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一國之君者，多喜愛楊羨這般能文能武的少年郎，唐宗漢祖如此，趙禎亦是。
    知有此棟梁之材，趙禎先前因失了尚傾城而產生的那點子遷怒，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
    不僅欣喜地親自迎下高台，還站在校場邊上，當著一眾武將的麵，拉著楊羨誇讚不已，隨後又將交趾國新覲上的象牙摩羯羅作為彩頭賞給了他。
    楊羨得趙禎親賜，早把方才哄太後高興的話忘到了爪哇國，高高興興地謝恩領賞，後開開心心地前往對麵的瓊林苑。
    瓊林苑乃皇家園林，甚少對百姓開放。
    此次天家開恩，內侍司在妝點金明池之餘，稍稍拿出十分之一的精力來布置瓊林苑，便讓城中百姓眼花繚亂、流連忘返。
    隻因這兒是春闈進士們擺瓊林宴的地方，不知多少狀元、榜眼、探花在此飲酒作詩、簪花遊玩。
    書生們想來瞻仰名人佳作，平頭百姓們想來沾沾富貴喜氣。
    更有無數戲班、雜耍、火壺、關撲攤子等因進不得瓊林苑，便將沿途道路擺得滿滿當當。
    前前後後、裏裏外外，怕是半個汴京城的人都到了此處。
    如此熱鬧，別人尚且罷了，酈樂善是決計不能錯過的，提前許多天便在家裏歪纏。
    纏得酈娘子沒了辦法，隻得讓休沐的吳三郎帶著幾個女兒同去。
    因傍著樊樓，六福齋中無論何時都人潮如織。酈壽華和瓊奴不舍娘親獨自在店中辛苦，便借口嫌人多擁擠，讓酈康寧帶著兩個妹妹去逛逛。
    恰範良翰也帶著妻女同去，於是眾人便湊到了一起，叫了七八個女使隨從跟著，免得再如上次興國寺門外那樣，走到半路丟了一個。
    若說瓊林苑中最吸引人之處，當屬金明池上的水秋千。
    湖中兩艘精致的大船之間架起高高的秋千，幾個花枝招展的年輕藝人輪番上陣，在水麵之上擺出各種花裏胡哨的姿勢，長長的綢緞如空中最美的雲霞。
    天家貴胄們端坐中心的小島，百姓們則擠在金明池四周。
    酈好德與酈樂善手拉著手，在女使與仆役的護衛下，很快便擠到了人群最前麵，隨著秋千的起起伏伏發出聲聲驚呼。
    人聲嘈雜，酈好德掀開帷帽的一角，仰頭感歎道，“咱們去年怎的沒湊上這種熱鬧，真真好看極了！”
    酈樂善抬手遮住刺目的陽光，目不轉睛地看著那藝人上下反轉，沒空搭理自家的傻姐姐。
    不料，忽有人將一個精致可愛的摩羯羅擺在她麵前。酈樂善回頭一瞧，不是楊羨又是哪個？
    他笑道，“官家新賞的，喜歡麽？”
    此前因《鏡花緣》惹惱貴人們，市麵上所有的“珍珠娘子”一夜之間都銷聲匿跡，樂善便又愛上了摩羯羅。
    交趾國進貢的這個摩羯羅白淨光滑，匠人雕刻得也圓潤細膩，不知比市麵上賣的強出多少，樂善一見便十分歡喜。
    尤其握在手中溫潤如玉，她喜道，“哎呀呀，你怎知道我缺這個？過幾天恰是瓊奴姐姐的生日，剛好拿來做生日禮物！”
    酈梵孤身在外，家中人人都擔心他的安危，摩羯羅恰是佛教中救苦救難的佛陀化身。
    酈好德也覺得這是個好彩頭，卻要逗逗樂善，笑道，“這東西是官家親賞的，隻怕嫂嫂不敢收呢！而且楊哥哥才送了你，你又要轉送他人，不怕傷正主的心？”
    楊羨精致的眉眼彎彎，笑容燦爛、比天邊驕陽還耀眼三分，直晃得金明池周邊幾乎所有的女娘都在偷偷瞧他，偏他們三人誰都不曾察覺。
    楊羨道，“我既送了五妹妹，便是她的東西，哪怕此時扔河裏，隻要她開心便好！”
    說話間，真有人從後麵撞了樂善一下，她腳下不穩、身子一歪，那摩羯羅直直墜落水麵。
    楊羨趕忙彎腰去搶，還好金明池四周都有低矮欄杆，他整個身子都栽了下去，虧得一隻手緊握住護欄才沒淹進水裏。
    可把酈好德與酈樂善、以及身後一眾女使仆役唬得不輕，眾人齊齊上陣，才將他拉了回來。
    人雖然無恙，卻濕了半扇衣袖。樂善使勁打了他幾下，斥怪道，“掉了就掉了，回頭找人來打撈便是！你幹嘛自己去撿，嚇死我了！”
    楊羨求饒道，“哎呀，這不是身子比腦子反應快麽，隻想著妹妹喜歡，千萬得撿回來！”
    他兩手空空、冷汗直流，又挨了嚇得半死的酈樂善好幾下。
    才歎氣道，“唉，算了算了，掉了就掉了吧，這湖下都是淤泥，若要打撈就太興師動眾了！”
    酈樂善有些舍不得，失望地盯著水麵發呆，連水秋千的喝彩聲都引不起半點興致。
    正愣神之際，楊羨悄悄將懷中之物又送到她麵前，“唉？你看這是什麽？”
    原來他眼疾手快，在摩羯羅落水的刹那堪堪搶了回來。
    樂善大喜過望，緊緊地將摩羯羅奪回，又給了他兩下，嗔怪道，“就你最招人煩，有事沒事總要捉弄人！”
    捉弄夠了樂善，楊羨才問道，“怎麽就你倆，三郎和姐姐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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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初始幾人都在這邊，隻是範良翰嫌這邊有風，怕吹到心愛的嬌嬌，便和酈福慧抱著她躲進了背風的亭子裏。
    酈三娘則是對瓊林宴十分好奇，吳三郎便帶著她故地重遊去了。
    “唉，那活該他們趕不上好熱鬧。”楊羨笑道。
    “宮中的教坊司在那邊演水傀儡，我帶你倆去瞧瞧？”
    酈樂善喜得拍手，酈好德卻有些忐忑，道，“那邊都是貴家女眷和宮中貴人們，我倆貿然進去衝撞了可怎麽好？”
    楊羨笑道，“有我領著，且咱們隻在外圍玩耍，不湊到官家麵前不打緊。”
    酈樂善也勸道，“姐姐回頭就要嫁進沈家去，以後也是高門大戶的娘子，不過提前去瞧瞧熱鬧，有甚可怕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終究還是把酈好德拉上了上島的船上。
    果然比瓊林苑中風景更盛，幾人先圍著看了一會子馬球，又打了幾下捶丸，最後尋人要了幾根魚竿，坐在一處人煙稍少的河邊釣起魚來。
    “唉，到底是天家富貴，比那邊人擠人好玩兒多了！”酈樂善歎道。
    金明池雖名為“池”，占地卻有兩千多畝，島上還養著許多奇珍。比如此刻正悄悄從放魚的水盆中偷吃的怪鳥。
    這鳥渾身白毛，其他地方全都鮮紅如血，也不怕人，兩隻如鬼魅一般的圓眼睛斜吊著緊盯酈樂善，將僅有的幾條小魚全吞進了肚子。
    “啊，這是個什麽東西？”
    酈樂善與酈好德齊齊嚇了一跳，摟在一起吃驚問道。
    楊羨憋笑道，“什麽？哪有什麽東西？”
    酈好德已是連話都說不出來，酈樂善護著姐姐，指著那鳥問道，“這麽大個怪東西，難道你瞧不見麽？”
    楊羨看了又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這什麽都沒有啊！”
    他的雙手淩空揮動兩下，似是真的兩眼空空，故作驚訝道，“啊，據說這島上養著一種神鳥，等閑人等可是瞧不見，隻有仙女下凡的才能觀之……”
    酈好德單純，還真信了楊羨的鬼話，喃喃道，“啊？不會吧，娘原先也找人為我們姐妹算過命，沒誰這麽說過呀……”
    酈樂善打斷姐姐的傻話，道，“你信他？他可有過一句實話麽？”
    果然，楊羨秀眉微挑，露出每次捉弄人後的燦爛笑容，道，“知我者莫過於五妹妹，這還真不是什麽神鳥，而是……”
    “而是弼琶羅國商人覲獻的當地特產—朱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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