曦策劃了與天堂來客們的偶遇。”簡清的嘴裏突然蹦出了這句話。
    寅虎停住了手上的動作。但阿澤的腳已經扭傷了。
    簡清的眼中充斥著迷茫，可嘴巴卻沒有停住。他的意識還是自己的，但是身體卻完全不受自己控製地說了起來：“晨曦在尋找失落的神獸途中，偶然間知曉了天堂即將對你展開行動的消息，於是，他選擇偽裝為一個背叛者，自己前往天堂投誠。我雖然不清楚晨曦是如何知道天堂的計劃的，但是他是一個水精靈，或許，那些曆經世間百態的水，在進入到晨曦的身體之後，都會讓晨曦見到這滴水所記載的時光歲月。包括，天上的水。”
    寅虎看了簡清一眼，他看出了簡清眼中的迷惑，於是視線掠過了這個狼人，穿過劈啪作響的電流圈，落到了圈外的另一個狼人身上。
    那個叫做蔚辰的狼人此刻雖然背對著寅虎，但寅虎能從他背部細微的動作中看出來——那個狼人在無聲地說話。
    “那他為何要做一個背叛者？”寅虎收回了視線，問道。
    “讓自己活下來肯定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我認為這應該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他隻要遠離紛爭，作為水精靈，自然而然可以活下來。他這麽做，恐怕是為了盡自己的所能，保全你。”
    “我？”
    “或者說，不是你，而是你體內的寅生！”
    寅虎這次沒有接話。
    “如果晨曦窺探到了天堂的計劃，如果他仔仔細細思考過後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把寅虎給救下來。那麽，他最想做的，恐怕就是成為天堂的一份子，陪在以後關押在天堂的那隻小老虎身邊，不管是幾百年，幾千年還是幾萬年，隻要耐心的等待，便一定還有機會。可是若自己戰死，或者逃跑，將會永遠失去這個機會。隻有殺了你，才能拯救你。我想，那個時候的晨曦，已經做好了背負萬世罵名的準備，去拯救一個自己親手送上斷頭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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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虎的手在顫抖。
    “整個計劃或許都是晨曦想出來的。那些重要的神獸們被他帶到你的領地，既是人質，也是觀眾。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天堂要等那些神獸們到場才來捉拿你，因為這不是天堂原本的計劃，而是晨曦策劃的一個名為寅虎之死的大戲。讓天堂的人風風光光地解決掉寅虎，讓那個時代所剩不多的強大神獸們親眼目睹寅虎是為了他們而死的，讓自己作為寅虎的背叛者進入天堂。不得不說，我想，不會有比這更加漂亮的計謀了。”
    “但因為他的漂亮計謀，我被殺死了。”寅虎突然咆哮道。
    所有人都提心吊膽了起來。
    那種被操縱的感覺消失了，簡清拿回了自己身體的主動權，他立刻開口道：“可你現在還活著。隻要還活著，便還有希望。離開的神獸和人已經再也回不來了，活著的我們必定得負重前行……”
    “活著？”寅虎突然笑了，“你管那叫活著？在暗無天日的地獄中囚禁千年，在冰冷的鐵銬下踽行千年。如果說，虎落和寅生都獨自承受了這一千年來的苦難，那麽現在的我，回望身後，便是兩千年的黑暗。”
    阿澤聽著寅虎的這番自白，眼中已經全是熱淚。
    寅虎鬆開了手，阿澤掉了下來，簡清伸出雙手接住了他。
    但阿澤和簡清都不明白，為何寅虎放過了他們。
    “雖然你作弊了，但我心中，在那一刻，還殘存著一絲的憐憫，因為你們兩個曾經給虎落帶來了從未有過的美好時光。可是，短暫的幾個月，與我身後的兩千年黑夜相比，就像是這夜空中肉眼都難以看清的一顆孤星罷了。”
    “那是因為你離那顆星星太遠了。”阿澤強忍著腳上的劇痛，對著寅虎懇求道，“每一顆看似冷冷清清的孤星，都照耀著一片世界。隻要你靠近它，你就可以感受到它的溫暖，沐浴它的光芒。和我們一起吧，寅虎，曾經我們給予虎落的，在我的餘生裏，我都可以給你。我們都可以！”
    可寅虎完全不為所動，他跳至半空之中，俯瞰著地上的眾人，“我不對你們下手，僅限今晚。簡清說我是孬種，因為我不敢找我真正的敵人複仇。我知道他們在哪裏，我也會找到他們！”
    仇恨依然占據著寅虎的心，阿澤的懇求沒有讓他掀起半分波瀾。
    說完，寅虎便要前往天堂的入口。
    可一支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神杖宛如一支穿雲箭般直衝著寅虎而來。寅虎警覺地躲開了，神杖直直地插在了地上，光暈透過神杖頂端的紅寶石向著四周擴散，很快便把眾人都籠罩在了其中。
    寅虎也不例外。
    他感覺這股光暈有異，立刻朝著光暈之外飛去，但飛至邊界處卻被彈了回來。
    這不是單純的光，而是一個強大的力場。
    “抱歉打斷了你的複仇大計，寅虎。”拉和刻耳柏洛斯突然出現在了神杖旁。開口說話的是拉，她拿起神杖，直指著寅虎，“但在那之前，你得為我兒子的死付出代價！”
    拉說罷，刻耳柏洛斯便衝著寅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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