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碑林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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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心竅深處,碑林如林。
    數千塊息壤玉碑矗立在靈脈星璿之上,高低錯落,如同冰冷的石筍森林。每一塊碑麵都刻著清晰的名字,閃爍著或熾烈、或溫潤、或厚重、或鋒銳、或死寂的微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氣息翻書聲“嘩啦…嘩啦…”永不停歇,如同亙古的心跳,是毀滅道痕的脈搏;而碑林中,絕望的嗚咽、崩潰的哭嚎、憤怒的低吼、虛妄的狂笑、冰冷的死寂…種種因窺見自身命運分支而爆發的劇烈情緒,如同混亂的潮汐,與那翻書聲交織、碰撞,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精神泥沼。
    靈脈山最後的火種,在這片映照著無數毀滅歧途的碑林中沉浮、掙紮。吳大勇蜷縮在一角,眼神渙散,褲襠的濕跡早已幹涸,留下難看的印記,口中隻剩下無意識的、細若遊絲的“死…死了…”。錢小玉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淚水無聲流淌,身體時不時地抽搐一下,仿佛還沉浸在至親慘死的幻象中。孫有福被幾個弟子死死按在地上,兀自手舞足蹈,對著虛空傻笑“仙果…我的…都是我的…” 李青萍雙目赤紅,被捆得結結實實,嘴裏塞著布團,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王寒、陳寂、林霜三尊冰雕的玉碑,幽藍寒氣翻滾得愈發劇烈,碑麵上冰川崩裂、冰原死寂、時空撕扯的幻影不斷明滅,散發出令人心寒的衰亡氣息。
    整個地心竅,如同一個巨大的、行將就木的心髒,在絕望的痙攣中苟延殘喘。命碑大陣映照出的,是沉淪的終點。
    玄襄單膝跪在那座空無一字的灰白玉碑前,嘴角殘留著刺目的血跡。強行窺探命碑大陣核心,引動陣力反噬,幾乎撕裂了他本就布滿裂痕的識海。劇痛如同億萬燒紅的鋼針,反複穿刺著他的神魂。他撐著冰冷的碑麵,勉強維持著不倒,臉色慘白如金紙,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的劇痛。然而,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翻湧的並非痛苦,而是一種近乎凝固的、冰冷的灼熱。他死死盯著碑林深處那片幽藍寒氣最濃鬱、命運絲線最混亂的區域。
    在那裏,在那片象征著光陰蟬沉眠的冰封絕地邊緣,在翻書道痕與命碑陣力交錯的某個奇異節點上——一點微不可察、卻頑強閃爍著冰冷純粹生機的光點,如同無邊黑暗中的一粒星火,一閃而逝!
    遊離於命碑之外!無名!
    “無名者留碑,有碑者無名…”玄襄染血的唇齒間,再次溢出這句如同讖言的低語,帶著一種勘破宿命的蒼涼與決絕。這點遊離於所有既定命運之外的微光,便是師父“盜天”真意在這片絕望泥沼中,為他、為靈脈山指出的唯一罅隙!唯一的生路,在碑林之外!在無名之處!
    他必須抓住它!不惜一切代價!
    玄襄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撕裂黑夜的閃電,穿透碑林的混亂光影,精準地落在洞窟邊緣那兩道身影上——冷月與蘇半夏。
    冷月依舊一身洗得發白的玄色勁裝,孤絕地立於陰影之中。她左側臉頰的刀疤被寒玉冰魄葉暫時封印,重新化為一道暗紅的、靜止的刻痕。但她的眼神,比刀疤更冷,比昆侖萬載玄冰更硬。她沉默地看著碑林中上演的眾生悲相,看著那些在命運幻象中崩潰沉淪的同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鬧劇。唯有那緊抿的唇線,透著一絲深入骨髓的漠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是對命運?還是對這些沉淪者的脆弱?
    蘇半夏則站在稍遠處,清冷的臉上帶著丹房透支後的疲憊,但那雙眸子卻亮得驚人,如同寒夜中的孤星。她並未過多關注那些崩潰的弟子,目光反而在玄襄噴出的血跡、那無字灰白玉碑上的血痕、以及碑林中混亂交織的命運氣息之間來回逡巡。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撚動著,仿佛在空氣中捕捉著某種無形的藥性軌跡,清冷的眉頭時而緊蹙,時而微展,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世界裏。對於玄襄投來的目光,她似乎有所感應,緩緩抬眸,平靜地回視。沒有詢問,沒有擔憂,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性與等待。
    無聲的對視,在翻書聲與絕望哀嚎的背景音中,完成了最後的確認與托付。
    玄襄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帶著血腥味刺入肺腑,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他強撐著劇痛,扶著無字碑緩緩站直身體。染血的道袍無風自動,一股沉重如山的威壓混合著決絕的意誌,猛地從他身上擴散開來,瞬間壓下了碑林中所有的哭嚎、狂笑與低吼!混亂的洞窟為之一靜,所有目光,無論是崩潰的、茫然的、還是絕望的,都下意識地聚焦到他身上。
    “靈脈山道統,於此斷絕前緣!”玄襄的聲音嘶啞,卻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清晰地響徹在每一個弟子的神魂深處,“舊名已死,舊路已絕!欲求生者,隨我…入昆侖!”
    昆侖!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死寂的洞窟中炸響!所有弟子,包括神誌不清的孫有福、被捆住的李青萍,都猛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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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侖,傳說中的萬山之祖,神魔禁地!其深處有倒懸之峰,終年籠罩在湮滅罡風與萬古寒流之中,是連上古大能都談之色變的絕域死地!入昆侖?那不是求生,是求速死!
    恐慌如同瘟疫般再次蔓延!絕望的陰雲更加濃厚。
    “不!我不去!那是死地!”
    “大師兄瘋了!他要把我們都葬送在昆侖!”
    “留在這裏…留在這裏還有…還有…”有人看向那些刻著自己名字、預示著各種死法的玉碑,後半句話卻卡在喉嚨裏,再也說不出來。留在這裏,同樣是死路一條,甚至更痛苦!
    “閉嘴!”淩焰一聲炸雷般的怒吼,狂暴的焚天勁力透體而出,灼熱的氣浪瞬間衝散了一小片區域的寒氣,也將那些騷動壓了下去。他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瞪著那些退縮的弟子,充滿了鄙夷與怒火,“怕死的孬種,現在就滾出去!沒人攔著你們在這裏等死!老子跟大師兄走!”他一步踏到玄襄身邊,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座燃燒的鐵塔,用行動表明了立場。
    素衣緊緊拉著瑟瑟發抖的青穗,臉色蒼白,眼中充滿了掙紮與恐懼。昆侖絕地,十死無生…但留在這裏…她看著懷中青穗那充滿恐懼的大眼睛,又看向碑林中那些崩潰扭曲的同門,最終一咬牙,拉著青穗也站到了玄襄身後,聲音帶著顫音卻無比堅定“我們…跟大師兄走!”
    蘇半夏沒有任何言語,青色的身影無聲無息地飄然而至,站在了玄襄另一側。清冷的眸子掃過那些猶豫退縮的弟子,如同在看一堆無用的藥渣。
    有人帶頭,絕望中求生的本能開始壓過恐懼。一些心智尚存的弟子,看著那冰冷的名字碑,又看看玄襄染血卻決絕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掙紮,最終也踉蹌著、沉默地聚攏過來。吳大勇如同夢遊般,被同伴拖拽著加入隊伍。錢小玉擦幹眼淚,咬著下唇,默默跟上。孫有福依舊在傻笑,被幾個弟子架著拖了過來。李青萍被解開束縛,眼中的瘋狂稍退,隻剩下死灰般的麻木,也默默站到了人群邊緣。
    最終,除了少數幾個徹底崩潰、蜷縮在角落喃喃自語的弟子外,地心竅中殘存的數十名靈脈山門人,如同即將被洪水吞噬的蟻群,帶著恐懼、茫然和最後一絲渺茫的希冀,聚集在了玄襄身後。
    玄襄的目光掃過身後這群形容枯槁、如同驚弓之鳥的殘兵敗將,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座無字的灰白玉碑,看了一眼衣冠塚中那沉默的書箱,看了一眼這片映照著毀滅命運的冰冷碑林。然後,他猛地轉身,染血的道袍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指向地心竅深處某個被巨大靈晶石柱遮蔽的、毫不起眼的黝黑甬道入口。
    “走!”
    沒有豪言壯語,隻有一個冰冷的字眼。他率先邁步,身影如同標槍,刺向那未知的黑暗。淩焰、蘇半夏緊隨其後。素衣拉著青穗,帶著身後一群跌跌撞撞、如同行屍走肉的弟子,義無反顧地踏入了那條通往昆侖絕域的最後生路。
    黑暗,瞬間吞噬了所有的光。
    倒懸昆侖。
    傳說在此刻化為觸目驚心的現實。
    這是一片被天地徹底遺忘、法則扭曲崩壞的絕域。巨大的山體並非矗立大地,而是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硬生生掰斷、倒轉,龐大的山基詭異地懸於無盡深幽的黑暗虛空之上,尖銳的山峰則筆直地刺向下方同樣深不見底的淵藪!倒懸的山體表麵,覆蓋著億萬年不化的、呈現出深邃幽藍色的玄冰,堅硬更勝神鐵,散發著凍結靈魂的恐怖寒意。
    湮滅罡風,如同無形的億萬把刮骨鋼刀,永不停歇地從四麵八方、從上下虛空之中瘋狂吹襲、切割!風聲不再是呼嘯,而是億萬亡魂淒厲的尖嚎與空間被反複撕裂的、令人牙酸的“滋啦”聲混合成的死亡交響!這罡風無視任何防禦,直接作用於神魂,修為稍弱者,頃刻間便會被刮去三魂七魄,化為無知無覺的冰雕!
    萬古寒流,如同凝固的死亡之河,在這倒懸的冰峰之間無聲流淌、盤旋。它們並非液體,而是一種凝練到極致的、呈現出粘稠墨藍色的冰冷能量。所過之處,空間都仿佛被凍結、遲滯,光線扭曲黯淡。任何生靈一旦被其沾染,瞬間便會被凍結成最細微的粒子,連思維都無法逃逸!
    倒懸的山體表麵並非光滑,而是布滿了巨大深邃的冰隙、如同巨獸獠牙般猙獰倒懸的冰錐、以及被寒流侵蝕出的、深不見底的冰窟。這裏沒有日月星辰,隻有永恒的死寂與幽暗。光芒來自於山體玄冰內部偶爾閃爍的、如同鬼火般的幽藍磷光,以及那永不停歇的湮滅罡風撕裂虛空時迸發出的、轉瞬即逝的慘白電芒。
    這裏,是生命的禁區,是法則的墳場,是真正的…絕地!
    當玄襄帶著靈脈山最後的殘兵,穿過那條隱藏於地心竅深處、由上古殘留空間裂隙形成的扭曲甬道,踏入這片倒懸絕域的邊緣時,撲麵而來的恐怖景象與那無孔不入的湮滅罡風、萬古寒流的氣息,瞬間擊垮了大多數人僅存的意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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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淒厲的慘叫劃破死寂。幾個修為最弱的弟子,在踏入此地的瞬間,護體靈光如同紙糊般破碎!湮滅罡風如同億萬鋼針,瞬間刺入他們的識海!他們的眼神瞬間渙散、凝固,身體保持著踏入時的姿勢,皮膚、毛發、衣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蓋上幽藍的冰晶,僅僅一個呼吸,便化作了數尊栩栩如生、散發著死寂寒氣的冰雕!連一絲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退!快退回去!”有人崩潰哭喊,轉身就想逃回那看似安全的甬道。
    “不!回去也是死!”有人絕望地嘶吼,癱軟在地。
    恐慌如同燎原之火,瞬間點燃了這支本就脆弱的隊伍!哭嚎聲、尖叫聲、推搡聲混雜在一起,隊伍瞬間大亂!湮滅罡風趁虛而入,又有數名弟子眼神呆滯,體表開始凝結冰霜!
    “找死!”淩焰目眥欲裂,一聲狂暴怒吼!焚天勁力如同火山噴發,赤紅的火焰瞬間以他為中心炸開!狂暴的熱浪形成一圈短暫的護罩,暫時逼退了侵襲而來的罡風和寒意!他如同人形凶獸,蒲扇大的手掌左右開弓,將幾個試圖往回衝、引發混亂的弟子狠狠拍倒在地,厲聲咆哮“想死的就滾回去!想活的,給老子閉嘴!跟上!”
    素衣臉色煞白,拚命催動靈力,一層柔和的綠色光暈護住自己和青穗,同時將幾枚散發著清香的丹藥彈入幾個瀕臨崩潰的弟子口中,勉強穩住他們的心神。青穗嚇得小臉慘白,死死抱住素衣,牙齒咯咯作響。
    蘇半夏周身籠罩著一層淡青色的、如同水波流轉的光暈,那湮滅罡風觸及其上,竟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如同被無形的葉片卸開、滑走。她清冷的眸子掃過這片絕域,非但沒有恐懼,反而掠過一絲極淡的、如同發現珍稀藥草的探究光芒。
    玄襄站在隊伍最前方,直麵那足以撕裂神魂的罡風與凍結萬物的寒流。他沒有任何防護,那恐怖的湮滅之力衝擊在他身上,如同撞上了無形的礁石。他染血的道袍獵獵作響,臉色更加蒼白,嘴角甚至再次溢出一縷鮮血,顯然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但他站得筆直,如同定海神針!他猛地抬手,指尖混沌暗金光芒一閃,一道無形的屏障瞬間在隊伍前方撐開,暫時隔絕了大部分罡風寒流的正麵衝擊。
    “此地,便是新宗之基!”玄襄的聲音帶著神魂之力,穿透罡風的尖嘯,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幸存弟子的耳中,“舊名已死,前塵盡斬!此地無名,此地無因!唯有於此絕滅之地,方能竊取那一線…逆天改命之機!”
    他染血的目光掃過身後一張張驚惶、絕望、麻木的臉,最後落在冷月和蘇半夏身上,帶著不容置疑的托付“立宗於此,名——‘盜天闕’!”
    盜天闕!
    竊天機,立命於絕地!
    “冷月!”玄襄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虛空的決絕,“斬!”
    冷月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閃至隊伍最前方。她沒有任何言語,隻是猛地抬手,並指如刀!指尖沒有光華閃耀,隻有一股凝練到極致、冰冷死寂到凍結時空的恐怖意誌轟然爆發!
    嗤——!
    一道無形的、仿佛由絕對零度構成的“線”,隨著她指尖劃落的軌跡,瞬間貫穿了前方洶湧的湮滅罡風與粘稠的萬古寒流!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
    隻有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仿佛空間本身被硬生生“裁開”的細微撕裂聲!
    那道無形的“線”所過之處,狂暴肆虐的罡風如同被無形的壁壘阻擋,瞬間平息、凝固!粘稠流淌的萬古寒流如同遭遇了無法逾越的天塹,驟然停滯!連空氣中彌漫的、凍結靈魂的恐怖寒意,都被強行分割開來!
    一條寬約三丈、長約百丈的“通道”,如同神隻揮劍斬開的生路,硬生生地在這片死亡絕域中開辟出來!通道兩側,是凝固如牆的罡風與寒流,內部雖然依舊冰冷死寂,卻暫時隔絕了那致命的侵蝕!通道的盡頭,赫然是一個被巨大冰錐半掩著的、深邃幽暗的巨大冰窟入口!
    “入洞!”玄襄低喝一聲,率先踏入這用無上意誌斬出的生路。隊伍再無猶豫,帶著劫後餘生的恍惚與更深的恐懼,跌跌撞撞地湧入那冰窟之中。
    冰窟內部,遠比外麵更加廣闊深邃。巨大的空間如同巨獸的腹腔,穹頂倒懸著無數尖銳的冰棱,如同森寒的獠牙。地麵是光滑如鏡的玄冰,寒氣刺骨。洞窟深處,隱隱有水流奔騰的轟鳴傳來。奇異的是,洞窟內的溫度雖然依舊極低,卻不再有外麵那種凍結神魂的恐怖寒流,湮滅罡風也消失無蹤,隻有一種純粹的、死寂的冰冷。洞壁上,布滿了天然的、散發著微弱幽藍磷光的冰晶,如同鑲嵌在黑暗中的冰冷星辰,了些許朦朧的光線。
    這裏,便是“盜天闕”的根基所在。
    接下來的時日,是掙紮求生的煉獄,也是新生的序曲。
    玄襄如同不知疲倦的鐵人,以自身為樞紐,強行引動倒懸山體深處殘存的、狂暴混亂的地脈能量(這能量同樣蘊含著湮滅與冰寒的屬性),結合蘇半夏調配的、以焚心蝕骨情花殘渣與昆侖玄冰精華煉製的奇異“固源散”,開始艱難地穩固這片冰窟空間,布下隔絕外界絕域氣息的簡陋禁製。每一次引動地脈,都伴隨著恐怖的能量反噬,讓他傷上加傷,咳出的鮮血在冰冷的玄冰地麵上凝結成暗紅的冰花。但他眼神中的決絕,卻一日勝過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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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焰則化身開鑿的巨獸。他咆哮著,將焚天勁力凝聚於雙拳,如同兩柄燒紅的巨錘,狠狠砸向洞壁和地麵那些堅硬無比的玄冰!轟鳴聲不絕於耳,冰屑紛飛如雪!他在開鑿可供棲身的冰室,在平整修煉的場地,也在發泄著內心積壓的狂暴與憋悶。汗水剛滲出毛孔,便被瞬間凍結成冰珠,掛滿他虯結的肌肉。
    素衣帶著青穗和一些懂些醫術的弟子,成了最忙碌的人。她們小心翼翼地收集洞壁上那些散發著幽藍磷光的冰晶,研磨成粉,混合著蘇半夏的藥散,製成一種散發著微弱暖意的“磷光膏”,塗抹在凍傷的弟子身上,勉強維持著生機。同時,她們還要照顧那些心神崩潰、如同行屍走肉的弟子,喂食以寒潭中捕獲的、蘊含微弱生機的“盲眼銀魚”熬製的稀薄魚羹。洞窟一角,很快彌漫起藥味、魚腥味和絕望氣息混合的怪異味道。
    蘇半夏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她在冰窟深處尋了一處相對僻靜的冰隙,以幾塊巨大的玄冰為基,構築起一個簡陋的丹室。巨大的三昧爐再次矗立起來,爐下燃燒的不再是七情真火,而是取自洞窟深處、奔騰於冰層之下的“玄陰地火”,呈現出一種幽冷的蒼白色澤。她將采集到的各種奇異的冰屬性靈材(如洞壁上的幽藍磷光晶、寒潭底部的“沉霜藻”、甚至那萬古寒流邊緣凝結的“冰魄精粹”)投入爐中,結合著焚心蝕骨情花殘留的藥性,開始嚐試煉製能抵禦此地絕寒、穩固新生“無因果”根基的丹藥。丹爐轟鳴,冰火交織,失敗炸爐的悶響和詭異的藥香不時傳出,映照著她清冷而專注的側影。
    冷月,卻仿佛成了這片新生之地的幽靈。她很少參與具體的勞作,常常獨自一人,如同亙古不化的冰川,盤坐在冰窟入口處那塊最為巨大、直麵外界絕域風刀的倒懸冰岩之上。罡風吹動她玄色的衣袂和束起的發絲,刀疤在幽藍磷光下顯得更加猙獰。她在修煉,引此地至陰至寒至烈的湮滅罡煞入體,淬煉她那門霸道凶險的寂滅罡元體。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深入骨髓的劇痛,體表凝結的冰霜在罡風下剝落又重生。她的目光穿透肆虐的罡風寒流,投向那倒懸的、死寂的無盡虛空,眼神空洞而冰冷,仿佛在尋找著什麽,又仿佛隻是在用這極致的痛苦,來鎮壓內心那永不熄滅的恨火。偶爾,她會消失在入口處,深入那連玄襄都未曾完全探明的、更幽深的冰窟底層或絕域邊緣,帶回一些散發著更詭異氣息的冰晶或礦物,無聲地丟在蘇半夏的丹室旁。
    時間,在這片絕域中失去了意義。隻有洞壁上冰棱緩慢的生長和弟子們身上緩慢愈合又新增的凍瘡,記錄著煎熬的流逝。恐懼和絕望並未消失,隻是被更原始的求生本能和日複一日的勞碌暫時壓抑。每個人都在沉默中忍受,如同冰層下掙紮的魚。
    直到這一天。
    冰窟中央,那片被淩焰以焚天勁力強行轟擊、平整出來的巨大玄冰平台上,肅殺與死寂交織。
    平台邊緣,站著數十名盜天闕的首批弟子。他們大多形容枯槁,麵色青白,眼神中殘留著驚魂未定的恐懼和深深的麻木。身上的衣物破舊,沾染著冰屑和汙跡。他們是被命運拋棄的殘渣,被玄襄從靈脈山的毀滅灰燼中拖拽出來,拋入這昆侖絕域的冰窟之中。他們的過去,連同名字,都已在地心竅的碑林中宣告死亡。此刻站在這裏的,隻是一群失去了根、失去了名、如同幽魂般的存在。
    平台中央,玄襄、蘇半夏、淩焰、素衣(帶著青穗)肅然而立。玄襄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站得筆直,如同支撐這片絕域天穹的脊梁。蘇半夏一身素淨,清冷的眸子掃過那些茫然的弟子。淩焰抱著雙臂,虯結的肌肉在幽藍磷光下如同鐵鑄,眼神銳利如刀。素衣拉著青穗,臉上帶著憂慮與一絲希冀。
    沒有繁複的儀軌,沒有莊嚴的宣告。隻有倒懸冰窟中永恒的寒意和洞窟深處傳來的、沉悶的水流轟鳴作為背景。
    玄襄上前一步,目光如同實質,掃過每一張麻木的臉孔。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
    “此地,盜天闕。爾等,無名無姓,無根無源。前塵已斷,因果皆消。今日,非拜師,非入門。今日,是竊命!”
    “竊命?”弟子們茫然低語,空洞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微弱的波動。
    “不錯!”玄襄的聲音斬釘截鐵,“於此絕滅之地,竊天地罅隙一線生機!爾等舊魂已死,新魄未生!今日之禮,便是為爾等盜來的‘命’,係上第一道…鎖!”
    他的話音落下,目光轉向一直靜立如冰的冷月。
    冷月緩緩走到平台中央,立於玄襄身側。她依舊麵無表情,左側臉頰的刀疤在幽藍光線下如同活物。她攤開手掌,掌心之中,赫然是一束奇異的光。
    那光並非實體,而像是一縷縷被強行拘束、凝固的…天光!色澤純淨而變幻不定,時而如晨曦初露的淡金,時而如正午驕陽的熾白,時而又如黃昏暮色的暖橙!無數縷這樣被竊取、被剝離的天光,以一種玄奧無比的方式相互編織、纏繞,最終形成了一根根細若發絲、閃爍著迷離變幻光澤的…手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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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根手繩,都散發著微弱卻清晰的生命氣息,以及一種…蠻橫地、從天道運轉中硬生生“偷”來的、格格不入的“存在”感!
    這便是以“盜天”之術,於此絕域罅隙之中,強行盜取天地晨昏之光,煉就的“竊命縛”!
    冷月冰冷的目光掃過那些茫然的弟子。她沒有說話,隻是邁步,走向離她最近的一個少年。那少年骨瘦如柴,臉上還帶著未愈的凍瘡,眼神空洞麻木,正是曾在地心竅崩潰失禁的吳大勇。
    吳大勇看著冷月走近,看著那猙獰的刀疤,身體下意識地劇烈顫抖起來,眼中充滿了恐懼,如同看到了索命的修羅。
    冷月在他麵前停下。沒有言語,沒有安撫。她隻是伸出那隻握著天光手繩的手,另一隻手精準而冰冷地抓住了吳大勇那布滿凍瘡、肮髒顫抖的手腕。
    觸手冰涼刺骨,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吳大勇嚇得幾乎要癱軟下去。
    冷月麵無表情,動作卻異常穩定。她將一根閃爍著淡金色澤的天光手繩,如同係上最普通的飾物,一圈,一繞,一扣…動作簡潔利落,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儀式感。
    就在那手繩係緊的瞬間——
    嗡!
    吳大勇的身體猛地一震!手腕處那根細小的天光手繩驟然亮起!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暖流,帶著一種奇異的“錨定”感,瞬間從那係結處湧入他冰寒麻木的四肢百骸!他體內那因恐懼和絕望而瀕臨枯竭的微弱生機,如同被注入了一絲火星,猛地跳動了一下!他空洞的眼神中,那麻木的死灰色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名為“存在”的漣漪!他下意識地低頭,看著手腕上那根散發著溫暖淡金光澤的細繩,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的暖意,身體停止了顫抖,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而複得般的悸動湧上心頭。
    冷月沒有停留,鬆開手,走向下一個弟子。一個麵黃肌瘦、眼神畏縮的少女——錢小玉。
    錢小玉看著冷月,看著那根靠近的、閃爍著暖橙色光芒的手繩,淚水無聲地滑落。她沒有退縮,隻是閉上了眼睛,如同等待救贖,又如同迎接審判。
    冰冷的手指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動作依舊穩定而冰冷。暖橙色的天光手繩纏繞,係緊。
    同樣的暖流湧入!錢小玉猛地睜開眼,淚水更加洶湧,但這一次,淚水不再僅僅是因為恐懼,更混雜了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望!她死死攥住那根手繩,仿佛攥住了失落的魂魄。
    一個,又一個…
    冷月如同最精準的匠人,行走在麻木的“幽魂”之間。她的動作沒有絲毫溫柔,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機械感。抓住手腕,係上天光手繩,鬆開,走向下一個。每一次係結,都伴隨著一道微弱卻清晰的光芒亮起,伴隨著一個弟子身體的震顫和眼神中死灰色的褪去,重新點亮一絲屬於“生”的光彩。
    她為孫有福係上了一根熾白色的手繩,那狂躁的傻笑竟慢慢平息,眼中恢複了一絲迷茫的清明。
    她為李青萍係上了一根銀白色的手繩,那死灰般的麻木眼神中,銳利的鋒芒重新凝聚,雖然依舊冰冷,卻不再瘋狂。
    她走到青穗麵前。小丫頭嚇得往素衣身後縮了縮,大眼睛裏滿是恐懼。
    素衣緊張地看著冷月。
    冷月蹲下身,動作依舊沒有變化。她抓住青穗細小的手腕,力道控製得剛好,沒有弄疼她。一根散發著柔和嫩綠色光芒、如同初生嫩芽般的手繩,被仔細地係在了青穗的手腕上。
    青穗身體一顫,隨即感覺一股溫暖柔和的氣息包裹了自己,驅散了刺骨的寒意,連心中那巨大的恐懼都似乎被撫平了許多。她怯生生地看著手腕上那根漂亮的小綠繩,又抬頭看看冷月近在咫尺的、帶著猙獰刀疤的臉,眼中的恐懼漸漸被一種懵懂的依賴取代。
    最後,冷月走到了那三尊特殊的“弟子”麵前——王寒、陳寂、林霜的冰雕。
    三尊冰雕依舊覆蓋著幽藍玄冰,丹田處閃爍著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幽藍光芒。光陰蟬的虛影在冰層深處沉浮。
    冷月在三尊冰雕前站定。她攤開掌心,剩下的三根天光手繩靜靜地躺著。一根色澤深邃如子夜星空,一根純淨如極地冰心,一根則不斷在淡藍與銀白之間流轉,如同空間變幻。
    她伸出冰冷的手指,並未直接觸碰冰雕,而是在三尊冰雕的眉心處虛空一點!
    嗤!
    三道細微的、凝練到極致的光束,分別從三根天光手繩中射出,精準地刺入冰雕的眉心!
    嗡!嗡!嗡!
    三尊冰雕同時爆發出強烈的幽藍光芒!覆蓋體表的厚重玄冰劇烈震顫!那些纏繞在丹田深處、包裹著光陰蟬虛影的冰晶根須,仿佛受到了某種強烈的牽引,猛地向著眉心光束射入的方向延伸、生長!無數細密的、閃爍著幽藍寒光的根須刺破冰層表麵,如同活物般,瘋狂地纏繞上那三根懸浮的天光手繩!
    天光手繩的光芒與冰晶根須的幽藍寒光激烈地交融、碰撞!手繩上變幻的天光仿佛擁有了實質,如同堅韌的絲線,反過來纏繞、束縛住那些暴動的冰晶根須!而冰晶根須則貪婪地汲取著手繩中蘊含的那一絲從天道罅隙中盜取來的“存在”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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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種奇異的平衡在拉扯與束縛中艱難形成!三根天光手繩並未係在手腕上,而是如同封印的樞紐,被無數冰晶根須纏繞、固定在冰雕的眉心位置!手繩的光芒與冰雕丹田的幽藍光芒通過根須的連接,形成了一種緩慢而穩定的循環!冰雕散發出的衰亡氣息,竟被這強行建立的連接,暫時遏製住了一絲!
    冷月收回手,看著三尊眉心處纏繞著天光手繩、光芒流轉的冰雕,冰冷的眸子裏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仿佛隻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她緩緩轉過身,重新麵對平台上所有係上了天光手繩、眼神中重新燃起微弱生機的弟子。手腕上、眉心上,那一道道細小的、變幻著晨曦、正午、黃昏色彩的光繩,如同黑暗冰窟中點燃的、倔強的星火。
    罡風在洞窟外永無止境地尖嘯嘶吼,如同天道的怒吼與詛咒。萬古寒流在看不見的深淵中無聲奔湧,散發著凍結萬物的死亡氣息。
    冷月站在平台中央,玄色勁裝被幽藍的磷光勾勒出孤絕的輪廓。她緩緩抬起手,指向冰窟之外,指向那片倒懸的、充斥著湮滅與死亡的黑暗虛空。冰冷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斷萬古、撕裂蒼穹的決絕與狂傲,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每一個新生的盜天闕弟子神魂深處,也在這天地絕域的冰冷岩壁上激起悠遠的回響
    “天不生的孽種,我來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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