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山和屠岸兩人，頂著凜冽的西北風，騎著自行車一路來到朝陽區的團結湖地段。
    在一片以低矮平房、大雜院和少許低層舊樓為主的市景中，一個嶄新的、被一圈紅磚圍牆規整地圈起的小型區域，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小區大門頗為講究，是一扇嶄新厚重的鐵藝大門，此刻敞開著，門垛上貼著白色的瓷磚，門上“團結湖住宅新區”幾個鮮紅的大字在冬日陽光下格外醒目。
    門內一側，還建有一個小小的傳達室。
    這份規劃和門麵，在此時的燕京顯得相當正規和“高級”。
    很多部位大院，也就這個氣派了，而這僅僅是個住宅區，很不錯了！
    進入大門，眼前豁然開朗。
    小區雖不大，但道路已經平整鋪設了柏油路，明顯區分於外界的土路。小區中央，預留了一塊不小的方形空地，雖然此刻冬季光禿禿的，但能看出已經移植了幾株手腕粗的小鬆樹，枝丫上還覆蓋著未化的殘雪，樹坑周圍也用磚石砌好了邊沿。
    可以想象，到了春天這裏會是一片小有規模的綠地，給小區增添不少生氣。
    樓宇之間間距很寬廣，也預留了幾處花壇的雛形，看得出是精心規劃過的。
    正如屠岸所說，這裏矗立著兩棟嶄新的六層住宅樓。
    樓體是結實的紅磚砌成，牆麵平整，磚縫的灰漿勾得整整齊齊。
    窗戶寬大明亮，安裝了當時還不多見、能防風的鋼製框窗。每戶陽台都探出牆麵，水泥欄杆厚實堅固，刷著統一的淡黃色塗料。
    整棟樓線條簡潔挺拔，在周圍一片灰撲撲的背景映襯下，顯得格外現代、氣派、有派頭。
    “謔！看著真夠氣派的！這磚，這窗戶，這陽台，瞧著就結實！”屠岸也忍不住讚歎了一聲，顯然這規劃和樓宇的規格超出了他的預期。
    他們來到其中一棟樓一層的臨時接待處。
    屠岸出示了工作證，又介紹了一番劉青山，說這位是作家‘青山’，工作人員一聽，瞬間就肅然起敬，態度十分熱情。
    “哎呦，您好您好！”
    “青山同誌，我非常喜歡您的作品，您二位請坐，我這就去喊領導！”
    劉青山也算小小的體驗了一把名人待遇。
    很快，
    就有一位中年同誌笑容滿麵地走了過來，“歡迎兩位老師來考察！我是這裏的銷售經理許國華，我們這個團結湖住宅試點項目，是市裏非常重視的民生工程，講究的就是一個‘新’字！”
    “房子蓋得紮實，上下水暢通，特別是每戶都有獨立的廚衛！這在筒子樓、大雜院裏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邊說邊拿出了一串鑰匙，“目前主要是兩居室，約60平米和三居室約80平米兩種戶型，二位想先看看哪種？”
    “勞駕同誌，我們都看看吧。”屠岸替劉青山說道。
    工作人員帶著他們上了樓。
    先看了一套位於三樓的兩居室。
    推開門，一股新建築特有的、混合著石灰和泥土的氣息撲麵而來。
    地麵是已經抹平、壓光的細水泥地坪，光潔平整，和宿舍那坑窪不平的水泥地截然不同。
    牆壁刷了雪白的石灰，天花板也是新刷的，顯得房間格外亮堂。
    進門是一個小小的過廳，連接著兩個方方正正的臥室，大概十五六平米和二三十平米，廚房雖然不大，但有獨立的水槽和預留的灶台位置；衛生間更小，但蹲坑、洗手池一應俱全，牆上還預裝了毛巾架的鐵環。
    每間房都有大窗戶，陽光透過幹淨的玻璃潑灑進來，驅散了寒冷，給人溫暖踏實的感覺。
    “你看這窗戶，雙層玻璃！關上又隔音又保暖！”工作人員敲了敲窗戶。
    接著又看了一套位於四樓的三居室。
    這套更大！
    三個房間都朝向東南，采光極佳。
    最大的一間臥室目測有三十平米，空間更加舒展。廚房和衛生間都比兩居室的略大一點。
    站在最南邊的房間陽台望去，不僅能俯瞰小區中央那塊預留的綠地和整齊的道路，還能看到遠處團結湖水麵的波光和更廣闊的城市輪廓。
    整個空間開闊、安靜、私密。
    劉青山看得非常仔細。
    他用力踩了踩水泥地麵，感覺很堅實；反複開關了幾次單元門和大門，門框和門扇契合得很好，隻有輕微的摩擦聲，密封性顯然不錯；站在陽台感受了一下，凜冽的寒風被有效阻擋在外，噪音也小了很多。
    他閉上眼睛，仿佛已經能聽到新家裏隻有筆尖摩擦稿紙的沙沙聲……
    那份寧靜和自由，讓他無比向往。
    “不錯，真不錯！比我預想的好太多了！”
    屠岸由衷地讚歎，“特別是這獨立的廚衛，還有整體的規劃和采光，這條件，多少人羨慕不來啊！”
    劉青山站在三居室客廳的中央，環顧四周，想到宿舍的嘈雜擁擠、晝夜不斷的訪客，再想到於曼妮那雙執著卻又讓他頭疼不已的眼睛，這份安靜、獨立、私密、遠離校園紛擾的空間，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庇護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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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中已然意動，但並未立刻表態，而是轉過身，語氣沉穩地向工作人員詢問道“同誌，這套三居室的房子，我們看著很滿意。不知道這房子具體怎麽個賣法？麵積多大？多少錢一平方？”
    聽到劉青山開始詢問具體價格，工作人員眼睛一亮，但隨即臉上又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既希望成交又怕天價嚇跑客戶的複雜心情介紹道“劉老師，屠老師，不瞞您二位說，咱們這試點商品房，按平方出售。這套三居室，總麵積一共是九十五平方米！”
    “經過市裏和建委核定，售價是……一百六十元一平方米。”
    說出“一百六十元”這個單價時，他小心地觀察著劉青山和屠岸的表情。
    一百六十元一平米！
    九十五平米總價就要一萬五千二百元！
    在1979年，這無疑是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天文數字，相當於一個普通二級工，不吃不喝將近一百六七十年的工資總和！
    屠岸聞言，即便有心理準備，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喃喃道“一平米一百六？這……這價錢可真是不一般啊！”
    他擔憂地看向劉青山，有心想說“要不咱們再看看？”
    工作人員見狀，心裏也咯噔一下，生怕這難得的潛在客戶被價格勸退，連忙解釋，語氣裏帶著幾分推廣初期的艱難“是，價格是不低。可您二位看看這料、這做工、這地段！“
    “磚混結構，門窗都紮實！關鍵是產權清晰，國家發證！跟單位分房那是兩碼事，這可是完全屬於您個人的產業！”
    “隻是……唉，現在大家觀念還沒轉過來，都覺得單位分房不用錢，擠是擠點，也湊合了。像劉老師您這樣有實力、有遠見的同誌，真是不多見了……”
    他的話語中透露出這房子其實非常難賣的現實，眼神裏充滿了期盼和焦慮。
    屠岸聽的連連搖頭，話雖如此，但誰會買這種房子啊？
    單位分的房子是小，是破，是積，可是不花錢啊！
    一分錢都不用花！
    你這裏的房子是蓋的很好，很漂亮，很寬敞，但這價格也太貴了！！
    我辛辛苦苦上一個月的班，連你這裏的房子一平方都買不住？
    這也太打擊人了！
    他卻是不知道，這根本不算什麽，後世國內那些大城市的房子，一平方都是好幾萬，誰一個月工資能有這麽多？
    屠岸的眉頭越皺越深，可劉青山卻不一樣。
    他聽到“九十五平方米”和“一百六十元一平米”時，內心非但沒有被嚇退，反而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九十五平米？
    才一萬五千多塊錢？！
    折合一平米一百六？！
    還是在燕京朝陽區團結湖？！
    這……這簡直是無法想象的白菜價！
    要知道這年頭可沒有什麽公攤麵積這一說，房子說是多少平方，那就是多少平方，完全不存在公攤。
    這工作人員說這房子一共九十五平，那這套內麵積就是九十五平！
    套內麵積九十五平的房子，一共才一萬五千多塊錢……
    他來自未來的靈魂，深知這片土地在未來幾十年的價值將會如何呈幾何級數飆升。
    此刻投入一萬五千多塊，未來回報可能是數百萬甚至上千萬級別！
    這根本不是消費，這是撿到了一塊大金磚，強烈的震撼和巨大的驚喜衝擊著他，讓他幾乎要控製不住臉上的表情。
    他強行壓下內心的激動，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但眼神卻變得異常明亮和銳利。
    一個更為大膽甚至瘋狂的念頭瞬間在他腦中成型買！必須買！而且這絕不是終點！隻要資金允許，他要在燕京盡可能地多買！
    這種曆史性的機遇，錯過就是罪過！
    正當劉青山準備開口敲定時，
    旁邊的許國華看到了屠岸的驚訝和劉青山的沉吟，他生怕這單難得的生意黃了。
    要知道，這兩棟樓現在都開售半年了，可半年過去，隻賣出去了十幾套房子，連總量的101novel.com都不夠。
    銷售情況如此之差，讓上麵的領導很是不悅，多次開會通報說讓大家想辦法，集思廣益，盡快提高銷量，盡早將樓盤都給賣出去，作為這邊銷售負責人的他，那是壓力山大。
    好不容易今天來個位很有實力的名人，他怎會錯過如此良機？
    許國華連忙笑著打圓場，語氣非常熱情，“青山同誌，您真是好眼光啊！這套房確實是咱們這兒最好的戶型之一！這樣……”
    他非常爽快地一揮手，“我看您也是誠心要，您還是文化界的名人，為了支持文化事業，也為了咱們這個試點項目能開個好張，我個人做主，給您再優惠一點！”
    “每平方米啊……給您讓五塊錢！”
    “按一百五十五一平米算！您看怎麽樣？這已經是我們能給到的最大的誠意了！”
    每平米優惠五塊，總價直接省下了四百七十五元，這在這個時代可不是小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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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青山一聽，心裏簡直樂開了花，但臉上卻隻是露出恰到好處的、略顯驚喜和感激的表情。
    他原本就覺得價格是白菜價，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
    他不再有任何猶豫，立刻順水推舟，臉上露出果斷的神色，“那就太感謝領導了！既然領導這麽支持，給了這麽實在的優惠，那我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這套房子，我買了！就按您說的價，一百五十五一平米！”
    “哎呀！太好了！您敞亮！”
    許國華和那工作人員幾乎同時喜出望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瞬間綻放，激動得差點鼓起掌來。
    這簡直是天降財神！
    他們負責推銷這難賣的“高級房”以來，可還是第一次遇到了如此爽快的大主顧！
    “青山同誌，您真是有魄力！有遠見！我這就讓人給您辦手續！”許國華用力地握著劉青山的手，搖晃了好幾下。
    工作人員更是興奮得手腳麻利，立刻拿出算盤劈裏啪啦地算起來“九五平米，一平米一百五十五元，總價是一萬四千七百二十五元！劉老師，您看對不對？”
    “對！”
    劉青山點頭，“手續怎麽辦理？付款方式呢？是一次性付清嗎？”
    “對對對！一次性付清！按規定房款需要一次性付清！”
    許國華搶著回答，“手續需要您單位的介紹信，證明您的身份。還有就是您的戶口本或者身份證明。錢款交給我們，我們立刻給您辦手續！鑰匙，鑰匙當天就能給您！”
    劉青山心中大定，微笑道“好，那這套房請您務必幫我保留好。我這就回去準備單位介紹信、戶口本和款項，盡快過來辦理手續！”
    “沒問題！絕對沒問題！您放心！這房子從此刻起就是您的了！我們天天在這兒等著您來！”
    許國華和工作人員把胸脯拍得砰砰響，臉上的笑容像朵盛開的菊花。
    走出單元門，屠岸忍不住再次感歎，語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青山啊青山，我今天可真是服了你了！一萬四千多啊！眼都不眨一下就定了！”
    頓了頓，他又道“一平方才優惠五塊錢，這也太少了，我覺得剛才再給他談談，說不定能每平方優惠十塊錢！”
    劉青山笑了笑，沒有解釋太多，隻是望著這棟樓，目光深遠地說“屠老師，我覺得值。這裏，將來會是一片熱土。”
    他心裏想的，已經是下一套房子該買在哪裏了。
    “屠老師，我覺得您手裏有閑錢的話，也可以考慮買一套，未來說不定能升值幾百倍呢！”
    “我？”
    屠岸一愣，隨即搖頭大笑，“哈哈哈哈……我可沒你那麽有實力，升值幾百倍的事情不敢想啊……”
    見狀，
    劉青山也不再勸，人的眼光很大程度上是受限於時代的，這一點無法更改。
    想到外匯，他便問道“對了屠老師，我還想問問我的詩集海外銷售的款項，什麽時候能結算？”
    屠岸腳步一頓，然後拍了拍額頭，“你看我這記性！”
    “今天我就打算找你說這事兒呢，結果被你買房子給攪合的望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請我吃頓大餐，我給你好好聊聊這事兒。”
    劉青山就笑，“那沒問題，這個簡單，地方隨您挑。”
    “哈哈。”
    屠岸騎上自行車，一邊圍圍巾，一邊笑道“天太冷了，東來順！”
    “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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