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早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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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京城中每日皆有早、晚市,待得清晨五更、大相國寺早課的鍾聲一響,便城門大開,當有無數客商、商販、百姓蜂擁入得城來。
    既有了人、便要買吃買喝,六福齋恰開在禦街邊上,又傍著樊樓這個好地方,所以房價也高的厲害。
    饒是楊羨授意楊琬隻報了原價的三成,仍花光了酈娘子手頭的積蓄。
    手上無錢心中便慌,酈娘子匆匆選了個最近的黃道吉日,便急慌慌的開門營業,就連早市也不曾落下,想賺些辛苦錢。
    她舍不得請人,隻請了兩三個年輕的茶博士在前麵打點,廚房裏的一應事務皆由自家女兒動手。
    誰料開業三天,除了兩文一碗的粗茶還賣了幾盞,居然沒有別的進賬,這可把酈娘子愁的不行,終日裏唉聲歎氣。
    今日又是一樣,早起便見門口人潮如織,偏沒人進來。
    茶博士小羅在門口熱情洋溢的賣力吆喝半晌,好容易拉住了一個客人。誰料那人聽見樊樓門口的喧囂,連往六福齋內掃一眼都不曾,轉身便衝那邊去了。
    站在櫃台裏的酈娘子看了個清楚,將手中的抹布重重摔到台上,罵道,“蒼蠅腿才多大點兒肉,竟叼進嘴裏就不撒口,呸!”
    正算著賬的瓊奴嚇了一跳,半晌才明白過來,笑道,“三娘已經說了,等楊家弟弟休沐時打聽一下,這汴京城中人都愛吃些什麽。
    他今明兩日休沐,睡醒了定要過來。如今時辰尚早,娘且安心的坐著等一會兒。”
    誰料這話音才落,楊羨就進了門來。瓊奴大吃一驚,這才打趣起來。
    酈娘子忙道,“唉!胡說,羨哥兒來的剛剛好,新鮮的糖肉包剛出爐,正好趁熱吃!”
    她從櫃台後麵出來,牽著楊羨落座窗邊風景最好的位置,親手燙了杯子與他倒茶。
    楊羨環顧四周、疑惑問道,“早市剛散,怎得店裏一個客人都沒有?”
    因得樊樓名頭響,一條街上售賣布料衣服、金銀首飾、珍寶古玩的應有盡有,下了早市的人群定要拐來這處瞧瞧熱鬧。
    對麵樊樓擠的人坐不下,偏這邊的六福齋裏冷冷清清。
    “還不是對麵的樊樓,見我們做早市生意,居然也跟著做了起來?”
    酈娘子倒了一杯清茶與他,抱怨道。
    走了一路過來,楊羨有些出汗,搖著扇子於自己扇風。
    開解道,“樊樓正與白礬樓打擂台,自然得開源節流,應是神仙打架才殃及了咱們。”
    酈娘子撇嘴,朝著對麵啐了一口,
    “我早打聽過了,樊樓原先從不讓早市客人進門。偏卡著我營業的當天、居然搞什麽五文一份的茶點,還讓街頭的茶挑子進去賣一文錢一碗的劣質茶,真真是……
    光顧著自己吃肉,湯都不讓人嘬一口,什麽世道!”
    “哦?那還真是稀奇了,千盛!”楊羨吩咐道,“去樊樓把各式點心每樣買來一份與伯母和姐妹們嚐個鮮!”
    千盛領命就要去,酈娘子忙攔道,“我的兒,自家的點心還吃不完,何故要買別家的?”
    楊羨示意千盛快去,對酈娘子笑道,“伯母,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咱們與樊樓搶客源,總得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兒,才好對症下藥啊!”
    酈娘子才想起來這個,喜不自勝道,“到底是讀書人,腦子就是轉的快,我怎麽沒想來這個?”
    又讚許的輕捏他的臉頰,發覺原本肉嘟嘟的臉頰已掐不出半點肉來,心疼道。
    “便是讀書上進也得愛惜身體,瞧你現在瘦的!定是學裏吃的不好,不如每日我還給你送吃的去。”
    想起那時在洛陽,若楊琬不在,酈娘子定要一日三頓的送吃送喝,每次都不重樣。
    楊羨懷念得笑起來,“吃的倒挺好,是我如今食量大了,怎麽都不長肉。
    而且學裏不讓送東西進去呢。
    總歸伯母已到了汴京,我想吃什麽等休沐的時候自來店裏取,倒是可別嫌棄我吃的多賠了本才好。”
    酈娘子這才想起來,兩人坐下說話竟忘記弄些早食出來。想叫瓊奴去拿,回頭卻見人不知去了哪兒。
    隻能朝後廚大喊,“四娘,快撿些好吃管飽的端出來與羨哥兒嚐嚐!”
    聽得她喊四娘、正端茶喝水的楊羨被一口嗆到,劇烈的咳了起來。
    酈娘子忙與他順氣,愛憐的說道,“我的兒,怎的這麽不小心?”
    說話間,不知何時跑去後廚的瓊奴、已和酈家的幾位女娘端著點心出來,齊刷刷的圍坐桌旁。
    酈三娘康寧道,“咱們平日裏住在洛陽,也不知汴京城中人愛吃什麽,就等弟弟來了幫著品鑒品鑒,好給指名個方向。”
    楊羨看著麵前成屜的包子、花卷,和紮紮實實的各式雜糧粥,便知問題出在哪裏。
    概因大宋民生富庶,作為都城的汴京城中百姓比別處更講究罷了。
    有他悄悄送來各色食譜,六福齋中的吃食味道上佳,偏因為賣相和名字的問題,一個都賣不出去。
    不過楊羨並沒直言,反搖著扇子打趣她來,道,“三姐姐怎麽不去問三郎,倒跑來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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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酈家眾姐妹皆悶笑,唯酈三娘神色未變,依舊掛著笑容。
    道,“他才來汴京城中多久,哪有楊衙內自小長在這裏,於各家知之甚詳。別說是些吃食,怕是問別的也能如數家珍一般信手拈來呢。”
    說著說著便眯起眼睛,笑容又和煦三分。
    聽她提及“楊衙內”這個諢號,楊羨便知若是自己答的不真不全、麵前笑眯眯的三姐姐定會告知五娘“楊衙內”的昔日榮光。
    賠笑道,“說起這個,我還真能指點一二,可又怕說出實話讓姐妹們傷心。”
    酈五娘樂善最是機靈,知這是衝著自己來的,她素來能屈能伸,賠笑道,“咱們是自己人,哪能不知楊郎君是真心實意的幫忙,當知無不言才好。”
    “楊郎君”這稱呼用的不好,楊羨咽下要說出口的意見,故意歎氣道。
    “唉,就是怕五妹妹不樂意,萬一哪句說的不對、又惹你生氣可怎麽好?”
    他斜了美目噴火的五娘一眼,抖抖衣袖、故做不經意的露出左臂未退的傷痕來。
    “上次你賞的幾棍子、至今我還抬不起手來呢。”
    距離那晚已過了七八日,左小臂上的淤痕青青紫紫連做一片,正是可怖的時候。
    若非不雅,他還想撩起衣擺讓人看看他的小腿,那才叫觸目驚心。
    眾人皆吃驚不已,沒想到隻讓她送了一程竟又將人給打了?!
    五娘惱羞成怒,拍案而起,指著楊羨的鼻子罵道,“姓楊的,你!”
    她才起身說了半句,酈娘子也拍案而起,惱怒之意更盛、拍桌動靜更大,怒罵道。
    “你真真是老娘的天魔星!前輩子不知造了什麽孽才生出你來,怎能是這樣的暴碳性子!你……我讓你動不動就打人!”
    隨手拿起手邊拂塵就衝五娘而去,機靈鬼五娘怎能白站著挨打?拔腿就逃,兩人就在廳上繞著桌子追逐起來。
    見事情鬧大、楊羨與酈家的幾個女兒慌忙阻攔,四娘與瓊奴護著五娘,大娘與三娘攔著母親,楊羨個高擋在中間,虛虛握住酈娘子手中的拂塵。
    五娘摟著瓊奴的腰身、躲在她身後,仍衝著楊羨作勢欲打。
    楊羨背對著看不見,酈娘子被擋著看不真,可其他人全看在眼裏,深恨五娘這個惹禍精,饒這時還不安生。
    瓊奴和四娘忙將她拘住,衝酈娘子求情,“娘,五妹妹還小呢,好好跟她說就行,千萬別動手!”
    酈三娘瞪了假裝阻攔、實則看戲的楊羨一眼,勸道,“娘,小孩子之間打打鬧鬧的多正常,等他們大些就好了。”
    “五妹妹,還不快認錯!”酈大娘忙道。又湊到仍高舉拂塵的母親耳邊低語。
    “娘別讓楊弟弟看笑話,想想四妹妹。”
    果然一提酈好德,酈娘子瞬間卸了力氣,楊羨見狀忙奪下她手中拂塵。
    五娘這才露出頭來,衝到酈娘子懷中摟著她的腰身撒嬌。
    “娘,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嘛!好嘛好嘛~”
    經過的時候,還不忘踩楊羨一腳。
    因家中屬她年幼,一眾哥哥姐姐沒有不疼的,便是酈娘子也常雷聲大雨點小,每次棍子舉的老高,卻沒打實一下。
    被心愛的小女兒撲了滿懷,酈娘子柔了滿腔心腸,無奈狠拍了兩下,才跟楊羨賠笑道。
    “羨哥兒,你看看……這就是家裏的混世魔王,不識逗,以後千萬別再理她了。”
    楊羨笑站在一旁,將拂塵隨意放在角落,故作天真說道,“無事,無事,做哥哥的哪能不被妹妹打兩下,我看梵兄偶爾也會被瓊奴姐姐打幾下。”
    酈梵穩重,姐妹們素來不與他打鬧,也就瓊奴才能有此殊榮。
    瓊奴聞言羞紅了臉,酈娘子老臉尷尬,有心說【妹妹和妹妹也不都一樣】,卻見他一派的天真,硬是將話又咽下。
    酈大娘與三娘知楊羨是在給自家母親隱晦透底,偏除了她倆竟誰也沒有聽出來,隻得無奈相視一笑。
    眾人重新落座,這次不敢再讓楊羨和五娘挨著,四娘和瓊奴緊緊將惹禍精給夾在中間。
    千盛恰從樊樓買了點心回來,滿滿當當擺了兩張桌子,與六福齋的點心高下立分。
    楊羨正色道,“伯母與姐姐們瞧,樊樓的點心不論樣式、色澤都強上咱們許多,若是不提價錢,客人會選哪個?”
    “汴京城中百姓窮的不少,可有錢的更多。剛伯母也說這點心五文一份…”
    楊羨正說著,千盛插嘴道,“兩樣一碟的五文,四樣一碟的十文,每人限一份。我去的時候人人都在搶呢。”
    楊羨莞爾一笑,比之身後酈娘子從洛陽帶來的牡丹花也沒遜色多少。
    道,“這便是樊樓的精明之處,散些小錢引得無數人進來,誰又能隻點一碟子點心呢?
    不過這些不忙說,伯母與姐妹們先嚐嚐味道。”
    “喲……這麽貴的點心。”酈娘子有些舍不得,樊樓的點心做的小巧精致,一看就價值不菲。
    三娘已撿了一塊捧到她嘴邊,“娘嚐一口,不吃怎麽知道比咱的強在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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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都選了一樣嚐了起來,酈娘子撇嘴道,“味道也就一般,沒比咱家的強多少。一碟子就這麽幾塊,量又少。”
    “咱家的肉包五文、糖包七文,因得要賺錢,料也不會放的很足。”
    楊羨手中折扇指向樊樓的蒸餃。
    “這個是樊樓的‘玉盞藏珍’,一屜的用料和咱家的一個包子所差無幾,僅僅因為賣相就得三十文錢。伯母覺得差別在哪裏?”
    酈娘子還未說話,五娘先搶白道,“有錢燒的唄,還能如何?”
    酈四娘輕輕拍了她一下,往酈娘子的方向掃了一眼,果然酈娘子正虎視眈眈,預備著她再胡來便要動手。
    酈三娘卻笑道,“弟弟是說汴京城中,人人吃的精細,不止要求味道,連樣子也要挑選?”
    楊羨拊掌,“不止如此呢,還得有個好聽的名字才行呢!”
    他拿起桌上一個厚厚的炊餅咬了上一口,又香又脆、唇齒留香,歎道,“比如瓊奴姐姐做的這炙炊餅,我覺得滿汴京就沒一家能比得上的,偏這個名字、讓人一聽就沒了胃口……”
    “不想吃你就吐出來!”
    五娘聽不得別人說家裏姐姐們不好,立時又拍案而起。
    酈娘子動作更快,五娘才將起身便將身下坐墊直直扔了過去,嚇的五娘忙撲進身邊瓊奴的懷裏。
    酈大娘子攔住還要動手的母親,對五娘歎道,“楊弟弟話才說了幾句,你就動手了幾回,當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五娘頭回聽見這話,竟一時怔住了。
    眾人也不去理她,楊羨重又搖起折扇,笑道,“管它孽緣、善緣,總歸是有緣啊。”
    他起身而立,對諸位娘子說道,“反正店中也沒有生意,不如我請伯母與諸位姐妹出去轉轉如何?
    汴京城裏好吃的可不止樊樓一家,便是早市上的包子便有二三十種,雞鴨魚肉、江魚黃鱔、肚肺筍幹應有盡有。
    還有什麽王家的魚白羹、李家的櫻桃煎、夏婆婆家的冰乳酪、白家的浮酥蜜奈花,咱們都去嚐嚐。
    隻有知道了市井人家愛吃什麽,咱們才好做生意呢。便是不為了味道,也得學學他們的樣式,好弄到咱們六福齋來!”
    這話說的幾位女娘都目光灼灼,齊齊看向了正中的酈娘子。
    酈娘子左右猶豫了片刻,一拍桌子,“走,出門!”
    街對麵的樊樓廂房,柴安正捧著一碗茶坐在窗邊,眼看六福齋關門落鎖,酈娘子領著一眾帶著帷帽的女娘浩浩蕩蕩融入人群之中。
    他輕輕品了一口杯中茶,咋舌道,“苦啊!”
    德慶站在他身後,狐疑看向手中捧著的茶水,“郎君,這是上等的建州白茶,最是清香甘甜,怎麽會苦呢?”
    柴安放下茶盞,靠回搖椅之上,輕輕晃了起來,“茶不苦,是有些人心裏苦。”
    德慶順著看向窗外,了然的笑道,“自郎君開了早市的生意,對麵就一個客人都沒有,如今更是連店都關了。”
    柴安微笑,“這一關,便是苦上加苦,不出幾日便要求上門來了。”
    德慶恍然大悟,但想起那畢竟是範良翰的嶽家,又問道。
    “咱們與她家畢竟是親戚,若是範郎君哪日求上門來,可如何是好?”
    “唉~商場無父子,難道因得是親戚,該做的生意就不做的不成?別說是表弟,便是表姨求上門來,我也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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