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還溫暖的陽光不知從何處吹來的烏雲擋住，空氣也漸漸冰冷下來。
    楊羨見他雖低頭回話，眼神卻不住的往楊琬馬車所在的方向去瞟，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搶過車夫手中的馬鞭重重的掄在楊樹生的身上，“怎麽，我使喚不動你了？有了我的吩咐還不算，偏得大姐說的才行？”
    楊樹生被打，急忙跪倒在地，暗中懊悔。這段時間見楊羨待人和善，隻當他轉了心性痛改前非，怎麽忘了他以前喜怒無常的樣子？實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郎君勿怪，小的心想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屠，那少年被水淹時間太長，雖經施救恢複了氣息，但仍未轉醒。
    若是就扔在這裏不管怕命不久矣，所以才大著膽子想求郎君、娘子救他一救。”
    楊羨一怔，這倒是他沒有想到的。隻以為把人救上來就算，沒料到還有這樣的曲折。
    “你帶我去看看。”楊羨吩咐。
    眾家丁急忙抬著楊羨過去。
    洛河是洛陽附近最大的水係，城中的支流皆匯聚於此，一路奔騰向滾滾黃河，途經這裏河道變寬才水勢漸緩。
    繞過河邊灌木，那裏果然躺著一個少年，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看著隻比楊羨大上些許。
    他皮膚蒼白渾身濕透，雖恢複呼吸卻是出氣多進氣少，若是放任不管怕是真的要死。
    楊樹生見楊羨不說話，又小聲勸道，“郎君，你瞧他身上穿著綢緞，想也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我們救他回去說不定日後也能……”
    千盛卻打斷他的話，怒道，“郎君是那挾恩圖報的人麽？你知不知郎君回去有正事，要是耽誤了怎麽辦？”
    楊樹生立時不敢再言。
    楊羨卻說道，“罷罷，總不能眼睜睜看人在我眼前斷氣。這樣吧，把他抬到車上，派兩個人去城裏請郎中，不要吝嗇錢帛，務必請他隨行救治。”
    楊樹生立刻領命，吩咐下去。
    楊羨盯著他的背影暗中思索。以前隻覺得他辦事老道，誰料他心懷鬼胎暗中存心勾引大姐。
    卻沒想到還有這見義勇為的心腸，難道是他錯怪人了？
    不過就算是個良善的好人，也不能把大姐嫁給他。
    楊羨正想著事情，不料楊琬那邊已聽見動靜，著人請他過去。
    這駕馬車沒有楊羨的那麽大，可也布置的精美華麗。
    楊琬穿著一襲月白色的宮裝，正坐在裏麵等他。
    “弟弟，我聽著前麵亂糟糟的，是發生了什麽事？”
    楊羨三言兩語說過，楊琬笑著點頭，“想是祖父祖母在天保佑，弟弟終於改過自新要重新做人了。”
    出得深宅大院，楊琬明顯心胸開闊不少，連玩笑話都能說上兩句。
    楊羨看她心情不錯，也說道，“弟弟改過自新算什麽，我隻盼著祖父在天有靈，給大姐在尋得一個好夫婿。”
    聞得此話，楊琬臉上的笑容頓時落寞。
    楊羨又勸，“姐姐不必怕那崔家，他家不過秋後的螞蚱蹦噠不了幾日……”
    崔家前世卷入一場貪瀆大案，被官家罷免官職全家流放，幸得楊琬孀居多年才被接回楊家沒有受到牽連。
    這場大案也是他四姐夫沈慧照的成名之案。
    楊琬見弟弟說的篤定，有些奇怪。
    楊羨忙又說道，“等弟弟金榜題名，那崔家定不敢再置喙半句。”
    楊琬被他逗的發笑，柔聲說道，“你如今不過十歲，就算十年之後高中榜首，二十歲的狀元郎已是本朝先例。
    那個時候姐姐已三十有餘，別說再嫁，就是做人祖母也使得……”
    楊羨做小兒狀扭身不依，越發逗的楊琬開懷，輕輕攬住他的肩膀，歎息道。
    “弟弟若真心悔過，能安心讀書，別說是三十，就是四十、五十，姐姐也聽你的話再嫁一家。”
    這話雖是玩笑，可楊羨也聽出來了，楊琬存有再嫁之心，既然這樣，那人選就得好好挑上一挑，總不至於真的把她嫁給家中的仆人。
    …………………………………………
    轉眼已是夏日，穎陽縣縣試已閉，楊羨留下三兩仆人等著發榜，自己先帶著姐姐和行李去往洛陽。
    隨行的還有他救下的少年—百勝。
    自他那日救下百勝回鄉，他足足昏睡一個月，嚇的楊羨以為要就此養他終生。
    還是族中長輩請來鄉間神醫，才使人轉醒。
    醒是醒了，可前塵往事卻一概全不記得。隻得讓楊羨取了百勝這個名字，先混叫著，等尋到家人以後再說。
    他們撿到百勝的河邊，上遊有洛陽、偃師兩個大縣，一行人在偃師徘徊月餘，也沒打聽到誰家走失了孩子。
    隻能繼續往洛陽走。
    “百勝，你若是尋不到家可怎麽辦？”千盛騎著馬，問身邊的百勝。
    百勝剛剛經曆生死還沒養好，仍是消瘦蒼白的模樣。聞言回道，“若是尋不回，那便跟著郎君做個小廝。”
    千盛搖頭，“不行不行，郎君身邊有我一人足矣，可斷斷不能再有旁人。
    而且救你之時，瞧你身著打扮不似尋常子弟，怎好委身為仆？不行不行！”
    百勝失笑，“不知你是怕我搶了你的地位，還是真心為我考慮。”
    千盛訕笑，“都有都有。”
    兩人正聊著天，不妨身後一人也騎馬而來，揮鞭輕輕給了千盛一下。
    正是神采飛揚的楊羨，“少混說，百勝才看不上你貼身小廝的位置。”
    他轉頭對百勝說道，“你別灰心，咱們再去洛陽城中找找。若是找的到自然最好，找不到的話我就請人把你戶籍上到我家。”
    他看兩人似是不明白，繼續解釋道。
    “我觀百勝兄為人，不似尋常人家，家中長輩怎舍得你因些許小災小難就沒入賤籍賣身過活，以後可不得恨我？
    我楊家雖是商戶，可也是白身，科舉、經商都使得。
    且說句私心話，就算你一輩子尋不到家，也斷不會終身籍籍無名，以後必有大造化。到那是可比隻做個貼身小廝能助我許多。”
    百勝知他所說隻為讓自己安心，心中大為感動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洛陽城近在咫尺，一路緩緩駛來楊羨早已不耐，懶得再看他做小兒女之態，打馬呼嘯往城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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