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三生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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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劫火的餘燼在倒懸昆侖的罡風中飄散,帶著血肉焦糊與法則焚毀的刺鼻氣味。天穹上那道流淌著七彩霞光的氣運裂口已然閉合,布滿裂痕的金色天幕在焚世之劫的衝擊下愈發黯淡,如同垂死巨獸的鱗甲。鉛灰色的劫雲尚未完全散去,低垂著,將僅存的天光也吞噬殆盡,峰頂籠罩在一種令人窒息的、劫後餘生的死寂裏。
    蘇半夏倒在地上。那曾吸引萬千劫火的軀體,如今隻剩下一具勉強維持人形的焦黑骨架。大部分骨骼呈現出琉璃化的暗紅光澤,表麵布滿蛛網般的裂痕,絲絲縷縷的青煙從裂縫中逸散。心口位置,一點微弱到幾乎熄滅的翠綠光暈,如同風中殘燭,在焦黑的胸骨深處艱難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帶來骨骼細微的碎裂聲,仿佛隨時會徹底崩解。沒有呼吸,沒有心跳,隻有那點微弱的翠綠,證明著藥王靈魄尚未完全湮滅。焦炭般的頭骨微微轉向冷月和齊不語的方向,空洞的眼眶裏,早已沒有了眼珠,隻有兩簇幽暗的火星在深處明滅,傳遞著無聲的哀傷。
    冷月跪在她身邊,焦黑的左臂顫抖著,卻不敢觸碰那琉璃化的焦骨。右臂那根裸露的、烙印著暗金紋路的臂骨,在昆侖巔峰的詭異力場和方才天劫的衝擊下,紋路搏動得如同瀕死的心髒,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深入骨髓的劇痛和冰冷的吞噬感。寂滅冰焰縮回體內,隻在體表凝結出一層薄薄的、不斷剝落的幽藍冰晶。她看著蘇半夏焦黑的殘軀,看著那點隨時會熄滅的翠綠,死寂的眼底第一次翻湧起近乎崩潰的絕望。
    齊不語跌坐在不遠處。強行灌入的磅礴氣運如同退潮般從他布滿金紋裂痕的身體裏飛速流失。皮膚下的金光迅速黯淡,裂痕中不再逸散光點,反而滲出粘稠的金色血珠。右臂那層幽暗的青銅鏽紋在氣運退去後,如同吸飽了血的螞蟥,顏色變得更加深沉幽暗,蠕動得更加貪婪,瘋狂汲取著他體內殘存的一切。他掙紮著想要爬向蘇半夏,每一次挪動都讓裂痕擴大,金色的血液染紅了冰冷的岩石。左眼漆黑,右眼那瘋狂的金光早已熄滅,隻剩下死灰般的渾濁,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漏風般的喘息,連一聲完整的呼喚都吐不出來。
    絕境。油盡燈枯,前路斷絕。
    冷月猛地抬起頭,死寂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向倒懸昆侖峰頂的最深處。那裏,在劫雲籠罩的陰影下,一片由無數巨大、扭曲、仿佛被強行折斷的青銅巨柱構成的廢墟,如同巨獸的殘骸,沉默地矗立著。廢墟中心,一扇高達百丈、布滿詭異凹痕和凝固血痂的青銅巨門,半掩在斷柱的陰影裏。門縫中,透出絲絲縷縷粘稠如血的暗紅光芒,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古老與不祥。那是他們攀登盜天梯的目標,是輪回井傳說的所在,也是此刻絕境中唯一的、散發著死亡誘惑的——未知!
    “去…門後…”冷月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她猛地站起,焦黑的左手凝聚起最後一絲寂滅冰焰,化作一柄幽藍的冰刃。她不再看齊不語,也無力再攙扶蘇半夏那焦黑的殘軀,隻是用冰刃指向那扇青銅巨門,如同最後的命令。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身體的崩潰。齊不語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用那隻未被詛咒侵蝕的左手撐地,拖著殘破的身軀,一寸寸朝著巨門方向爬去,身後拖出一道刺目的金色血痕。冷月則彎下腰,用那隻焦黑的、烙印著暗金紋路的右臂骨,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最脆弱的琉璃,將蘇半夏那焦黑碳化、布滿裂痕的骨架托抱起來。焦骨觸碰到她臂骨的暗金紋路,發出細微的嗤嗤聲,仿佛兩種詛咒在相互侵蝕。她咬緊牙關,一步步走向那散發著粘稠血光的青銅門縫。
    穿過斷折的青銅巨柱廢墟,靠近那扇巨門。粘稠的、帶著濃烈鐵鏽和奇異甜腥味的暗紅光芒從門縫中湧出,將三人的身影染成詭異的血色。門內並非預想中的輪回井,而是一個巨大得望不到邊際的、如同巨大心髒內部腔室般的空間!地麵並非岩石,而是深不見底的、粘稠蠕動著的暗紅血池!血池表麵不斷鼓起巨大的血泡,破裂時散發出濃鬱的生命精氣與死亡怨念混合的詭異氣息。無數粗大如龍、閃爍著幽暗符文的青銅鎖鏈,從上方無盡的黑暗中垂落,一端深深紮入粘稠的血池深處,另一端則消失在黑暗的天穹之上,如同連接著某個龐然大物的血管!
    空間的正中心,血池之上,懸浮著一塊巨大的、通體漆黑的石碑。石碑材質非金非石,表麵光滑如鏡,卻又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它靜靜地懸浮著,散發著一種比昆侖峰頂的罡風更凜冽、比幽冥死氣更沉重的古老威壓。石碑的底座浸沒在粘稠的血池中,血池的暗紅光芒在漆黑的碑麵上流淌、變幻,卻無法照亮碑身分毫。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召喚,從那漆黑的石碑上傳來,冰冷、強製、不容抗拒。
    冷月抱著蘇半夏的焦骨,齊不語拖著殘軀,艱難地踏上了血池邊緣唯一一條由凝固黑血構成的、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棧道”。棧道下方,粘稠的血漿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甜腥和冰冷的死亡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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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近石碑。離得越近,那股古老的威壓越強,幾乎要將他們的靈魂凍結、碾碎。漆黑的碑麵上,沒有任何文字,隻有一片純粹的、仿佛能吞噬心神的黑暗。
    就在這時!
    冷月臂骨上的暗金紋路猛地爆發出刺目的光芒!仿佛受到了石碑的強烈刺激!與此同時,齊不語右臂的青銅鏽紋也幽光大盛!而冷月懷中,蘇半夏焦黑胸骨深處那點微弱的翠綠光暈,竟也前所未有地劇烈跳動起來!
    嗡——!!!
    三股力量暗金詛咒紋、青銅詛咒紋、破碎藥靈核心)仿佛三把被石碑激活的鑰匙,同時投射出三道截然不同的光束,狠狠撞在漆黑石碑的中心!
    純黑的碑麵,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猛地蕩漾起一圈圈漣漪!漣漪所過之處,漆黑的碑麵迅速變得透明,仿佛冰層融化,顯露出其下掩蓋的、由無數流動的暗金色古老符文構成的碑文!
    碑文開篇,三個巨大的、由粘稠血光構成的古篆大字,帶著無邊的惡意與宿命的嘲弄,狠狠撞入他們的眼簾:
    滅!世!三!盜!
    緊接著,下方密密麻麻的暗金符文如同活物般流淌、組合,化作一幅幅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畫麵與冰冷的判詞:
    首盜光陰者:琥珀瞳藏蟬,竊時逆陰陽。幽冥亂生死,神輦軌傾崩。金紋裂體日,天律氣運終!畫麵:齊不語右眼光陰蟬振翅,撕裂幽冥界壁;東君神輦軌跡扭曲頓挫;他全身布滿金紋裂痕,金色天幕崩塌)
    次盜情魄者:冰焰鍛真火,丹毒化幽冥。綱目名更易,天律根基傾!靈碎引劫日,焚世火蓮生!畫麵:冷月以臂骨攫取三昧真火本源,典藏閣烈焰滔天;蘇半夏以血改《萬藥綱目》,“情劫丹”化為“相思引”;蘇半夏心口翠綠光暈引動漫天劫火)
    末盜氣運者:無岸噬天運,罪骨鑄邪梯。氣運長河汙,焚劫洗蒼生!三界序崩日,昆侖碑顯名!畫麵:冷月擲出暗金絲矛紮進氣運長河;三人攀登由脊骨與詛咒構成的盜天梯;人間城池在劫火中化為焦土)
    碑文流淌,將他們從雪夜書院盜骨開始,到幽冥竊生死簿、離恨天盜真火、偷日亂三界、鑄盜天梯、改情劫丹名、直至最後偷天換命引動焚世劫…所有逆天之舉,所有引發的災難,所有被他們顛覆的秩序,都如同早已寫好的劇本,冰冷地鐫刻其上!他們每一次掙紮,每一次向命運揮刀,都精準地踏在碑文預設的軌跡之上,成為推動“滅世”預言實現的齒輪!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三人的血液和靈魂!原來所有的抗爭,所有的掙紮,所有的痛苦與犧牲,都隻是這預言的一部分?他們不是反抗者,而是被命運選中的…毀滅的執行者?
    就在這認知崩塌、心神劇震的瞬間!
    漆黑石碑最下方,原本應是空白或預言終結的地方,一行全新的、濕漉漉的、散發著濃烈血腥氣的字跡,如同剛剛用指尖蘸著心頭熱血書寫而成,極其突兀地浮現出來:
    快逃!
    那字跡…娟秀中帶著一絲顫抖,筆鋒轉折處殘留著藥王穀秘傳符文的細微習慣…赫然是——蘇半夏的筆跡!
    冷月如遭雷擊,猛地低頭看向懷中那具焦黑的骨架!蘇半夏胸骨深處那點翠綠光暈依舊在微弱跳動,但她的指骨早已碳化,如何書寫?齊不語也掙紮著抬起頭,渾濁的右眼死死盯著那行血字,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
    這血字…不是現在寫的!
    它是…未來的蘇半夏,在某個未知的時間點,以某種無法理解的方式,跨越時空,將警告刻在了這揭示他們命運起點的石碑之上!
    最大的荒誕與恐怖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間注滿了他們的心髒。預知未來並留下警告,這本該是打破宿命的希望之光。然而,這警告本身,卻與他們剛剛經曆的一切、與碑文揭示的“滅世三盜”命運嚴絲合縫地嵌套在一起!它出現在這裏,恰恰證明了這警告的行為,也是預言中早已安排好的一環!是命運之環閉合前,最後一塊精準落下的拚圖!
    冷月臂骨上的暗金紋路搏動得更加瘋狂,仿佛在嘲笑著她的掙紮。她看著懷中蘇半夏焦黑的殘軀,看著那行由“未來蘇半夏”留下的、浸透絕望的血字警告,一個冰冷徹骨、令人窒息的明悟,如同墓碑般轟然砸落在她死寂的心湖:
    原來,從始至終,他們以為的每一次破局,每一次掙紮,甚至這來自未來的、試圖逆轉的警告…都隻是沿著早已掘好的墓道,一步步走向那個被預設好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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