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抽絲剝繭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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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倫對父親的記憶永遠是最初的那堵白牆前,蒼白的臉和無神的眼。那是在西城的精神研究與康複中心。
    艾倫和格壯壯坐了很久的車,又走了很長的山路。為的是見他一麵。可是他已經病得認不出自己的家人。
    回城的路上,格壯壯的掌心冰涼,瘦弱的肩膀,薄薄的背影。在寒風中努力地向前探著身體,與風雪對抗。
    那是她們的最後一次見麵。艾倫知道自己和格壯壯的天倫之樂,已漸行漸遠了。他們終將在各自的世界裏,忙著各自的生活,期許著各自安好。
    他蹲下來,背起格壯壯。
    “我自己能行……”
    格壯壯心疼他,掙紮著。
    “你越支扒我越累……”
    格壯壯不動了,把頭輕輕靠在兒子的肩膀上,盡量保持一致,來減輕負擔。
    艾倫被迫地張著嘴,大口地喘著粗氣。冷風裹挾著雪花,夾雜著灰塵鑽進肺裏,把肺泡擠的生疼。
    在艾倫出事的那年,真是禍不單行。格壯壯接到勞務公司的通知,他的丈夫被診斷為雙向情感障礙。
    沒人知道在船上漂著的那幾年,他們經曆了什麽。這仿佛是一樁懸案,那一批船員突然的就都得了這樣的病。也都被送進了西城精神康複中心。
    想起這些,格壯壯就抹眼淚。她找了勞務公司幾次,最終也沒討到什麽說法。
    “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說病就誰也不認識了……”
    格壯壯的心裏有種不好的感覺。
    “認命吧!我跟著他,沒享過一天的福……”
    她有的時候會抱怨,用他對她的那些冷漠,忘記他。
    艾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父親?!從生病開始,就沒認得過他。而在那之前,他們的交流幾乎沒有記憶。
    他出生的時候,他在船上。
    他上學的時候,他在船上。
    他出事的時候,他在船上。
    後來,他就生病了。說是父子,生命中最親最愛的兩個人,卻是最陌生的人。
    那以後沒多久,真的是沒多久,父親就去世了。
    格壯壯沒有來為他送行。為他送行的隻有艾倫,隻有他一個是他最後的親人。
    即使他一直忽略這個兒子的存在。
    在火葬場的院子裏,艾倫哭得很傷心。說不清楚是委屈還是不甘,亦或者是怨懟。真的抑製不住的悲嚎。
    他從沒想過父親會離開。一如他從來沒在父親的生命中有過波瀾。這場父與子的交集和緣分,更像是一場過往。大家匆匆而過,不過是彼此的擦肩。
    艾倫心裏突然的茫然失措了。像是燃在夜空中的煙火,看起來熱烈,看起來絢爛,看起來璀璨。卻不過是一閃即逝,隻留落寞的灰燼。那天空,卻隔岸觀火,毫發無傷。
    就是送走父親的那個傍晚,趙英俊拍著他的肩膀問他,
    “哥們你學過表演嗎?哭得真不錯,就加入我們的團隊吧,成為光榮的情感宣泄者。”
    後來他才知道,所謂的團隊隻有他們兩個人。
    “如果你有朋友,介紹他們一起,還有提成,放心吧,咱這可是穩賺不賠的朝陽產業……”
    那時候,艾倫身邊的人隻剩下夏木。
    “給你介紹個工作啊?”
    衝著那筆提成,艾倫找到了夏木。
    “我懷孕了……”
    夏木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神色很淡然。艾倫不知道她在心裏盤桓了多久,又經過怎樣的心理鬥爭,才能如此的平靜。
    “你說啥?”
    他反問,不是沒聽清,是不敢相信。
    “你不用問是誰,我也不是很認識他,隻見過兩次……”
    “你怎麽敢?”
    “我也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到現在還是很迷糊……”
    “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已經申請退學了,我在書桌的抽屜裏留了一封信給我爸,我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能看見,所以我現在無家可歸,你得收留我……”
    “造孽啊!我去陪你……”
    “不,我想生下來……”
    “你瘋了?”
    “我沒瘋,我想好好愛他,我想看看做父母的能不能全心全意的愛自己的孩子,而不是他們自己!”
    夏木越說越激動,艾倫竟無言以對了。
    每個人的成長都遍體鱗傷,誰沒有抽絲剝繭地痛過呢?
    在那一刻,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可是他如鯁在喉,什麽也說不出來。
    夏木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加入了他們的團隊。她要活著,要養活自己和未出世的孩子。
    說到底,這樣的結果,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如果夏木的父母不是那麽地忽視她,或許,會是不同的吧。
    如果一直為人性的邪惡追溯根源,那就說明還是相信人性的本身是善的。但是人性最終還是客觀的,隻有存在,沒有徹底的善與惡。那麽人性有沒有虛無呢?它本身就是個概念,是個說有就有,說無就無的存在。
    經曆了這麽多,艾倫忽然想通了。
    人的空虛不是無緣無故的,隻有心底最信賴和依戀的東西被掏空後,才會有真正的空虛。
    比如那些過往,點點滴滴地抽離他的心底,那種深深的失望和挫敗感,又飄飄忽忽地迷漫上來。
    快刀野的葬禮鬧劇,整整進行了三天三夜。而那兩萬元的情感宣泄費,就買了他們三天的場子。
    可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菲兒為什麽救快刀野,而肇事者恰恰是二蛋。艾倫想不通透這裏麵的複雜邏輯,他太想知道真相了。
    “我什麽也不想知道,”
    夏木接過入殮師老羅捧給她的一顆舍利,淡淡地說。
    老羅施展了自己積累和研究多年的精湛技藝,把菲兒煉成一顆舍利骨,而不是塵灰,就是想給夏木留個念想。
    三天後,在西城最貴的公墓。他們為快刀野做了最後的告別。也許在他們的心裏,它也是無可替代的親人。
    趙英俊還算好,艾倫和夏木身體和精神,承受了太多的變故,都累趴下了。
    體力嚴重透支和過度的悲傷之後,艾倫一覺不醒。發著高燒,陷入嚴重地昏迷狀態。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緊接著五顏六色的小星星從四麵八方跳了出來,密密麻麻地,越聚越多,層層疊疊地鋪展,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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