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彬緩步走進布置好的審訊室，他目光掃過四周，從鐵質桌椅到角落裏那盞微微晃動的頂燈，竟莫名感到一陣熟悉。
    他笑了笑，自言自語般低聲道：“放心吧伍導，審訊戲這種東西，我熟…這是我的舒適區。”
    話音剛落，還在調燈的燈光師差點沒從梯子上栽下來，聲音都帶著顫抖：“舒…舒適區？”
    不單單是他，審訊室裏的工作人員紛紛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彼此交換著疑惑的眼神。
    審訊戲…是舒適區？
    這話，擱哪個演員身上聽起來都像是在開玩笑。
    隻聽過有演員擅長動作戲，感情戲，或者以哭戲出圈，哪有人演審訊戲還演成自己的舒適區的？
    一旁的伍海卻沒有笑，點點頭，接話道：“好，小蘇。我明白，你《烈日灼心》那場戲，我看了不下十遍。你演的那個狀態，確實……是可遇不可求的。”
    “當然，我也不強求你今天一定要再達到那個水準，隻要你發揮正常就…”
    “砰！”
    一聲清脆的響動打斷了他的話。
    審訊室門口，一副銀亮的手銬從道具師手中掉落，摔在地磚上。
    “怎麽回事！”
    場務老王立刻皺眉，“就讓你拿個手銬也拿不穩？我知道你是新來的實習生，但也不能這麽毛躁！”
    年輕的女孩麵色瞬間煞白，連連鞠躬道歉：“對不起，王場務，我…我隻是太緊張了。”
    她彎腰撿起手銬，抬起頭來，眼裏竟帶著些許激動：“我們在表演課上，老師專門放過《烈日灼心》的審訊戲…那時候我們還在猜那個演員是誰，我沒想到，居然就是蘇老師。”
    “我太意外了，所以就…”
    她看著蘇彬，聲音裏帶著敬意與一絲羞怯。
    蘇彬微微一笑，接過手銬：“那會兒我還稍微胖點，認不出來也正常。”
    他的語氣平靜卻溫和，既沒擺架子，也不端著。
    轉身，他看向伍導：“伍導，如果其他演員就位了，我們可以先試一條。”
    伍海點點頭，回頭吩咐：“老王，通知演警官的那幾位，準備走場。”
    “好嘞。”老王應了一聲，快步出了審訊室。
    蘇彬坐在冰冷的審訊椅上，助理替他扣上手銬。
    當傳來金屬碰撞的哢嗒聲後，蘇彬瞬間進入角色，眼神跟著黯淡了下來。
    鐵門打開，三位警察而入。
    “來，你們兩個機位小心點，距離太近別撞了。”
    “最後調試！準備開拍！”
    伍導回到監視器前，眼神中帶著期待。
    他也想知道，這個被電影學院當成經典教材的男人，能否再次複製那種令人屏息的震撼。
    燈光暗了一格，使得房間冷意更盛。
    兩名演員警察站在蘇彬左右，按住他的肩膀。
    場記舉起場記板，清脆一聲落下。
    “審訊，一鏡到底——三，二，一，開始！”
    對麵一名警察將審訊記錄遞到蘇彬麵前，聲音嚴肅：“如果確認沒有問題，就請簽字。”
    蘇彬的手顫了一下，緩緩接過筆，眼神落在那張紙上停頓了兩秒，隨後一筆一劃的寫下“孫興”二字。
    “這裏也簽一下。”
    紙張被收走的刹那，他抬起頭，眼神裏多了一分迷茫和不安。他脖頸上的氣管鼓起，呼吸聲明顯急促。
    “我……想見我媽。”
    站在鐵窗對麵的何隊長臉色嚴肅，語氣冰冷：“見不到。她正在服刑。”
    他停頓了一下，緩緩開口：“不過，她托我帶句話給你，你想聽嗎？”
    蘇彬的眼眶猛地泛紅，一時間哽咽在喉，連連點頭。
    何隊長盯著他，一字一頓的說：“她說，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對你的縱容。她不恨你，她覺得…是她害了你。”
    “可她也說，她無法原諒你，因為你給太多人，帶來了無法挽回的傷害。”
    蘇彬整個人僵在那，嘴唇輕微顫動，像是在控製自己不要崩潰。
    那種悲痛，不是外露的哭泣，而是現實帶來的絕望。
    “如果有來世，她願意當牛做馬，替你還債。”
    聽到這句話時，蘇彬閉上了眼，頭一點點垂下去。
    片刻沉默後，他突然抬起頭，聲音沙啞但分外急切。
    “沒…沒了嗎？”
    何隊長冷冷看著他：“你還想聽什麽？”
    “你一直習慣於你母親的庇護，習慣高明遠替你收拾爛攤子，但現在不可能了！”
    “再過幾個小時，你就要被執行死刑。”
    那一瞬間，蘇彬瞳孔微縮，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靈魂。
    他身體輕微顫抖，眉心死死擰在一起，眼神從驚懼，到空洞，最後滿是絕望。
    鏡頭推近，他動也不動，仿佛連呼吸都在顫抖。
    “國家對於死刑的裁定向來比較謹慎，隻有罪大惡極才會判處死刑。”
    “而你孫興，就是罪大惡極！”
    何隊長說話間的憤怒已經快要溢出屏幕。
    “幾個小時…幾個小時…”
    蘇彬臉上的肌肉抽動著，自言自語的喃喃道：“再過幾個小時，我真的就要死了？”
    何隊長咬了咬後槽牙，雙眼正視蘇彬：“你現在知道害怕了，你有沒有想過被你害死的無辜女孩子，她們又有哪個想死？”
    “法律的意義，就是為了維護公，而讓你這樣的人活著，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兩位站在左右，按著蘇彬肩膀的演員，能清晰感受到從他肩膀深處傳來的輕微顫抖。
    此刻並不像是演技，而是一種從身體內部滲出的真實不安。
    此刻的蘇彬，仿佛整個人被抽幹了力氣，靠在審訊椅背上，胸口劇烈起伏。
    桌下的雙腿自然垂落，似乎連並攏的力氣都沒有，像是隨時會從座位上滑落。
    “卡！”
    伍導的聲音終於打破片場的沉默，他整個人也癱坐在椅子上，蘇彬剛才對於死亡恐懼的表演，顯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整個片場安靜得令人發怵，隻有攝影機的“滴滴”運轉聲。
    “場助，麻煩您幫我開一下手銬。”
    直到坐在椅子上的蘇彬開口，現場眾人才反應過來。
    “來了，蘇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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