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穿越人心的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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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李明聽見帳篷外麵有響動,知道已經有人起身。側頭看向身旁的夏冰,依舊疲憊地蜷縮著,臉色蒼白,眉頭緊鎖,看得他一陣心疼。
他決定把夏冰帶的東西再丟掉一部分。昨天負重爬山,上山時累得不行,下山時差點摔了,想想都後怕,要是摔下去,一家三口恐怕都交代在這了。
“你又要丟東西?”夏冰見他從包裏往外拿東西,明白他在幹啥。
在進雨林之前已經丟掉了很多,把夏冰心疼的啊!她當然是舍不得的,能帶出來的東西已經是千挑萬選不想再舍棄的。
李明沉默了一下,說道:“帶太重真的不行,孩子還得背,你體力不支,我真扛不住。”
“可這些……真的不能再丟了……”她弱弱的聲音裏藏著掙紮和不甘。
兩個人爭執了一會兒,李明強硬起來,
“昨天你也看到了,差點摔到坡下去。命重要還是東西重要?”
此時的夏冰很無力,畢竟自己的身子弱,背包、背孩子的事李明是主力,她隻能背個小背包。昨天下山時,李明後麵背著一個背包,肩上還挎著一個,另一邊抱著孩子,頭頂下著雨,腳底山坡濕滑的厚厚的泥令他艱難地平衡著身體,可陷在泥裏的腳不聽使喚,身體一下子摔下去,他本能地用身體護住孩子,孩子毫發無損,自己重重倒在地麵堅硬凸起的石頭上,幸好隻是皮肉傷。
想想昨天李明的險情,自己也隻得忍痛割愛。李明看著她不舍的樣子,又想想她和孩子跟自己遭的罪,心裏也不是滋味。他快速挑出幾樣沉重的東西,然後拉起她的手,輕聲說:“別想了,隻要人在,以後還會有的。”夏冰輕輕歎口氣,沒再說什麽。
收好帳篷,夏冰已經煮好方便麵,仨人正吃著,走過來一個高高帥氣的小夥子,是個南美人,微笑著說,“昨晚聽見孩子哭,想幫助你們,替你們背孩子。“
李明轉頭看了夏冰一眼,回過頭問:“多少錢?“
“不用錢,我就是想幫忙。”小夥子聳聳肩,攤開雙手,“你們不用擔心,我們南美人是有信仰的,不會做壞事的。”
夫妻倆心裏仍有戒備。但考慮到自己體力不支,李明和夏冰對視一眼說:“反正也是一起走,背就背吧,到地方給他點錢也行。”於是對小夥子說:“行吧,你幫忙背,到地方我們會感謝你的。”
夏冰身體柔弱,昨天累得夠嗆,走一走就得停下來歇歇。這會兒,又停下喝水,小夥子嫌他們太慢,說:“你們太慢了,我先走一步,到難民營等你們。”丟下這句話,還沒等二人反應過來,便大步流星地走遠了。
夏冰的臉瞬間變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站起身,連李明都沒反應過來。
“他背著我們的孩子呢!”她的聲音透著恐懼和焦急,急忙對李明說,“這怎麽行啊!趕緊追啊!”可此時,小夥兒早已經沒影兒了。
兩人顧不上山路起伏曲折,也顧不上濕滑泥濘,一股求生的本能被點燃,踉踉蹌蹌地衝了出去。
追了半天也沒見小夥兒和孩子的影子。夏冰三步並作兩步往前趕,平時一向慢條斯理的小女人,此刻,都把李明驚到了,連他也沒見過夏冰這副奮不顧身的樣子,所謂為母則剛吧。兩人一路追趕著,可小夥兒和孩子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夏冰心裏急得不行。
一路上,時而走岸上的叢林,時而下到河灘,偶爾過河,趕上什麽路就走什麽路。不時要攀爬各種巨石和峭壁。
夏冰是個要強的女人,不想成為拖累,何況現在兒子在別人手上,不顧安危,心急如焚。可她畢竟是個女人,還是個柔弱的女人,平時連說話都是軟綿綿、細聲細語的,也從沒走過這樣的路。
天空依然下著雨。此時,他們正在往一塊高大的岩石上爬,李明在上麵拉著夏冰的手,夏冰心急,腳底下慌亂地蹬著,一個打滑,隨著一聲尖叫失去重心。李明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整個人險些被她帶下去。夏冰的手腳在濕滑的岩石上掙紮,她的心在狂跳。李明咬緊牙關,抓住她不放。
這一滑,把李明也嚇一跳,他有點急了,“你穩著點兒!孩子不見了我也急,但也得保證安全!告訴你,如果在雨林裏受了傷,大概率就死在這了。你要是受傷我能自己走嗎?陪你在這咱倆就得一起等死!”
聽了這話夏冰的情緒也上來了,“不用你管,死就死!告訴你,孩子要是找不著跟你沒完!就算現在不死,早晚我也跟你同歸於盡!” 她連呼哧帶喘地喊著。李明沒說話,隻是緊緊抓著她的手。經過一頓折騰,終於爬上去。
越過這片怪石嶙峋,前麵是幽暗深邃的叢林,隻有一條很窄的路。往前走了一段,空氣中突然飄來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李明的心猛地一沉,他做過攻略,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那是屍臭味兒。他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擔心夏冰看見害怕,想趕在夏冰之前發現屍體把它擋住。與此同時,夏冰也聞到臭味兒,隨口問了一句,“什麽味兒啊?”
果然,左邊一棵樹旁,一具腐爛的死屍倒在那,軀幹已經被掏空成一個模糊的黑洞,血肉、骨架和內髒已經分辨不清,不知道是否被野獸撕咬過。麵部也是亂七八糟,頜骨上大大的牙齒看上去猙獰可怖,蛆蟲布滿全身,在腐爛的黑肉中蠕動著。
李明瞬間頭皮發麻,耳孔發癢,渾身一陣不適。心裏念叨著,可別讓夏冰看見!他想擋住夏冰,可還是遲了一步。隻聽 “啊——!”一聲尖叫,夏冰的手就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是——死人?” 夏冰的聲音顫抖著。
“是,怕你看見,還是晚了一步。” 他本能地摟著夏冰趕緊往前跑。
鞋底粘著厚厚稀泥,跑起來“呱唧呱唧”的山路,別提多吃力,夏冰隻感到全身僵硬,全然不知自己是怎樣跑出去的,大約一百多米,她實在跑不動了,心髒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了。驚恐、委屈、絕望交織在一起,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一隻手捂著胸口,一隻手緊緊抓著李明的衣服,終於忍不住,哇哇大吐。
李明從背包裏取出水遞給她,此時夏冰已經泣不成聲,“我們可不能死在這!快找到孩子!”
夏冰現在心裏真正地明白,無論如何都不能受傷,一旦受傷,後果不堪設想,也許就再也走不出去,也許躺在那裏的那個人就是她自己。恐懼一點點侵蝕著她的理智,心裏更迫切地想見到兒子。憑著一股子急勁走到現在,又受到驚嚇,雙腿都有些發軟,扶著李明在一塊石頭上坐下喘息。
”嚇壞了吧?” 李明問。
夏冰眼睛無助地看著李明,聲音顫抖,“我就是擔心兒子。”
“沒事的,沒聽他說嘛,他們是有信仰的。”
李明的安慰並沒有讓她安心,反倒讓她心裏更不安。她聽得出來他在敷衍,其實他心裏也在害怕。
這時,又有兩夥人走到這裏,見他們坐在這,其中一夥也停下來休息。兩男一女,女的神秘兮兮地試探道,“你們也——看見了?”
夏冰的心一緊,輕輕點了下頭沒說話,直覺對方心裏藏著什麽,可又不確定是什麽。心想:她也驚魂未定吧?
女的又看著她,笑著說:“看你長得多好看,斯斯文文,細皮嫩肉的,走線這麽苦,又危險,能受得了啊?”
夏冰看了她一眼,勉強擠出一絲笑,說:“那咋整,已經到這了。”
女人用不易察覺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她和李明身上打量,最後落在他們背的包上。見夏冰本就白淨的臉沒有一絲血色,於是問:“你臉色不太好啊,沒事吧?”
“還行,就是有點心慌。”
女人話語關切地說:“喲,你心髒沒問題吧?這路上翻山越嶺,吃不好睡不好,可不是鬧著玩的。”
對方的兩個同伴從開始就一直沉默不語,但他們的眼神並不安分,一直在掃視著兩夫妻和他們身邊的背包,仿佛在算計著什麽。
“沒事,歇一會兒就好了。”
女的熱心地說:“看你身子這麽弱,也走不快了,路上可不能耽擱了,天黑前到不了營地可就危險了。”
夏冰點點頭,她何嚐不想快點走,她得找兒子呢!
女的又說:“我們一起走吧,都是女的,互相可以照應著。”
夏冰遲疑了一下,李明倒是沒多想,順口說了句,“好啊。”
這種臨時組隊的也司空見慣,夏冰和李明都沒往心裏去。
夏冰深吸一口氣,感覺稍微好些,對李明說:“可以了,走吧。”
“走。”女人說著,順手拎起夏冰一個放在地上的背包背在肩上,“我幫你背一個,一起走吧。”
夏冰有些詫異,卻也心存感激,道過謝後一起上路。
不知過了多久,爬過一段有難度的坡路,夏冰的體力又支撐不住,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坐在石頭上喘息的瞬間,突然意識到,那女的和跟她一起的兩個男的都不見了。
腦袋“嗡”的一下,她猛地站起來,環顧四周。
“人呢?”
李明也四處張望,“什麽時候不見的?”
夏冰努力回憶,可她根本想不起來。途中路況惡劣,天上下著雨,腳底踩不穩,被石頭磕磕絆絆的,極容易摔倒、受傷。她和李明隨時都得互相扶著、拉著、拽著,一直在艱難跋涉,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根本顧不上周圍的人,根本無法回憶起那幾個人是什麽時候消失的。她的心漸漸沉了下去,深吸口氣,兩人都沒說話,在石頭上坐了半晌。
李明的聲音響起,“包裏有什麽?”
“吃的啊。”夏冰脫口而出,隨後遲疑了一下,沮喪地低聲說:“還有毛絨玩具。”
毛絨玩具是個像鑰匙扣一樣的毛絨小豬佩奇,本來是哄孩子的,夏冰把接縫拆開,往裏塞了幾百美金又縫上,打算路上遇到黑警搜查時就把它給兒子玩,黑警一般不會搜孩子的身。
李明歎了口氣說:“丟就丟了吧,破財免災。”
雖這樣說,夏冰還是上了火,“唉!”地歎了口氣,冷冷地笑了一下,笑裏帶著一絲自嘲,“我感覺哪有點不對勁,可是看她挺熱心的,原來是這樣!?” 她意識到自己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吃一塹長一智啊!以後不能隨便相信任何人了。”
她開始明白,在這條路上,人心,比這前途莫測的路更可怕。可她料想不到的是,她的前路,遠比這凶險百倍!
繼續往前走,空氣逐漸變得濕冷,四周彌漫著濃重的水汽,遠處傳來轟鳴的巨響,像一座龐大的機器在運轉。
走到近處才知道,前方是一道斷崖。從上遊流到這裏的河水,到斷崖處跌落而下,衝刷著直立的峭壁,形成了一道壯觀的瀑布,水流咆哮著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水霧騰起,讓人一望之下,心生恐懼。
夏冰站在崖邊,腳底一滑,趕緊扶住一塊濕漉漉的岩石。她的目光緊緊盯著湍急的河流,微皺著眉頭,“我們得從這趟過去到對岸?”
李明點點頭,眼神裏透著一絲擔憂,“是的,可得站穩了,一不小心被水衝下去,可就沒影了。”
“這可真是一步一難啊!” 夏冰一副身處絕境又無法退縮的無奈,臉上帶著些許苦笑。
河水流向斷崖處,雨季的水流比平時更急,一個不小心就會被衝下去,生還的機率幾乎為零。大大的崖口像惡魔張開的巨口,等待著吞噬一切。
旁邊站著許多準備過河又不敢冒然行動的人,幾個躊躇著過河的男人在聊天,其中一個說:“昨天一個南美人,本來就生病了,爬山崖時還堅持,一不小心,手沒抓住就掉下去了,那麽高,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這話也讓夏冰想起昨天爬山的情景。爬上峭壁後,是個一線天的縫隙,窄到她弱小的身子勉強一個人通過。一線天盡頭是一處懸崖,人走出一線天,必須從外麵抓住一根粗粗的藤蔓順下去,落在一個不太寬的平台上,平台外就是萬丈深穀,失手掉下去無疑摔個粉身碎骨。向下看,她的頭感到眩暈。正在她猶豫時,後麵傳來抱怨聲,“下不下啊,快點啊!這麽多人都等你呢!”必須得下了,這是必經之路,隻要有一個人停留,後麵的人就都堵在那。最後,李明把孩子綁在身上,“別怕,我先下,在下麵接著你,別往下看,別著急,穩住,讓他們喊去,別管。”她這才硬著頭皮順著藤蔓下去,雙腳落地時腿都直抖。
眼前又是同樣的境遇,隻是場景不一樣。夏冰看著李明問:
“咱們過嗎?”
李明看著她,“怕嗎?“
“怕也沒用啊,還有別的路嗎?”
李明望著落向崖下的河水,默默地搖搖頭。
“那就過吧。”
“早晚都得過,走,過!”
李明緊緊拉著夏冰的手就要過河,“我走在前麵,你跟著我,腳別亂踩,我走哪,你走哪。”
夏冰點頭,不停地做著深呼吸,努力讓自己的心跳平複下來。
冰冷的河流讓人忍不住打顫,但此刻顧不上刺骨的寒意。腳緩緩踏入河水,一步一步蹭著河底往前趟,剛開始還有些灌木枝可以扶一下,但越往前就什麽都沒有了,河水勢頭越發地猛。
李明剛剛趟過最急的水流,回頭提醒夏冰,“小心點,這段水勢最猛。”
就在這時,一股急流從一塊巨石側麵衝過來,與主流匯合,瞬間形成一個旋渦。夏冰忐忑地停在那,進,不敢,後麵的人已經跟上來,更不能退。李明見狀,要返回去,“別怕,我來拉著你,一點點過來。”
“不!不!不!”夏冰連連大喊出幾個不,一邊抬起手,阻止了他。“你先往前走,走過去,到岸上等我,我自己來。”
她在心裏想,現在至少李明已經安全,何必讓他再返回來將兩個人都陷入危險呢?至少要保全一個,還得找孩子呢。李明沒動地方,不放心地看著她。
“如果我被衝走了……”夏冰咬緊牙關,目光堅定,“你必須活著,找到我們的兒子。”
“別說傻話!”李明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我們一起走出去!”
此刻的夏冰,一改柔弱,顯示出他從未見過的冷靜,好像變了一個人。她深吸一口氣,死死盯著那旋渦,仿佛在與它對峙,更像準備跟死神爭自己的命。她告訴自己,不能怕,不能亂,必須穩住。
她弓著腿,哈下腰,腳一點點蹭著水底,緩慢地往前探出第一步,第二步……就這樣,一點點走進那個旋渦。
李明緊張得手直出汗,目不轉睛地看著夏冰,眼瞅著她離自己越來越近,他感到心在狂跳,提前伸出手。僅剩最後一步,終於,指尖觸到掌心,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李明眼裏閃著淚花,激動地說,“老婆,你真了不起!”既驕傲,又後怕。
兩人上了岸,一屁股坐在地上,深深地吸口氣。夏冰眼睛又望回剛趟過的旋渦,“要是我剛才被水衝走了你咋辦?” 她開玩笑地問。
“那可完了,兒子還沒找著,你也沒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李明邊說著,伸手撥開夏冰臉上的一縷發絲,“別瞎想了,這不是都好好的嘛。”說完長長出了一口氣,把夏冰攬在懷裏。
從這裏開始就是下山的路,山路沒有昨天那麽艱難,雨仍在不停地下,剛被河水衝刷過的鞋又粘滿了泥,稍不留神就可能摔跤。
夏冰回頭看了看那個山崖,跟李明說:“這要是從下麵看瀑布,能挺美的。”李明苦笑了一下,“這時候還有心浪漫呢。“
終於下到河灘。河灘上大小不一地錯落著各種石頭,有帶棱角的,也有不知道被河水衝刷多少年大大小小的鵝卵石。走起來有的硌腳,有的拌腳,也很容易崴腳。旁邊七七八八還有些南美人和亞洲人,倆人就跟著他們一起走。雨林裏絕大多數地方都隻有一條路,除非想抄近路,通常是走不丟的。
麵前又是條河,夏冰遲疑著,皺著眉頭,“又要過河……”
夏冰的遲疑是因為這兩天偏偏趕上來大姨媽,已經趟過幾條河,河倒是都不寬,但每次腳伸到河水裏都是透心地涼,隨著一步步走進齊腰深的河水,更感到冰冷得徹骨。女人的經期,每天爬泥濘的山,過冰冷的河,八成是要作下病了。可這種情況下,不走還能怎麽辦呢?
李明知道她不願意趟河,“唉,沒辦法,要不,我背你吧?”
夏冰搖了搖頭,咬咬牙:“不用,還是我自己來吧,已經這樣了。”
過了河又走一陣河灘,前麵呈現出一大片蘆葦蕩,倆人站在原地不知往哪走。
“不會走錯路了吧?”
“就這麽一條路,應該不會。”
這時,走上來六七個南美人,見他們站在那猶豫不決,一個長相和善的女人笑著揮下手,示意要進蘆葦蕩。女人手裏拉著個男孩兒,差不多有十歲,衝著他們笑盈盈地擺著手,倆人衝他們笑著,也擺著手打招呼。
對視一眼,“跟他們走吧。”李明和夏冰跟隨南美人一齊地走進蘆葦蕩,殊不知,當他們的腳步踏進蘆葦蕩,便是邁進今生的地獄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