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背叛與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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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營地,南美人圍坐在一起進食,夏冰什麽也吃不下,在眾人勸說下,勉強硬咽下幾口,每一下張口和咀嚼都牽扯著腫脹的臉頰和還沒愈合的嘴唇,疼得眼眶發酸。
夏冰悄然起身,避開眾人,腳步沉重地走向河邊,她想洗掉身上的髒。天空飄著零星的雨滴,她緩慢地走入河中,冰冷的河水每觸到傷口,疼痛瞬間襲遍全身,如刀割一般。她咬著牙,不敢發出聲音,小心翼翼地撩起水,一點點洗去身上的血汙和泥土,每一次碰觸下體,產生的劇痛都像被撕裂。
緩慢地清洗後,她坐在一塊被雨水打濕的石頭上,仰頭望著天。幾滴雨點落在臉上,她閉上眼,喃喃道:“兒子……你在哪啊……要不是為了找你,媽媽就不想活了……”聲音微弱。淚水和雨水交織在一起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如河水般冰冷。
“你還好吧?”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
夏冰心裏一驚,轉頭望去,是個女人,借著天邊最後的一抹亮光,稀薄的光線裏,她看到一個高挑瘦削的身影,中長頭發束在腦後,麵龐清秀,眉宇間透著一絲隱忍和堅韌。
“還好。”她匆忙擦了擦臉,低聲應道,生怕自己的狼狽被看穿。
“剛才看你跟幾個南美人在一起?”
“是……多虧了他們。”
“你是一個人嗎?”
“還有老公和孩子。”心裏突然湧上一陣酸楚。
“他們呢?”
夏冰的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一時說不出話。沉默了片刻,才艱難地吐出一句:“孩子——被人抱走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老公——死了。”
話音未落,淚水再次湧上眼眶,她拚命忍著,卻還是控製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她趕緊別過頭,不想讓陌生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女人被她的話驚到了,她聽說蘆葦蕩裏出事了,難道……就是他們?可麵對這個剛剛經曆喪夫失子之痛的女人,她不知該如何安慰。沉默片刻,她緩緩開口,
“跟南美人一起,習慣嗎?”
“他們人很好,就是說話聽不懂。”
“我叫周文盈,叫我文盈吧。我們是一家三口,如果你願意,明天可以跟我們一起走。”
夏冰愣了愣,心裏拂過一絲遲疑。她還沒來得及想接下來的路要怎麽走,繼續跟著那群南美人?她終究是個女人,語言也不通,跟著他們始終不便。
“不會給你們添麻煩嗎?”她低聲問道。
“不會,我們就是走得慢,如果你不急,就沒問題。”
夏冰苦笑了一下:“我也快不起來了。”她決定明天跟文盈一家結隊。
她的身體已千瘡百孔,心更是支離破碎,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是找到兒子的信念。要不是為了兒子,她早已索性不活了。
回到營地,小男孩兒輕聲跟她說,“爸爸今晚去朋友的帳篷睡,你可以跟我和媽媽住在一個帳篷裏。”
白天裏疲於奔命,夏冰根本來不及想什麽,夜裏安靜下來,回想起所發生的一切,心頭的傷口又一次被撕開。雨漸漸大了,密密麻麻的雨滴打在帳篷上,也敲打在她的心上,她身體蜷成一團,眼淚嘩嘩地流。
她多想李明還在,能讓她靠一靠,讓她不至於孤零零地麵對前方未知的發生。可他的生命已經永遠留在那片血色的蘆葦蕩裏,再也回不來了。
男孩兒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似乎想安慰她,遲疑了一下,不知如何開口。他看向自己的母親,母親輕輕搖了搖頭,擺擺手,示意別打擾她的悲傷。他無奈地低下頭,隻能默默地躺在夏冰身旁,毛茸茸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視著帳篷以外的遠方。
第二天清晨,夏冰用深深的鞠躬辭別南美一家人。她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報答他們,唯有這份發自肺腑的感激。小男孩依依不舍地抱住她,夏冰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裏,吻了吻他的額頭,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她多麽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平安地快快長大,也跟這個孩子一樣地像個男子漢,成熟、懂事、有擔當。
送走他們後,夏冰準備走向文盈那裏,可心中仍有些忐忑。她想起那個假裝幫她背包卻把它偷走的騙子,心裏不禁打個寒戰。可是轉念一想,我現在還有什麽好騙的呢?還有什麽可失去呢?她早已一無所有,連活著的意義,都是靠著對兒子的執念苦苦撐著。
她深吸一口氣,邁出了腳步。
文盈的老公姓趙,文盈叫他老趙。老趙中等身材,略顯削瘦,一副眼鏡架在鼻梁上,渾身透出一股書生氣,說話還有點靦腆。
女兒千千,九歲,長相普通,看上去跟他倆誰都不十分像,很安靜、乖巧,有禮貌。
表麵上他們是夫妻,但背後的故事卻不為人知,千千也不是老趙的孩子。
文盈和老趙來自山西,都是一所大學裏的老師,在同一個係,兩人的感情故事曾在學校裏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他們都結過婚。文盈的前夫是她的大學同學,名叫王俊來,人長得帥氣,家在一個窮鄉僻壤。快畢業時,文盈帶他見父母。父母是有文化的人,自然是以禮相待,可一聽自己女兒要嫁到鄉下,死活不同意,氣得不行。文盈媽更是哭天抹淚,“我女兒哪點不好,憑什麽嫁到鄉下去遭罪!這不是自己往火坑裏跳嗎?” 思來想去,母親怎麽都不能接受。
一邊無力地攔著,一邊拚命地抗拒,就這樣拉扯著,僵持到畢業。其間不乏有上門介紹的,都很優秀,可文盈鐵了心,還是堅持要跟著王俊來,非他不嫁。
父母拗不過她,隻能認命,於是托關係給王俊來找工作,把他安排在本市一個事業單位,文盈去了大學當老師,還把自家老房子給他們住。
這一切,對王俊來來說,簡直是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中了頭,讓他欣喜若狂,心滿意足,對文盈也是關愛有加。
可惜,生活終於沒放過他們。
沒幾年,王俊來從一個職場小白提了副科長,對於他的原生家庭來說,是雞窩裏飛出的鳳凰,過年回家時更是風光無限。在所有親友的讚美中,他開始膨脹了。
隨著孩子的出生,雞毛蒜皮的生活瑣事越來越多,吵架拌嘴成了家常便飯。文盈父母為了給他們營造二人世界,把孩子接過去。可這樣做,不但沒緩和兩人的關係,反而令王俊來越來越沒有顧忌。
終於,有一天,一個同事家裏有事跟文盈換課,她提前回了家,一進門就看見門口有雙女士的鞋子——王俊來出軌了。倆人在臥室被撞個正著,出軌對象是在應酬的飯局上認識的。
文盈滿心的愛和信任轟然坍塌。她越想越委屈,越窩囊,提出離婚,可王俊來不同意。他長了副好嘴,好言好語地連哄帶騙,又痛哭流涕地保證,善良心軟的文盈妥協了。
可那隻是暫時的,沒多久,又開始日常的爭吵。有了心結,吵架更加升級,話也更傷人,於是,王俊來開始家暴。第一個巴掌落下去時,文盈愣住了,她捂著火辣辣的臉,還沒回過神,頭上、身上接連又挨了數下。這對從小到大都沒受過委屈,沒挨過一巴掌的文盈來說是世界末日。
身體的傷害遠不比她挖心掏肝的心痛。她從小受的教育讓她要臉麵,更不會撒潑罵娘。王俊來見她不敢反抗,心裏更是得意,嘴上說著:“女人都是小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文盈要離婚的決心越來越強烈,可王俊來死活就是不離,又死纏爛打地過了一陣子。
文盈的痛苦無人傾訴,更不敢告訴父母。她害怕他們失望,害怕他們埋怨她當初的選擇。她一個人熬著,經常下班後找借口待在辦公室裏不想回家,哪怕隻是對著電腦兩眼發直。那是屬於她的空間,全世界都安靜下來,她享受這片刻的獨處。這一切,被老趙注意到。
老趙比文盈大十幾歲,是個鰥夫。他觀察文盈有一段時間,隻是沒機會跟她接觸。一次係裏聚會,借著點酒勁兒,老趙開始對文盈示好,“你這樣聰明漂亮的女人,應該過得幸福”。一句話,戳中了她的痛點。
一來二去,他的溫暖和善解人意讓文盈感到依賴。漸漸,文盈的心開始對他敞開,雖然不好意思單獨約會,電話、微信也聊得越來越頻繁,慢慢由聊天轉化成調情,文盈臉上又現出戀愛中少女般的笑意和紅潤。同時,對王俊來越來越冷淡,她開始注意打扮,王俊來看在眼裏,心裏有了不安的感覺。
一天,趁著文盈洗澡的空當,王俊來拿過她的手機尋找蛛絲馬跡。這一看不要緊,全是她和老趙的通話和聊天,可以看出他們並沒做過實質性的事情,但也足以令他怒火中燒,肺都快氣炸了——她竟然背著我跟別人搞曖昧!
他衝進浴室,把文盈拽出來,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一絲不掛的文盈腳底一滑,摔倒在地,膝蓋磕得生疼,她咬緊牙,憤怒地瞪著他,怒吼道:
“你幹什麽!為什麽打我?”
氣急敗壞的王俊來扶也不扶她一下,順手把手機“啪”地扔在地上,文盈看著手機裏跟老趙的聊天,明白他的火從哪來。心裏想,你還有臉說我!眼神裏是深深的厭惡和決絕。
“都這樣了,咱們還過個什麽勁?”她冷笑,“幹脆離了吧。”
王俊來氣得七竅生煙,拳頭雨點般落下,臨了還補了一腳。然後摔門而出,一夜未歸。
第二天,文盈一瘸一拐地去上班,剛坐下,就聽見樓裏不知道是哪裏吵吵鬧鬧的,她不是好事的人,也沒理會。這時,手機突然響起來,是平日跟她要好的同事,電話裏傳來焦急的聲音,“你老公在趙老師辦公室鬧,說趙老師勾引你,這是怎麽回事啊?!”
她的臉瞬間煞白,隨即湧上一股怒火。“這個男人,簡直太不要臉!” 猛地站起來,瘸著腿急忙往老趙辦公室跑。
走廊裏擠滿人,一個個掂著腳,伸長脖子往老趙辦公室裏看,生怕錯過一場現場直播,沒一個上前製止的。
離老遠就聽得見王俊來扯著嗓門喊著不堪入耳的話,生怕別人聽不見。
她衝進老趙辦公室,王俊來正大吼:“這個老東西,看上去裝得一本正經,背地裏騷得要命,專勾搭有夫之婦!他們的聊天說得那叫一個……哎呀!我都不好意思學啊!”
老趙坐在沙發上不做聲,任由他在那喊,臉上有塊紅腫,看樣子已經吃了王俊來的拳頭。
文盈怒火中燒,撥開人群擠進去,走向王俊來,抬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他臉上,辦公室內外頓時一片寂靜。
這一巴掌把王俊來打得發蒙。這些年,無論怎麽吵,甚至自己動手打她,她也從沒還過一下。看熱鬧的人也都傻了,平時不吱聲不吱氣,溫和謙讓的周老師還會出手打人!
她指著王俊來狠狠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句話,“明天一早就去跟我辦離婚,必須離!你要是不去,我就讓你失去在這座城市裏得到的一切,滾回你的老家!現在,馬上離開這裏!”話雖然聲音不大,但很冰冷,又有力量,透著一股狠。
王俊來愣住了,一向隱忍的妻子像變了一個人,一時反應不過味兒。理虧的是他,但最令他害怕的,是夢寐以求的一切將會失去,這是他致命的軟肋。他瞪著文盈,臉色鐵青,憤憤地離開。
第二天,他們辦了離婚。王俊來站在民政局門口,想說點什麽,文盈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徑直離開。
到了父母家,文盈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長出一口氣。母親和父親對視一下,開口問,“離了?”這一問出乎文盈的意料,她詫異地望著父母。她和王俊來的事對父母瞞得密不透風,他們是怎麽知道離婚的?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學校裏那麽一鬧滿,世界都知道了,還說你像個女英雄。”媽媽這麽一說,把文盈逗笑了。剛一笑,眼圈一紅,可憐巴巴地張開雙臂。媽媽一看,趕緊坐過來抱緊她,文盈在媽媽懷裏痛快地哭起來,用淚水傾瀉她這些年受的委屈。
令文盈沒料到的是,王俊來上演的那出鬧劇並沒如她想象的就此結束。
不知道是誰,把王俊來那天去學校鬧的過程拍了視頻發到了網上。一時間,事情被發酵得沸沸揚揚,無數張如利劍般的嘴都指向文盈。
“周老師和趙老師搞破鞋,被老公當場抓住!”
“哎呀,那個周老師,平時看著文文靜靜的,她啊,就是個‘綠茶’!”
“哎喲,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趙老師啊,平時看著挺正經的,沒想到這麽騷!”
“一個男‘小三’,拆散人家家庭,真是不要臉!”
……
流言蜚語滿天飛,就連文盈父母家的鄰居見了老兩口也頗有微詞,弄得父母灰頭土臉,接連上火。女兒學校的老師、家長也背地裏紛紛議論,雖不是當著孩子的麵,可在同學們的獨立中,女兒開始不願意上學。老趙正在參加副教授的評審,他的對手正愁找不到把柄幹掉他,這下可好,正中下懷,趁機捅上一刀。他的名額被拿了下來,內心憤憤不平。
文盈心裏很是過意不去,主動約了老趙吃飯。這次,平日裏跟她話特別多的老趙什麽也不說,隻悶頭吃。文盈先開了口,
“對不起。”
“沒什麽對不起的,他們說得對,是我勾引的你。早就注意你了,從你下班不回家待在辦公室裏的時候。”
文盈怎麽也沒想到自己跟任何人都隻字未提的苦悶卻早就被眼前這個男人看穿了。
“你早知道了?”
“我什麽也不知道,就知道一個女人下班沒有應酬,卻不愛回家,肯定是那個家沒有溫暖、缺愛,而她,是個好女人。”
“何止是缺愛啊……”文盈搖著頭苦笑一下,“我是個徹徹底底的婚姻失敗者。”
老趙吃得差不多,身體往椅背上一靠,看著文盈。他從前喜歡這個女人,但是她有家庭,現在依然喜歡,他已經為了她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可他連手都沒碰過她一下。想到這,心裏哭笑不得的同時暗暗地在盤算著未來。
兩人在學校裏不斷地被人指指點點,就連過去不認識他們的人一聽是他們,就好像遇見什麽奇異品種的新人類,駐足觀看,低聲議論。尤其是在食堂吃飯時,這讓他們心裏覺得每天吃的不飯,而是蒼蠅。
文盈的心裏更是壓抑得透不過氣,每每苦悶時就會跟老趙傾訴。一天,老趙約她吃飯,說有事跟她商量。
老趙不動筷子,盯盯地看著文盈,她問:“怎麽不吃東西?幹嘛一直看我?”老趙沉默一下,身體前傾到桌子中間,示意她也過來。她狐疑地看著他,遲疑地湊過去,隻聽老趙低聲說:
“咱倆私奔吧!”
“別開玩笑!”一句話給文盈說笑了,臉上現出害羞的表情,但更多的是幸福。
老趙紋絲未動,連表情也沒變,眼睛依然盯著她的臉,
“去美國,換個環境。”
文盈愣住了,老趙的表情是認真的。
老趙喜歡看麵前這個少婦因為害羞而紅了臉和帶著點扭捏的神態。她單純、善良,識大體。三十多歲,生過孩子還保持著婀娜的身姿,令他欲罷不能。
他們去辦簽證,卻雙雙被拒,老趙很沮喪,“那就走著去!”
“走線”路上,不分什麽人,無論什麽身份,踏上這條路,拚的是體力、社會閱曆和適應能力,更重要的是——心理強大。路上意外頻發,玻璃心或心理不堪一擊的人多半承受不了,走不多遠就會崩潰。
走之前,老趙躍躍欲試,信心滿滿,那是愛情的力量。可現實狠狠給了他一巴掌,他明顯過低預估了路上的艱難和凶險。他們從前的生活是有質量的,小資的,現實麵前,無論從心理上還是體力上,明顯招架不住,這一路的顛沛流離都是他們前半生想都沒想到過的。
每當他端詳著文盈,她的眼神已經少了幾分柔情似水,多了幾分犀利。原本以為是老趙一路上照顧文盈,現在倒是文盈時常在安慰他。女人相比男人有韌性,她家境好,受過教育,更沉穩,更堅毅。
他開始擔心,這個女人,我真的能給她安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