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幽冥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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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陽如血,潑在倒懸昆侖嶙峋的怪岩上,將整座禁忌巨峰染成一塊巨大的、凝固的血痂。齊不語站在山陰極寒的背光處,指尖緩緩撫過麵前一道扭曲的裂隙。它無聲地撕裂在虛空中,邊緣是不斷剝落又重組的幽暗碎片,如同傷口深處潰爛的腐肉,散發出陰冷死寂的氣息。這便是陰陽界壁的裂口,通往生者禁絕的幽冥。他琥珀色的右瞳深處,光陰蟬的虛影無聲震顫,每一次翅翼的扇動,都讓裂隙邊緣的時空碎片剝落得更快一些。這蟬,是他盜取時間法則的烙印,也是此刻撬開幽冥之門的鑰匙。
    冷月斜倚在不遠處一塊冰冷的黑岩上,麵白如紙,唇上毫無血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微的顫音,噴吐出的氣息瞬間凝成冰晶簌簌落下。她體內那至陰至寒的奇毒,正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啃噬著她的生機。蘇半夏剛剛以金針強行封住她幾處大穴,延緩寒毒的蔓延,但那隻是飲鴆止渴。尋常的續命靈丹,早已被這詭異的寒毒凍碎,化為一捧毫無生機的冰塵。她的名字,在生死的天秤上,正急速滑向深淵。
    “判官筆,生死簿。”齊不語的聲音低沉,帶著金石摩擦的沙啞,在這死寂的昆侖陰麵異常清晰,“隻有這個法子,能改她的命數。”他右眼的琥珀色光芒陡然大盛,光陰蟬的虛影幾乎要掙脫眼眶振翅飛出。他猛地將雙手插入那道扭曲的裂隙!
    幽冥的罡風,飽含著億萬亡魂的悲泣與絕望,瞬間化作無數柄無形的冰刀利刃,順著他的手臂瘋狂切割上來。刺骨的陰寒與撕裂靈魂的痛楚瞬間淹沒了他。皮肉綻開,鮮血湧出,卻在接觸那罡風的刹那,直接凍成了暗紅色的冰棱,掛在他的臂膀上。更可怕的是肌膚之下,無數細密的青銅色鏽跡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攀爬,那是來自天道的詛咒烙印,是每一次他強行竊取法則必須背負的枷鎖與懲罰。他悶哼一聲,身體劇烈搖晃,卻死死卡在裂隙之中,右眼的光明蟬瘋狂振翅,維持著裂隙的開啟。時間在盜取與維持的拉鋸中,被一寸寸艱難地偷來。
    他猛地發力,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射入了那片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沒有光。隻有一種粘稠得化不開的、仿佛沉澱了億萬年的死寂黑暗,包裹著每一寸感知。空氣沉重如鉛汞,帶著濃烈的腐敗腥氣和一種陳舊的、類似鐵鏽的味道。腳下並非實地,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緩慢流淌的粘稠液體,冰冷刺骨,散發著絕望的氣息——那是忘川支流,幽冥的血脈。齊不語憑著光陰蟬賦予的微弱時空感知,在絕對的黑暗裏艱難跋涉。無數冰冷、滑膩的肢體不時擦過他的身體,那是沉淪在忘川底層的無名亡魂,它們發出無聲的哀嚎,卷起一個個微小的、充滿怨念的漩渦,試圖將他拖入永恒的沉眠。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死寂的黑暗中,突兀地出現了一點微弱搖曳的綠光。那光極其黯淡,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秩序感,穿透了幽冥的粘稠。一座巨大、扭曲的建築輪廓在綠光映照下隱隱浮現。建築由無數巨大、慘白、形態各異的骸骨壘砌而成,粗壯的腿骨是梁柱,猙獰的顱骨是飛簷,空洞的眼眶裏燃燒著幽幽磷火。一條同樣由白骨鋪就的拱橋,跨過腳下粘稠的忘川支流,通向那骸骨大殿的正門。門楣之上,一塊巨大的黑色牌匾懸浮著,上麵三個扭曲的朱砂大字散發著令人靈魂凍結的寒意:判官府。
    齊不語踏上骨橋,腳下傳來細碎密集的呻吟和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仿佛每一步都踩碎了無數不甘的魂靈。他右眼的光明蟬虛影急促閃爍,在絕對黑暗中為他勾勒出危險的能量軌跡。幾道冰冷的、無形的“視線”從骸骨大殿深處掃來,帶著審視生者的漠然。那是巡邏的幽冥鬼差。他屏住呼吸,將自身所有生機、因果的氣息壓縮到極致,如同一塊真正的死物,隨著亡魂本能的牽引,無聲無息地飄過了鬼差把守的森嚴門戶。
    判官殿內,空間比外麵看到的更為龐大詭異。慘綠色的鬼火在巨大的肋骨燈架上跳躍,映照出無數漂浮旋轉的黑色卷冊,那是記錄陽間萬靈的生死簿副本。大殿中央,一方巨大的墨玉案幾後,端坐著一個身影。它披著寬大的、仿佛用夜色織就的官袍,頭戴獬豸冠,麵容籠罩在濃得化不開的陰影裏,隻有一雙眼睛,如同兩點深不見底的寒潭,冰冷地注視著麵前攤開的一冊巨大書卷。那書卷非紙非帛,材質似皮似革,散發著古老滄桑的氣息。一隻筆懸浮在書頁上方,筆杆漆黑如墨玉,筆尖卻流淌著一種妖異的猩紅光芒,仿佛飽蘸了生靈的精血——判官筆。它所懸停的那一頁,正是記載冷月命數的生死簿正冊!
    齊不語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頁書卷。上麵浮現出冰冷的文字:
    冷月,女。
    命格:七殺劫體。
    壽數:廿載零七月又三天。
    死劫:寒毒噬心,魂歸九幽。
    餘數:七日。
    那猩紅的“七日”二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神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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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判官似乎毫無察覺,陰影中的頭顱微微低下,那支懸浮的判官筆,筆尖的猩紅驟然熾亮,就要朝著“七日”二字點落!一旦落筆,大限即至,再無轉圜!
    時間,在齊不語的右眼中被強行扯慢。光陰蟬的虛影發出無聲的尖嘯!他動了。不是衝向判官,而是朝著大殿角落一根支撐穹頂的巨大肋骨柱子。他伸出烙印著青銅鏽紋的右手,五指如爪,狠狠插入那慘白的骨柱!
    “偷爾——三息光陰!”
    嗡!
    一股無形的、源自時光本身的詭異力量被強行剝離、竊取!那根巨大的肋骨柱子,連同依附其上的幾縷微弱磷火,瞬間變得灰敗、腐朽,仿佛在億萬年的時光中無聲風化,表層簌簌化為骨粉飄落。而被偷來的“三息光陰”,在齊不語掌中凝成一粒微不可察、卻沉重無比的“時之沙”!
    就在判官筆尖那點猩紅死光即將觸及生死簿上“七日”的刹那,齊不語屈指一彈!
    那粒凝聚了三息光陰的“時之沙”,無聲無息,超越了空間的距離,瞬間打在判官筆漆黑的筆杆之上。
    叮!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琉璃相擊的脆響。時間,在判官筆周圍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微不可查的凝滯!它筆尖那點催命的紅光,距離書頁僅有發絲般的距離,卻詭異地停住了。判官筆本身,在這一瞬間,仿佛“遺忘”了它正在執行的任務,也“遺忘”了它主人的存在。那三息光陰,被齊不語從它存在的“連續性”中,硬生生偷走了!
    就在這電光石火、被偷來的三息間隙裏,齊不語的身影化作一道扭曲的流光,幾乎是貼著地麵,以超越幽冥法則的速度,瞬間出現在墨玉案前!青銅鏽紋覆蓋的右手,帶著盜取光陰的餘威,無視了生死簿本身散發的恐怖輪回之力,狠狠抓向那支仿佛陷入短暫迷茫的判官筆!
    “孽障!安敢竊奪陰司法器?!”一聲震徹整個骸骨大殿的怒喝如同九幽寒雷炸響!濃重陰影中的判官終於驚覺,兩點寒潭般的眸子爆射出刺骨的殺意與難以置信的驚怒。它寬大的袍袖猛地揮出,一股凍結靈魂、足以讓金仙瞬間魂飛魄散的恐怖陰寒死氣,化作一條咆哮的黑龍,直撲齊不語後心!整個判官殿的溫度驟降,牆壁地麵瞬間覆蓋上厚厚的黑色玄冰。
    齊不語對身後足以致命的攻擊置若罔聞。他的全部心神,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那隻抓向判官筆的右手上。指尖觸碰到筆杆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滑膩、怨毒、血腥的複合衝擊,如同億萬根冰針狠狠紮入他的神魂!那是判官筆本身蘊含的無盡死意和審判法則的反噬!他右眼的光明蟬虛影發出瀕臨破碎的哀鳴,瞳孔深處甚至滲出了一縷琥珀色的血絲!覆蓋手臂的青銅鏽紋如同活物般瘋狂蠕動、蔓延,甚至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啃噬聲,仿佛在吞噬他的血肉作為抵抗反噬的燃料。
    “給我——過來!”他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五指猛地合攏!
    嗤啦!
    仿佛撕裂了某種無形的、堅韌無比的法則之線。那支流淌著妖異猩紅光芒的判官筆,被他硬生生從懸浮狀態中扯了下來!
    幾乎就在筆落入他掌心的同時,身後那條由純粹陰寒死氣凝聚的咆哮黑龍,已經噬咬而至!死亡的寒意幾乎凍結了他的骨髓。齊不語甚至來不及回頭,左手猛地一按攤開的生死簿!借著那股反衝之力,他抱著判官筆,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險之又險地擦著黑龍的獠牙邊緣翻滾出去!
    轟隆!
    黑龍狠狠撞在墨玉案幾上!堅固無比的墨玉連同上麵漂浮的無數生死簿副本卷冊,瞬間被恐怖的死氣凍結,然後炸裂成漫天飛舞的黑色冰晶碎片!整個判官殿劇烈搖晃,骸骨牆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篡改生死,逆亂輪回!罪不容誅!”判官徹底暴怒,陰影中的身影第一次清晰了幾分,那是一個麵容模糊、唯有雙眼燃燒著熊熊幽火的巨人。它抬起枯爪般的手指,朝著齊不語淩空一點!
    幽冥法則被引動!齊不語周圍的虛空瞬間凝固,如同億萬斤重的無形枷鎖,要將他生生碾碎在原地!無數亡魂的哀嚎聲直接在腦海深處炸響,撕扯著他的意識。他手中的判官筆劇烈震顫,猩紅的筆尖發出尖銳的嘶鳴,仿佛要掙脫他的掌控,反噬其主!
    “還沒完!”齊不語雙目赤紅,右眼的光明蟬虛影已經黯淡得如同風中殘燭。他強忍著神魂撕裂般的劇痛和幽冥法則的恐怖壓製,雙手死死握住那支瘋狂掙紮、反噬的判官筆,將全身殘存的、源自“盜天機”的本源力量,連同右眼中最後的光陰之力,不顧一切地灌入筆中!
    筆尖那妖異的猩紅光芒,被強行扭轉方向,對準了生死簿上冷月的那一頁!
    筆落。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隻有筆尖劃過那似皮似革書頁時,發出的輕微“沙沙”聲,在這死寂的判官殿裏,卻比驚雷更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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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猩紅的光芒在筆尖流淌,帶著齊不語灌注的、逆天改命的決絕意誌,覆蓋了原來的冰冷文字。
    死劫:寒毒噬心,魂歸九幽。
    餘數:七日。
    那行字跡,在猩紅光芒的侵蝕下,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冰雪,迅速消融、改寫:
    死劫:破!
    命格:無岸。
    餘數:——
    “無岸”二字浮現的刹那,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深邃的幽冥力量猛地從生死簿深處反衝而出!那不是判官的力量,而是整個幽冥輪回法則本身對“無岸”命格的排斥和憤怒!這股力量狠狠撞在齊不語身上!
    噗!
    他再也支撐不住,一大口蘊含著金色光點的鮮血狂噴而出,盡數灑在冰冷的生死簿上。鮮血與那猩紅的“無岸”二字混合,顯得詭異而妖豔。覆蓋他全身的青銅鏽紋如同燒紅的烙鐵,發出嗤嗤聲響,深深烙印進他的血肉骨骼!判官筆脫手飛出,化作一道血光沒入判官寬大的袍袖之中。
    “竊賊!汝改一人之命,亂千萬之魂!此罪,萬死難贖!”判官的聲音充滿了暴怒與一種被褻瀆的威嚴,枯爪再次抬起,這一次,整個幽冥的森寒似乎都凝聚在它的指尖,要將齊不語徹底抹殺!
    齊不語身受重創,神魂欲裂,青銅鏽紋的侵蝕帶來深入骨髓的劇痛。但他嘴角卻扯出一個近乎瘋狂的弧度。在判官那滅絕一指落下前的瞬間,他染血的右手猛地按在生死簿上——不是冷月那頁,而是旁邊空白的區域!
    “借路——黃泉逆流!”
    轟!
    整個判官府,不,是整個幽冥大地都仿佛劇烈震動了一下!齊不語按下的地方,生死簿上猛地炸開一個漆黑的漩渦!那不是通往陽間的路,而是直接貫穿幽冥底層,引動了九幽深處最狂暴、最混亂的黃泉逆流!
    渾濁、腥臭、蘊含著無盡亡魂怨念的黃色泉水,如同壓抑了億萬年的火山,從那個漩渦中狂暴地噴湧而出!瞬間衝垮了墨玉案的殘骸,卷向暴怒的判官!這逆流的黃泉,帶著混亂和湮滅的氣息,是幽冥自身法則失控的具現,連判官也不敢正麵硬撼!
    趁著這混亂法則製造的短暫間隙,齊不語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縱身投入了那噴湧著黃泉逆流的漆黑漩渦!狂暴混亂的湮滅性能量撕扯著他的身體,青銅鏽紋在黃泉水的衝刷下發出刺目的光芒,仿佛要將他徹底分解。他在混亂的洪流中翻滾,最後殘存的意識裏,隻有一個模糊的景象:暴怒的判官被逆流黃泉暫時阻隔,但它那燃燒著幽火的雙眼,穿透混亂的濁流,死死鎖定了他。冰冷的宣判如同跗骨之蛆,鑽入他即將陷入黑暗的神魂:
    “改命者…腳下…鋪著千萬人的…往生路!”
    ……
    人間界,距離倒懸昆侖萬裏之遙的雲夢大澤邊緣。
    夜色深沉,霧氣彌漫。一個叫“棲霞渡”的凡人小鎮依水而建,本已陷入沉睡。突然,靠近沼澤的濕地上空,空間如同水波般劇烈蕩漾起來。緊接著,一片巨大、扭曲、散發著慘綠色幽光的“海市蜃樓”毫無征兆地浮現!
    樓閣歪斜,街道扭曲,人影憧憧。那些“人”穿著各朝各代的服飾,有的肢體殘缺,有的麵容模糊,在虛幻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遊蕩、碰撞。他們提著樣式古舊、散發著幽幽綠光的燈籠,燈籠上寫著一個個模糊不清的名字。整個蜃景死寂無聲,隻有燈籠綠光映照下,那些亡魂空洞眼神中凝固的茫然與絕望。霧氣被染成慘綠,陰冷的氣息籠罩了整個棲霞渡,沉睡的凡人被這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驚醒,驚恐的尖叫劃破死寂的夜。
    扭曲的蜃景深處,一個提著燈籠、麵容枯槁的老嫗身影似乎比其他亡魂清晰一些。她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中沒有眼白,隻有一片深邃的漆黑。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仿佛在呼喚著什麽。燈籠慘綠的光暈搖曳,隱約照出燈籠上兩個模糊、扭曲、卻透著無盡邪異的字跡——無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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