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呂家民國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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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兄,這麽多年了,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問你。”
車上,本還在閉目養神的呂仁突然看向途明。
為方便家主出行定製的車子裏,舒適的內置與近乎完美的隔音效果帶給唯二的乘客極佳的行駛享受,連途明都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聽見呂仁開口,途明閉著眼睛如一具安靜的屍體般安詳地躺在座椅上嗯了一聲。
“啥事?”
“一件,與當年甲申之亂相關的事。”
話音落下。
途明的雙眼微微睜開一條縫,帶著些許審視的目光斜睨向呂仁。
呂仁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眼中閃過一抹堅定。
這個問題困在他心裏許多年,按理說本該隨著他這副殘軀一道送進土裏。
可如今,途明出現帶來的一些變化讓他突然有了不如借此機會,將這個問題就此吐露出來的期待。
他看向途明,身體不自覺地前傾。
“你告訴我……”
壓低的嗓音顯示著他內心的不平靜。
“端木大夫,是不是被你藏起來了?”
“……啊?”
我藏人了?
我怎麽不知道?
藏的誰?
端木大夫?
哪個端木大夫?
被呂仁突然提了這麽一嘴,途明也是心裏一連五問,眨巴著眼睛老半天才反應過來。
“哦哦哦!你是說端木啊!端木瑛?”
“那不然呢?”
看著途明這副我不造啊的豬哥嘴臉,呂仁一時間也是被他無語的直拍腿。
“除了端木瑛大夫你還認識別的端木大夫啊?”
“端木她爹我其實也蠻熟的……”
“沒跟你插科打諢,你認真點。”
好容易鼓起勇氣問出的沉重問題被途明這麽一攪鬧,搞得呂仁的情緒都有些不連貫了。
他長歎了口氣,有些疲憊地解釋道。
“我說我想見王子仲,但你知道的,我雖敬佩他,可是跟他的交情還深厚不到臨死還念念不忘的程度,說是想見他,其實更多的是想看看,看看……”
“看看有沒有哪怕這麽一點的可能,能見端木大夫一麵呢?”
呂仁的頭垂的很低,嘴角掛著似是釋懷又似自嘲的笑意。
途明聞言當即就躺不住了。
一百多歲的老頭那是一點沒有對血壓的顧忌蹭地便坐了起來。
一雙老眼瞪得老大,顫動的嘴唇倒映著不平靜的內心。
“姓呂的!你,你不會是……”
“我,這,你,不是,你怎麽回事啊你!你姓呂!不姓曹!我說你怎麽這麽多年了不婚不娶不留後呢,感情你擱這兒等著呢?”
腦洞如黑洞般深邃的途明當即便從腦袋裏迸射出無數種可能。
而千萬種可能裏最閃耀的那一個簡直如太陽般令他無法直視。
“你喜歡端木瑛?”
“我確實,仰慕端木大夫。”
呂仁很平淡地點了點頭,多少年藏在心裏的石頭裂開條縫隙,露出些微風,不知怎的,他這心裏,竟忽地輕快了不少。
興許是因為此時麵對的人是途明,呂仁在他的麵前,不必是兄長,不必是族長,更不必是師長,他可以隻做自己,隻做純粹的呂仁,說出不需要修飾的心裏話。
途明是這個世上少有的,能讓自己安心吐露心聲卻不必去擔憂後患的人。
他們是真的曾在同一把刀下活命的過命兄弟。
呂仁的眼底閃過一抹懷念。
手不自覺摸向脖子上的傷口。
“她那樣的人,又如何叫人,不心生仰慕啊……”
此前屢次提到,呂仁當年能在魔人刀下活命,一是因為途明替他擋下了真正要命的一刀,二便是有貴人出手,救下了他的性命。
而這位貴人,便是端木瑛。
說來也是湊巧,途明當年試圖尋求解決自己身上這些複生傷的辦法,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海外遊學歸來正一邊四處行醫一邊躲家裏人的端木瑛。
端木瑛對途明身上這種無法治愈的傷口起了興趣,索性便與途明同行。
恰逢龍虎,上清,普陀和陸高呂王四家聯手伏擊日寇麾下的異人集團比壑山忍眾。
有這等大事,加上這些年跟日寇拚命的時候沒少挨那群比壑山孫子的偷襲,途明既然從某個不方便透露姓名的龍虎山大嘴巴那兒得到風聲又怎麽可能不去摻和一手?
於是本就四處遊蕩的二人便跟著龍虎山的人一道趕赴了戰場。
也正是在當時那一戰裏,四家和三宗的重要人物受到了忍眾的重點打擊,呂仁便是在那時遭了忍眾的暗算。
當年魔人出手是何等狠辣,劈在呂仁背上那一刀入體一瞬便是奔著將他一刀兩斷的目的去的。
可呂仁當年雖一時不慎遭了暗算,但一身如意勁已是出神入化,妖刀入體的瞬間便以勁力偏移了刀勢,這才讓這本該將他斬斷的一刀僅僅隻傷及脊背,得以暫時保命。
然而這樣的傷勢在野外便是當時尚有一息,頃刻之後便照樣也會血盡身亡。
呂仁雖逃過被一刀兩斷的淒慘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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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死亡的陰影卻早已扼住了他的脖頸。
如無意外,苟延殘喘,也不過是容他交代幾句遺言罷了。
“當年若非端木大夫也在,我這條命隻怕便已經交代在那天了。”
呂仁的身體無比放鬆。
這一刻的他好像真的放下了這近百年來加諸於身的道道枷鎖,釋放了那個尚未成為家主的呂家雙璧,少年呂仁。
他的眼神裏滿是懷念,不是對當初那段慘痛的回憶。
僅僅是對那道徹底昏迷前拚力挽救他的身影。
那一刻,那一眼,便勝過此後餘生千般絕景。
“這叫我,如何能忘啊。”
因舊傷與老邁而佝僂的腰板時時刻刻折磨著呂仁。
就好像是一道詛咒般刻在他的背上,令他幾十年不能鬆懈。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初時那幾年,我隻當自己這輩子已是個廢人了,心生仰慕,卻也不願耽誤人家。”
“等到後來聽聞端木大夫和牛先生的高徒王子仲成婚,我才猛然驚覺,我這心裏,竟有這麽一個瞬間,是後悔的,是嫉恨的。”
“我想啊,當年那位醫仙似的端木大夫,到底是什麽人中龍鳳,才配得與她相伴餘生。”
“結果等我兄弟將那王子仲的相片遞到我手裏時,你猜怎麽著?”
呂仁帶著些笑意地看向途明,途明也對呂仁的話升起了好奇。
起先對呂仁這老東西深藏不露的驚愕此刻也已經消散大半,索性便接住話頭回了句。
“怎麽著?”
“哈哈哈哈!”
呂仁的期待得到了滿足,情緒十分順暢地發散了出來,當即笑的流出淚來。
“差點沒給我恨暈過去啊,哈哈哈。”
途明聞言也是有點無奈地笑了出來。
王子仲而今雖是醫道大國手自有一派宗師氣度,可這人年輕時的模樣確實有些拿不出手。
倒不是說相貌多麽多麽醜陋,隻能說是站在端木瑛身旁,確實太過平庸了些。
“但後來,這人的所作所為,確實是叫我,也叫天下人服氣了。”
王子仲,當世少有能配得上大國手之稱的醫家宗師。
憑的不單單是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更是那令人歎服的醫德。
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彼時還隻是無名之輩的王子仲便已經開始奔走於這片浩劫蹂躪的土地之上盡自己的一份力去拯救一切能被拯救的人。
兵災,疫病,饑荒,流民……數不清的苦難浸成苦水淹沒這片大地,王子仲隻是萬千星火中的一點。
但這一點星火,卻始終不曾熄滅。
他照亮了無數瀕死之人微渺的活路,點亮了品德在一個苦難的時代最耀眼的光輝。
終於,萬千星火攢聚成照亮黑暗的太陽,托舉起一個嶄新的時代。
哪怕是在後來家國平定的安穩年代裏,他也始終不曾有一日鬆懈,如最執拗的纖夫般固執地牽引著醫術踏向更完善更全麵更安全的未來。
“就連我呂家能有今天,說來都有他的一份功勞啊。”
呂仁垂眸低笑道。
“其實若無意外,呂家當年不該由我這站起來都費勁的廢人掌權,我自己也沒了爭取的心思,可架不住我那兄弟執拗,自己不願扛鼎,還死活不認旁人。”
“興許,是當年叫他尋照片的事被他看出了端倪,又或許真就隻是巧合吧。”
“這混不吝的,竟然真就把王子仲給綁回來了,嗬哈哈,說是綁,卻又沒卻了禮數,說是請吧,手段又不是那麽磊落。”
途明聞言眉頭微挑,顯然是頭一次知道呂慈這小子當年還有過這等光輝事跡。
不過仔細想想,倒確實是豪強呂家的少爺能幹出的事情。
“難怪那小子這麽著急回去,感情是他也不好意思去見大國手啊。”
“唉,年輕時犯了糊塗,年紀大了不就得舍上麵皮去償還嗎?”
呂仁搖了搖頭,不再去回憶他那混不吝的兄弟這輩子到底辦過多少糊塗事,接著回憶起當初的事情來。
“端木大夫當初給我處理的傷口很完美,若是後來認真按著她的囑托恢複,雖說手段沒了,但如常人生活卻也不是難事。”
“可你也知道,十多年的苦修一朝作廢再無恢複的可能,便是我也確實消沉了許久,因而懈怠了恢複,許多年也不曾養好。”
“我那兄弟看在眼裏愁在嘴上怒在心裏,也不知是怎麽想的,竟然直接把王子仲帶來給我看傷來了。”
“到底說是大國手呢,那時候雖還隻是個無名小卒,可那一身手藝,一言一行。”
“令我敬服,令我呂家敬服!”
“那時候不單是我,呂家跟鬼子對著幹了多少年了,受了重傷廢了手段的,不在少數,雖然大夫醫藥不曾短缺,可藥能醫人不能醫心,空有一腔怨恨,然而區區一個廢人,再恨,也沒法自己雪仇。”
“一朝頹唐滿霄漢,滿耳盡聞暮鼓聲啊,廢的人多了,恨就慢慢變得遲鈍,甚至軟弱,刀若是碎了尚可浴火重鑄,但若是鈍了,軟了,鏽了……便就難辦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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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裏的長輩們當時甚至都起了封村的念頭,不敢再讓族裏的血,繼續這麽流下去了。”
“但王子仲的到來,給了我們一個新的希望,讓我們看到了一條懸崖邊上的生路。”
“醫傷醫病或許比不得當年的醫家老手,但一手醫心的本事,確實一流。”
呂仁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眼底閃爍著一抹精芒。
“呂家人,活的就是一口氣!”
“呂家長輩想封村,不是怕死,是怕這口氣就此散了”
“血流幹了,呂家人也是要站著死的!但若是氣先散了,呂家就真的完了……”
途明沉默地看著呂仁。
他知道,自呂仁倒在當年那一戰後,呂家便如瘋了般跟比壑忍死磕了起來。
不是單單要為少族長報仇,更重要的是呂家一貫的睚眥必報的風格頂著他們一族發了瘋,但槍子能輕易撕開罡氣的年代,這份瘋狂差點讓呂家走向絕路。
不單單是族人的死將這個家族推向了衰落。
他們瘋狂報複的比壑忍也發現了這個家族最致命的弱點。
呂家人是把脊梁顏麵看得比命重要的瘋子,對他們來說,死了,遠沒有廢了更叫人難熬。
一時間,大批保全了性命卻被廢掉一身手段的族人將呂家的憤怒推上了巔峰,可巔峰之後,便是斷崖般的衰頹。
一部分呂家人開始怕了,不是怕死,而是怕成了廢人卻還活著……
當呂家的長輩想要讓瘋狂的戰車止步時才發現,止步的代價已經大到令這個家族無法接受。
封村,把罵名背在老輩身上,可到底是折了呂家的脊梁。
不封,任由家族跟日寇死磕,呂家便是不亡,此後也無法在四家當中立足了。
呂家當年曾有過短暫的封村,但很快又解除。
沒人知道當時呂家發生了什麽,隻得知不少曾經因重傷廢了手段的族人和沒有炁感的族人紛紛入世參軍,呂家人一邊將健全的族人派出去,一邊又拉扯起了一支廢人和普通人糅雜的殘軍,這一舉動當時可謂是震驚兩界。
不單是普通人服了這群呂家人,就連圈子裏都對呂家這手瞠目結舌。
將少數年幼族人托付給了另外三家後,呂家徹底沒了顧忌,舉族同仇,不死不休,這是將一族都擺在了賭桌上。
而且,參軍從政,對異人來說是大忌,古來凡是插手廟堂的異人少有能得善終的。
呂家當年的決斷無疑是一次充滿癲狂的冒險。
有能力的就去殺賊,失了手段的便去入殘軍,堅持的唯一原則,就是同日寇死磕到底。
這是一次賭上族運的豪賭。
勝,便是榮光萬丈。
敗,就是深淵無底。
幸運的是,最後他們還是成了。
時至今日,呂家,單論財力或許不如王家,論圈子裏的人脈不如陸家,論與公司的關係緊密不如高家。
可在當年途明還未隱退的時候,勢頭最盛,影響力最大的,就是呂家,而且若論那些不方便在圈子裏顯擺的底氣,呂家,才是當今四家頭把交椅。
呂家的瘋坯性子配上亂世初定的重典時代簡直不要太搭。
當年死忠途明的殺胚裏有不少還是呂家人呢。
“這麽說來,你們呂家確實承了人家不小的人情啊。”
“再造之恩,不為過也。”
呂仁很真誠地認可了途明的話。
但途明的表情卻慢慢變得古怪起來。
“那你張嘴閉嘴直呼人家姓名,還惦記人家媳……”
“途明!”
呂仁抬手就是一抱枕甩在了途明身上,眼神幽幽。
“嘴上積德……我那叫仰慕!仰慕你懂嗎?對優秀之人的景仰!”
“好好好,仰慕,仰慕人家媳婦,成了吧?”
途明無奈點頭連連稱是,心裏確實一陣腹誹。
這家夥,嘴比陸瑾還硬。
眼見途明明顯心裏不服氣,呂仁無奈歎了口氣。
“站在呂家族長的角度,站在一個呂家人的角度,稱他大國手,稱他王兄,我心裏麵敬佩他,當年再造之恩,便是三叩九拜我也心甘情願。”
“可站在我自己的角度……嘿嘿,說來有些丟人,我確實還是有些不服氣的。”
“但說是不服氣,卻又更像是和當初那個消沉的自己較勁,若是當年更執拗些,更果決些,以我的資本,未必沒有機會的,但……快一百年了,過去的,也都過去了。”
呂仁的情緒看起來有些消沉。
途明倚靠在座椅靠背上,淡淡開口道。
“既然知道過去了,這麽多年不娶妻,等什麽呢?”
“……廢人,還是不耽誤別人的好。”
“嘿,得,端木兩口子也是白治了,愣是叫個活屍不情不願地苟活了一百多年,罪大惡極啊。”
途明甩手把呂仁之前丟來的抱枕丟了回去,一臉嫌棄地罵道。
“矯情玩意,白瞎了這麽一張帥臉。”
“嘿嘿嘿。”
男人就是這樣。
無論麵對多大的挫折,當聽到有人誇他帥的時候,嘴角總會衍生出自己的想法。
途明思索片刻,看著呂仁現下這副不爭氣的樣子,心想要不然現在就把小驚喜同他交個底,免得到時候得請大國手幫忙又傷及他那莫名其妙的好勝心。
“老……”
吱!!!!
【大章五千字,所以就一章,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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