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會做奇怪的夢。”虎落蜷縮在床上，對著阿澤說。
    “還會夢到自己在別人的身體裏麵嗎？”阿澤也躺在虎落身邊。
    虎落搖搖頭，閉上了眼睛，昨晚夢裏的場景又在他的腦海中重現。他沒有在顛簸的大海上，也沒有在堅實的大地上，沒有在高峻的山巔，也沒有在深邃的幽穀。但他可以看到這一切。看到蔚藍的海麵白色的浪花，看到棕褐色的土地上鬱鬱蔥蔥的森林，看到巍峨屹立的山峰頂皚皚的白雪，看到深不見底的峽穀中湍急的溪流。
    他在空中。
    他變成了一條紅色的巨龍，悠然天地，睥睨眾生。
    “你要學會飛翔！”夢中的巨龍對自己說，卻又是自己在對自己說。
    每個晚上，他都會去到不同的地方，看到不同的風景。盡管以前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但一切都顯得那麽的真實和自然。
    “我不是龍，我不會飛。”他對自己說。
    “你當然不是龍，但這不代表你不會飛。”他對自己說。
    “你是那顆彗星嗎？”他問自己。
    “我不是彗星，但那彗星是我。”他回應自己。
    “你曾經是我的同伴嗎？”他繼續問道。
    “如果你是寅虎，那我是你的同伴；如果你是虎落，那我不是你的同伴。”他告訴自己。
    “我……我是寅虎的一部分。”
    “你掉落的一根毛也是你的一部分，但沒有人會對那根毛說話，也沒有人會在意那根毛。”
    “我不是一根毛！”虎落很生氣，但一想到這是在自言自語，也不知該把這氣撒到誰的頭上。
    “那你也不該隻把自己當作他的一部分。”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誰。除開寅虎的那一部分，我不知道我的身體裏是不是真的有屬於虎落的一部分。”
    “你會找到答案的。”
    虎落睜開了眼睛，看著阿澤的臉龐，把這個夢告訴了他，“我會找到答案嗎，阿澤？”
    “一定可以的，虎落。”阿澤握著虎落的小爪子，“那顆彗星在呼喚著你，我們也沿著彗星的方向在航行。馬上就要抵達平琴島了，到時候我們就會找到一個醫館，讓醫生治好你的傷，然後活蹦亂跳的小虎落就可以去找尋自己的答案了。”
    虎落笑了笑，但旋即又沉了臉色。這兩周以來，他都難以下地，腳掌每一次觸碰堅實的地板，便像是有千萬根針刺進肉體。
    石武調配了各種魔藥都無濟於事，在船上能使用的魔藥材料太有限了，石武也催促著早點登島，這樣他才能去買到材料。
    所以虎落隻能躺在床上，從早上到晚上。阿澤會抱著他去甲板上透透氣，看看藍天，白雲，海鳥和浪花。但看久了，這些場景總是一成不變，了無樂趣。石虎會每天來和他講故事，把自己從小到大聽到過的、學到過的故事都講了一遍，偶爾能逗得虎落開心一笑。但隻過了幾天，虎落就發現石虎開始重新講以前講過的故事了，而那對他再無吸引力。
    虎落更喜歡夢裏，他的身軀不再疼痛，他也不再被困在狹小的房間裏。廣闊天地任他遨遊，山川勝景憑他遠眺，每天都是全新的。他感覺那才是活著，真正的活著！
    他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忍受，可以適應的。在地獄那暗無天日的地方那麽久，他都可以忍耐。隻因為過了半年的自由生活，便再也回不去了。早知道見一次陽光代價如此高昂，他寧願不要再見了。
    但如果沒有來到這裏，便不可能認識阿澤，認識石虎，認識那麽多的人。
    虎落抬起頭又看著阿澤的臉。船上沒有那麽多的淡水能拿來洗漱，阿澤的毛發都有些黏在一起了，一點也不像第一次見到的那個阿澤，倒像是和自己的一樣的流浪小貓。阿澤已經算好的了。像簡清和能貓已經完全化身為摳腳大漢了。船上唯一還能看的可能就是尚杬姐姐了。以前這些人還老嫌棄自己髒，抓他去洗澡，現在都臭烘烘的。想到這裏，虎落不禁咯咯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麽，虎落？”
    “我在笑阿澤現在也變得邋遢了。”虎落伸出小手試圖把阿澤結團的毛發給分開，但是卻怎麽也分不開。
    “等到了島上，那得找個溫泉和虎落一起去泡泡。”阿澤握住了虎落的小手。
    “好，我也想和阿澤一起泡溫泉。”
    “那還是難得哦，以前要讓虎落去洗個澡，得出動十八般兵器。”
    以前……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嗎？其實也就是半年前。那棟別墅，浴缸和遊泳池，遊戲機和餐桌，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了。虎落甚至感覺那些都不是真實的事情，是別人的一場夢，偶然間掉落在了自己的腦海中，便讓自己也信以為真了。
    “我想回去，阿澤。”虎落第一次說出這句話。
    “回哪裏？”阿澤咬著嘴唇，應該也知道了虎落的意指。
    “回家，回我們的家！”虎落眼中露出一絲哀求的神色。
    阿澤輕輕地摸著虎落的頭，他張開嘴，話到了嘴邊也沒能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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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直接轉道回家，好不好？我們就一起生活在那裏，你去學校讀書，簡清哥哥在警局上班，我在家裏等你們回來。我們就這麽一直生活下去，好不好？”虎落看著阿澤的眼睛。
    “虎落，你不想找到你以前的同伴們了嗎？”阿澤沒有正麵回答虎落的請求。
    “他們……他們是寅虎的同伴，不是我的同伴。況且……況且我……我不喜歡他們。我想寅虎也不喜歡他們，我在他體內的時候能感受到，寅虎的憤怒。”虎落低著頭說道。
    見阿澤還是沒有說話，虎落直接埋進了阿澤的懷裏，“好不好嘛，阿澤，我們回去嘛！”
    “好！”阿澤深吸了一口氣，“我答應你，虎落，我們一定回家！等把你和石武受的傷治愈，我們就回家！”
    虎落開心地抬起頭，露出了這麽多天來最為燦爛的笑容。
    等到石武來給虎落喂藥，尚杬來給虎落送飯，石虎來給虎落講故事的時候，那個笑容還掛在虎落的臉上。大家都對此感到挺奇怪的。阿澤把他和虎落的決定告訴了船上的眾人，大家在短暫的沉默後都表示讚同。或許每個人心中都有這麽一個想法，但誰也沒有說出來。如今虎落自己提出來，大家反而鬆了一口氣，久違的輕快的氣氛在船上彌漫開。
    吃過晚飯後，虎落滿意地入睡了。
    夢中，他又變成了那條紅色巨龍。他來到了白雲山，來到了那棟別墅的上空。他在那裏盤旋，在雲海中翻騰。他看見別墅中正在嬉笑打鬧的阿澤和簡清，石武和尚杬，然後欣喜若狂地往下俯衝，站在了別墅上。可是別墅卻不堪巨龍的體重，轟然倒塌。別墅裏的四人都被壓在了廢墟中，血液從石縫中流了出來。虎落受到了驚嚇，猛地又竄回了雲端。
    再看向地麵，那綠水青山已經沒有了，暴雪突然覆蓋了一切。無數的冰龍隨著風雪降臨，所有的一切都被凍結在寒冰之中。冰龍們看到了虎落，一齊朝著他追來。他們咬住了虎落的尾巴，刺骨的寒意從身後一直傳導到了頭頂的龍角。虎落感覺自己變得麻木，身體變得沉重。他再也飛不起來，從雲端掉了下去！
    虎落坐起身來，驚魂未定。
    但眼前的一幕讓他立刻冷靜了下來。
    “你是誰？”虎落問道。
    他的麵前站著一個紅色鱗甲的龍人，身材高大，肌肉飽滿，龍角處是兩團燃燒的烈焰，眼睛宛如日月般明亮。
    “我不和虎落談，叫寅虎見我。”
    虎落有些疑惑，但很快明白了。他從床邊拿起夜嘉與送給他的頭盔，戴在了頭上，按下了電源。
    虎落還是虎落，但是語氣和眼神已經全然不同了。
    “辰龍！”
    “寅虎。”
    “電池撐不了太久，你快說吧。”
    “有人把我從維揚·莫爾蒙的體內逼出來了，但我不知是何人所為。冰原日益擴張，寒冬已經無法避免，我擔心幕後之人看中的是我們封印在龍之國的東西。”
    “冰夷的心髒。”寅虎麵露凶光。
    “我的力量即將被新國王吸納，但其中恐有詐。你須到龍之國，阻止這場災難。如果冰夷複活，整個星球將變成雪球，那麽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將變成徒勞。”
    “虎落想要回家。”寅虎有些猶豫地說道。
    “他不會回去的。”
    頭盔的電量被耗盡，寅虎的記憶從虎落腦海中褪去，像離開的潮水一般衝刷著他的心靈。他強忍著不適感取下頭盔，看著眼前的龍人。
    “他也回不去了。”辰龍說完這句話便消失了。
    虎落隻感覺頭疼欲裂，再次疲憊不堪地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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