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章 在泥土與傳說間紮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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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定乾了解兒子。
    他打小就是個主意正擰得清的。
    從小到大,他做的很多決定在當時看似奇怪,慢慢會發現,都有他的道理。
    其實是這家夥是個強種,做的決定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性子也古怪,要是他錯了,你咋打罵都不吭聲,更不可能哭。
    要是他被冤枉,就是天王老子他也要掀翻在地,撲上去撕咬幾口。
    記得前幾年,他在學校被老師冤枉了,硬是懟得老師下不來台。
    沒法,老師請自己過去,說清楚來龍去脈後。
    自己說了句:“我相信我家初一。”
    被老師把手板打腫都沒流一滴淚的李國棟,瞬時哭得像月子裏的娃。
    李定乾的經曆何其豐富?
    他深知,男孩到男人的轉變,並不是要做某一件事才能達到,而是一種心境!
    這種心境,是明白了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經曆過無數個日日夜夜,無數的風風雨雨可能還是個孩子。
    但心境上的成熟,可能就在做這個決定一瞬間。
    更別提現在,李國棟是19歲的‘大人’,這階段,正是男人養成魄力和擔當的關鍵期。
    父親本就該以山嶽的厚重和瀚海的廣闊來支持和尊重他的某些看似幼稚但又充滿果敢的決定。
    老話說,最正確的養育方式就是放手,讓孩子按自己的想法做,效果往往會超乎想象。
    再說了,哪怕他錯了又咋,就像黃興國說的,自家也不完全指望那片田地過活。
    這是來自手藝人的自信。
    所以李定乾才無條件支持自家新一代的決定。
    黃興國高興得差點沒跳起來。
    他笑嗬嗬掏出捏皺的朝陽橋香煙,3毛2一盒。
    給李家爺倆各發了一根。
    李國棟接過來順手別耳朵上。
    這一下,看得李定乾又是一陣詫異。
    “這小子啥時候學會抽煙了?”
    黃興國發完煙。
    興奮道:“那,他二舅,我明天一早過來簽張條子,過一下流程,你看如何?”
    李國棟再次搶話道:“支書,地可以換,不過我有個條件。”
    黃興國舉著火柴愣在半空,皺起眉頭看著他,直到火柴燒疼手指才回過神。
    “說說”
    李國棟笑嗬嗬道。
    “支書,看你急的,不讓你為難,是這樣,我公我老漢不都是木匠嘛,但這次分的山林裏,成樹太少了,還盡是些雜木,家具都打不成,我想換一片林子。”
    黃興國冷冰冰道:“哦?你看上哪家的林子了!”
    李國棟:“哪家都不是,我看上沒人要的那片了。”
    黃興國和李定乾同時驚呼道。
    “詭林?!”
    李國棟:“嗯,詭林!”
    黃興國:“不是,你確定?上百年沒人進去過的地方,幾代人都傳裏頭有紅姑娘(中微子),還有大頭貓(老虎),你真要?”
    李國棟:“也不全要,就鎮山石到鬼崖那片。”(鎮山石是古夜郎圖騰石刻,當地人不認識,還以為是石敢當之類鎮邪的東西,這片林子差不多有140畝)
    “而且剛好這麽多年沒人去開發,我估計裏麵有不少大樹子,剛好我公和我老漢可以砍來打家具。”
    “至於紅姑娘,不怕,我公,我老漢都是大掌墨師,他們的墨鬥,尺子,開山(斧頭)這些恰好能辟邪,老話不說了,木匠鬼不纏嘛。”
    “至於有大頭貓,那更好,我家有槍,剛好崩了個狗日的,隻當為民除害了。”他說這句話時眯起眼睛看著黃興國,看得黃興國心裏一陣發毛。
    話外科普:
    相傳,墨鬥是魯班祖師遺留的物品,裝滿正氣,能夠壓製僵屍鬼魅等邪祟。
    在民間傳說中,墨鬥線一彈,木頭自己就開了,顯示出其神奇的力量。
    至於斧頭,是金器,金克邪,驅邪效果也很好。
    而掌墨師,通俗講就是掌控墨線的師傅,是得到真傳的“總瓢把子”或“嫡傳掌門師兄”,繼承衣缽的首席,他們除了手藝爐火純青。
    還要會風水堪輿、項目設計、開工、封頂選吉等技能。
    而這些,多要用到尺子,墨鬥,斧頭這些工具,自己也得會魯班術,甚至畫魯班符。
    所以民間有掌墨師自己和工具都能辟邪的說法。
    那時的農村地廣人稀,林深草密,人氣不足,壓不住地下的東西,總有層出不窮的鬼怪傳說。
    也有各種與之抗衡的特殊人物對應,比如屠夫,木匠,石匠,未成過家的老人……(你們那裏有啥,補充)
    一直以來都說農村人迷信蠢笨,作者倒是覺得不是因為農村人愚昧,他們也許真見過才深信不疑,也才會有各種民間傳說。
    言歸正傳,繼續扯淡。
    李國棟又想到剛剛老漢的話有意思。
    他也來一句。
    “估計到時候我們帶著東西進山,那紅姑娘會說一句‘快跑快跑,狗日的,這座山鬧掌墨師’。”
    噗呲。
    大姐笑出了聲。
    白世珍瞪了她一眼,她趕緊低頭納鞋墊。
    黃興國心裏一合計。
    反正沒人要,劃給他又如何,廢物利用罷了。
    到時候跟老相好說自己可是花了一片林子的代價才換到的地。
    她還不把自己招呼得舒舒服服?
    說不定一激動,再給自己生個姑娘,美滴很呐。
    想到美事,黃支書不自覺勾起嘴角。
    大手一揮豪橫道:“沒問題,換,你們多砍幾顆大樹來加工利用,不讓它們爛在林子裏,是好事,這是讓國家資源得以充分利用嘛,是該鼓勵,該表揚滴,就這樣定了,我明天一早過來,走了哈老二。”
    說完起身背手,哼著“萬裏長城永不倒……”一晃一晃的往外走。
    “小荷,現在還早,走我家看《霍元甲》啊,好看的很哦,看完我再我送你回來嘛,嘿嘿。”黃二強舔著臉問道。
    “不喜歡看,不去!”李立荷冷冷的回了一句,真的神煩這個二流子。
    黃二強:“嘿,這年頭還有不喜歡看電視的?你真是蠍子粑粑獨一份。”
    李國棟:“黃老二,你老漢走遠了,還不跟上,擔心……一哈紅姑娘拉到你哦。”
    “嘿,你狗……”黃大強轉頭準備吼李國棟。
    剛好撞上他冰冷的眼神,上一世就是李國棟殺了他全家,那眼神真帶殺氣。
    像細碎的玻璃碴子,又好似散著冷氣的冰錐,刺得黃二強腦仁生疼,大夏天的,沒由來生起一背涼意。
    “哎,爸爸,等等我呀。”
    他打了個哆嗦,急匆匆朝黃興國追去。
    他們走後。
    李定乾掏出洋火點燃那根朝陽橋香煙。
    想了想,又把洋火扔給李國棟。
    李國棟抓住飛來的洋火。
    那兩塊原本深紫色的皮子已經磨得油亮,都反光了。
    勉強能看到一些淡淡的紫色。
    多的是一道道白色的劃痕,一看用的時間就不短。
    這種火柴皮,正常劃肯定劃不著,劃燃真的需要技術,也就是俗稱巧勁兒。
    估計70後80後是信手拈來,90後勉強能行,00後……媽的00後哪見過火柴。
    李國棟倒是沒把這項技能忘記,他用兩根手指頭捏緊火柴盒,讓擦皮斜著麵對自己。
    拿火柴棍的那手抬起,調整火柴頭與火柴皮成30度左右。
    快速戳向火柴皮,快準狠一擦。
    滋啦~
    火柴點燃。
    他趕緊把煙湊上去點燃,憋住氣深深的吸一口,爽到翻白眼。
    過癮
    過癮呐!
    長長的吐出口白煙後,他順手把洋火揣兜裏。
    (就像你們揣別人打火機一樣)
    李定乾:“說說吧。”
    李國棟:“說啥子?”
    李定乾:“你說說啥子!”
    李國棟:“你不說我曉得說啥子?”
    李定乾眉毛一立:“老子!”
    “嘿嘿嘿,我說我說,老漢,別,別動怒。”
    縫衣服的白世珍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沒大沒小的。”
    那個年代好像有縫不完的衣服,打不完的毛線,還有……永遠差一天就幹完的農活。
    李國棟:“媽,我都多大了,你還打我。”
    白世珍:“大?你有好大嘛,就是80歲了,老子該打還不是要打。”
    李國棟:“那說好了啊,我滿80那天你要打我一頓。”
    白世珍:“個哈兒,那時候我跟你老漢骨頭都敲得鼓響了,還打。”
    李國棟:“你以為躺下就沒事了?老漢不說了,你們作為祖宗,不得保佑我兒,我孫長命百歲掙大錢啊。”
    “嘿,老子,你還撿到話把子了是吧。”
    “啊,媽,你手上有針啊,嘶~我是不是你親生的哦。”
    白世珍:“哼,你本來就是我從小溪溝裏撿來的。”
    現在的年輕人肯定不能理解,明明可以好好說話,為啥張嘴就罵,抬手就打,還動不動說孩子是撿來的。
    這其實是一種愛的表現,對於那幾代人來說,這是滿滿的回憶和純粹的幸福。
    很多70版,80版,想再感受下母親的嘮叨,父親的責罵,隻能在夢裏了。
    “耶,我好像不燙了。”李國棟摸著胳膊說道。
    大姐趕緊把手貼上他額頭。
    “嘿,真沒那麽燙了,快把衣服撩起來,我再跟你刮刮痧,明天應該能去上班了。”
    “不去不去,我不是帶信兒了,風寒,高燒,三天假,這才第一天,好不容易偷個懶,哈兒才去當牛馬。”
    說著,恢複精神的李國棟幹脆下地來。
    又像個猴子一樣爬上竹製官帽椅,盤腿麵對牆坐著。
    撩起衣服把背對著大姐,讓她刮痧。
    李定乾:“問你啊,今晚你咋想的,為啥要換地,為啥要詭林,還有,你啥時候學會吃煙的。”
    李國棟:“我們又不指望那塊田的產出,我換地的目的就是要詭林,那裏麵可有好東西。”
    說著就準備轉身跟老爹嘚瑟。
    “別亂動。”
    大姐捏著湯匙的手推了他一把,李國棟能感受到,21歲的大姐,手板粗糙得像砂紙,硌得慌。
    李立荷接嘴道:“啥子好東西,紅姑娘啊。”
    可能是李國棟轉好,她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姑娘家難得插一嘴家裏男人的對話,而且話題還是關於中微子的。
    李國棟:“有一片杜仲林,能剮公厘皮的起碼有30顆。”
    李定乾:“我看你是閻王爺拉二胡,鬼扯,你都沒進去過,你咋曉得有杜仲。”
    李國棟早就想好應對說法。
    “哼哼,我婆跟我說的。”
    李定乾:“嗯??”
    李國棟:“就剛剛啊,我燒昏死過去後,在一片灰蒙蒙中飄啊飄,不知不覺來到一座黑漆漆的橋頭。”
    “橋上很多人排隊吃茶,每人一碗,到我的時候,那個賣茶的婆婆剛準備給我倒,一個老太太舉起龍頭拐杖啪一下把她打倒了。”
    “然後那個老太太說她是我婆,讓我趕緊滾回來,馬上黃興國要來家裏換地,喊我跟他換詭林,裏頭有杜仲。”
    “我本來還想跟她多聊兩句,結果遭我媽掐醒了,不然我出來幹啥,床上睡起不香啊。”
    其實,這是他前世在監獄裏聽一個新進獄友說的。
    這人是京城人,83年6月份來川黔一帶收杜仲。
    9月份無意間闖進詭林,在一個山窩盆地裏發現了一片杜仲樹,他組織幾個人偷偷忙活幾天幾宿。
    千辛萬苦把皮子帶出林子,結果被黃興國堵個正著。
    不僅搶走他的杜仲皮,還以盜竊集體珍惜藥材的名義把他送進了監獄。
    通過老鐵的描述,李國棟知道那個位置就在鎮山石和鬼崖之間,這才有了前麵這片林子換地的決定。
    80年代,生杜仲皮的價格在市場上最高炒到了30塊每公斤。
    據說那時在略陽,一些大的杜仲樹,光主幹上的皮就能賣四五千元。
    如果家有幾顆大的杜仲樹,那直接是萬元戶了。
    所以那些年因為偷杜仲,搶杜仲頻頻打架,甚至還打死過人。
    因為在發展初期,杜仲不僅僅是名貴中藥材,它還可以熬膠,那個特殊時期,杜仲膠是製作醫療器械頂好的材料。
    雖然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到了15塊一斤,但肯定不會便宜。
    收,故事繼續。
    白世珍一臉緊張道:“李二爺,這娃娃怕不是闖到啥子了吧(撞邪),都沒見過你媽,咋會做這種夢,而且還到了那裏,你快把墨鬥拿出來,彈一下。”
    李國棟心裏一緊,蹭一下從椅子上跳下來拉著李定乾。
    “別,別彈,千萬別彈。”
    他擔心老爹一下再把自己彈回去,鬼知道自己經不經得起檢驗,都穿越了,還敢說那是迷信??
    李定乾把煙頭扔地上踩滅:“彈啥子彈,他婆還會整他啊,你沒聽他說,孟婆都不是老媽的對手,闖到啥子她老人家不給滅了?”
    轉頭對李國棟說道:“你說的輕鬆,紅姑娘傳了上百年,不是鬧著玩的,我估計鎮不住,你沒看鎮山石的雕像越來越模糊了,說明那畜生道行越來越深,你咋進去把杜仲弄出來?”
    “再說你忘了?前些年十幾個戴紅袖章的背著槍進去,口號喊得震天響,什麽要除四舊,殺大蟲,結果呢,不一樣丟槍卸甲屁滾尿流的跑了出來。“”
    “說看到一個紅衣服的姑娘衝他們笑,還招手喊他們一起吃酒。”
    李國棟嘿嘿一笑,衝裏屋喊道。
    “老幺老幺,快出來,是時候表演真正的技術了。”
    “表演啥子表演,忙到做題呢。”
    李勁鬆嘟嘟囔囔的走到堂屋,微微上翻的眼球,說明他心裏還在默題。
    李國棟:“不差這一會,老媽不是說了,喊你不要一直讀書,怕你讀成個憨包。”
    李勁鬆:“你才憨,你個大憨包,公都說了,全家就我是大聰明,喊我幹啥子嘛。”
    李國棟:“你跟老頭解釋下林間沼氣和瘴氣的形成原理和危害,以及如何預防。”
    李勁鬆瞬間來了精神:“哦,是表演這個哦,你早說啊。”
    想了想,他清清嗓子道:“嗯,咳咳,林間沼氣的形成是一個複雜的生物化學過程,我簡單點說,主要就是厭氧微生物將有機物轉化為甲烷、二氧化碳等氣體,林間之所會形成沼氣和瘴氣……總之,這種氣體輕則讓人產生幻覺,重則讓人休克,死亡。”
    “預防的話,也簡單,在太陽最大霧氣散完了進去,或者身上帶點蒲昌子,佩蘭,艾草,海椒這些,覺得眼睛花就聞一下草藥,或者吃一口海椒,嗯,差不多這樣就沒問題了。”
    除了李國棟,其他人聽得雲裏霧裏的。
    “所以……傳了上百年的紅姑娘,是那個啥討厭的羊,然後有隻雞變成啥玩意甲,吃幾個海椒就能破?”李定乾不確定的說道。
    李國棟:“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相傳上百年的紅姑娘,其實不存在滴,都是中毒產生的幻覺,一切封建迷信,在德先生和賽先生麵前都是紙老虎嘛,所以老漢,明天晌午我們走一趟?”
    李定乾想了會道:“媽批哦,走,見識見識,看看我幺兒這這些書有沒有白讀,不過明天不行,等老幺高考後,現在咱家誰都不能出意外,再影響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