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史上最犀利的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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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沿觀察哨打出旗語,三門步兵炮的炮手推彈入膛,確認射擊諸元後,主炮手一手牽炮繩一手握電話聽筒等候命令。最後確認好打擊目標,步炮連指揮員把頭從在炮位觀測鏡前挪開,嘴對著電話筒大吼:“4號目標,瞬發引信,開炮!”
令旗幹脆有力劃下,三發炮彈稍有間隔相繼呼嘯出膛。
炮兵的訓練還得加強,各炮炮手操作熟練程度不一,隻拽拉火繩一個戰術動作,最差的比最好的遲了整整1秒。洪劉暗自搖頭:“這些嬌生慣養的蠢貨,啥時能長進些哦!不成,等回了遼陽得跟老閻說說,必須把炮兵訓練強度提一提,別再丟人現眼才好!”
與交頭接耳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王公重臣們不一樣,別人麵向前方韃子軍方向看熱鬧。唯獨有盧象升者麵向後方己方炮陣地,盯著炮兵全神貫注看,他這副認真好學的態度讓洪劉對其有所關注。此人麵色白皙,身材清瘦,進士出身卻棄文從武,在一眾內地官員中殊為難得,令洪劉十分欣賞。
“如何才三響?”
盧象升未敢聲張,此言是說給自己聽的,但洪劉不光聽到了,還特意走過來做解釋:“我軍裝備的步兵炮屬小口徑炮,可直瞄,像打槍一樣對準了打。現在則是視距外打擊,我部事先已經標定好炮擊區域,按照確定好的射擊諸元發炮,這先發的三響叫做基準炮試射,用作彈著點校準。其實可以取消試射的。盧大人,也不瞞您說,就我帶來的這些個炮兵,技戰術能力和訓練水平很不夠,不打校準彈的話生怕讓敵人隻聽個響,還以為咱在點炮仗歡迎他們呢,哈哈哈”
洪劉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更讓盧象升裏霧裏。甚麽‘基準炮、彈著點、射擊諸元’,洪政委,您能否用人民群眾聽得懂的語言好好說幾句人話呢。
好在盧象升悟性高,更感激洪劉自曝家醜,他點頭稱是道:“盧某明白,此一招投石問路。”心中則對梁山軍生出無限敬意來:梁山軍敢說自家炮兵不頂用,這自嘲便是自負,沒有十足自負焉敢自嘲。
設定好的4號目標為永通橋頭的河神廟,彈著點果然偏了,一發落在通惠河中激起幾米高的爛泥花,兩發落在河對岸,沒傷著韃子半根毛。但高爆彈炸出的巨響把戰馬給嚇著了,韃子軍費了好些力氣才約束好混亂,3000後金騎兵整隊三個衝擊方陣,便要如烏雲摧城般壓過通惠河去。
觀察哨打來旗語傳遞出修正數據,這數據好比是老師用紅筆在考卷上批的分數零分,零分下麵雙劃線再加一個驚歎號。炮連長漲紅了臉,額頭上冒著汗,眼睛迅速掃過攤在麵前的函數表,“各炮注意,4號目標,表尺+貳洞拐,向左洞洞玖,高低+幺,瞬發引信,全連高爆彈8發急速射!”
令旗手揮旗指向30門迫擊炮陣地,各班組主炮手握在手中的電話聽筒裏傳來命令:“各炮注意,對4號、3號目標覆蓋射擊。”
盧象升覺得步兵炮對炮手要求高,操作程序繁瑣,打上一炮得忙乎半天。對比之下迫擊炮打出去的炮彈連綿不絕,更入得了自己的法眼,由此,他對迫擊炮的好感也是連綿不絕,於是下到迫炮陣地觀摩參觀。未曾想等他到了炮陣地,剛才還響成一片的迫擊炮此刻卻集體啞火了,隻見一圈頂著鋼盔的腦袋們為了個布袋子正在商量,不,在吵架呢!聽了一會兒,盧象升大概猜了個三五分。
原來迫炮陣地停止射擊是因為韃子遭到炮擊後大部快速前突,目標的標號發生改變,並由此帶來一個問題:發射藥包究竟還是沿用4號還是3號纏藥。
看到炮手們手裏捧著的迫擊炮彈尾翼上部纏著的一圈白色藥包,盧象升立刻明白到原來迫擊炮彈想要打得遠還得纏上附加發射藥包。梁山軍迫炮手爭論的焦點是調低射角沿用4號藥包,還是射擊諸元不變改用3號藥包?兩派裁決不下爭論不休。
我這門外漢一聽就明白了:用4號大藥包,彈道拋物線高炮彈飛行時間長。用3號則彈道低留給敵人反應的時間少,對敵殺傷效果會更好。如此淺顯之事還需爭論!?盧象升可就忍不住了,“3號,用3號!韃子這會兒的功夫不定又前出半拉地了哦!”完了手也不閑著,忍不住伸手去掂迫擊炮份量,一搭一提,把炮身帶炮架連著座鈑整個給提溜起來。
“你幹什麽呢!你這一動,老子又得重新調校。”
“抱歉抱歉,某隻道這炮百斤重不會鬆動,方才出手力道用大了。”
“走開,別在這礙手礙腳。”炮手罵完,又現一個驚訝,“我說你這小身板,看上去文弱力氣倒是不小。”
那是,老子80斤的厚背大砍刀隨便舞。你小子動嘴不動手,若是出手相向,盧某定將你舉起來扔出七丈八尺遠去。他心中暗自道:“看來洪政委說自家炮兵技戰術能力不敢恭維絕非自謙,這群迫擊炮兵也真是夠可以的,不明白人做明白事,自然還是個不明白!”
前邊半裏遠處便是永通橋,橋頭破敗的河神廟豎著半截旗杆子。嶽托吩咐身邊親兵把河神廟做個行轅,到廟裏將歇片刻。
忽幾聲巨響,震得耳朵嚶嚶作響,如同耳管裏有兵刃相交一般,接著燙臉的熱風迎麵刮來,一團團並不耀眼的火花瞬間亮起,再陷入黑煙之中。隻見一個分得撥什庫仿佛被人硬生生在背後扯了一把,從馬上飛將出去。再看身邊的德格類正拚命控著受驚的坐騎。嶽托感覺身體在往後倒,原來是自己的坐騎也受了驚正揚前蹄站起。嶽托踏實馬鐙離鞍站起控住戰馬,他明白這定是對岸明軍的打的開花彈。隻是,平坦之地一覽無餘,卻不曾見有明軍炮陣,炮能那麽遠就打來了?什麽炮能打十裏地?
嶽托再沒有機會來思考火炮射程問題,他的戰馬被炮彈衝擊波激蕩而起的一柄斷刀偏巧不巧紮進馬脖子,馬匹踉蹌幾步跌倒,將嶽托摔於馬下。可憐那小嶽嶽手臂負傷一時無法從馬腹下脫身,濃烈煙塵中,炮彈轟鳴中,主帥無有光環護體,被不辨方向和腳下的馬蹄及戰靴一遍遍踩踏,踩得甲胄剝落、踩得麵目全非。
德格類比侄子嶽托多活了十幾分鍾,他的一條腿被彈片自胯部以下削掉。他翻身摔倒在地,艱難地低頭看自己下盤,但見隨著每次心髒跳動,斷口處鮮血便噴注而出,將一根根的白筋衝得挺直。又見三五成群的奴才們挺槍舉刀蹣跚向前殺去,德格類虛弱的喊聲隻有自己能聽到:“蠢才,休要再去衝殺,趕緊追上大營稟報大汗,讓大汗千萬提防。”那十幾分鍾的陽壽活得非常痛苦,德格類眼看著自己鮮血將盡未盡,艱難而又不舍地閉了眼。
遭炮擊之後韃子軍不退反進。八發急速射打完,依照觀察哨給出的修正,全部42門火炮壓低炮口進行第二輪炮擊,對後金軍實施殲滅射擊。所謂殲滅射擊就是無固定打擊目標,對標定的3號、4號區域實施全火力覆蓋。後金軍中騰起厚重的煙塵,把地麵上的一切籠罩其中。煙塵太濃太厚遮蔽了視線,根本無從評判炮擊效果。炮兵隻管按照戰術條例有條不紊地開栓、退殼,裝彈、閉栓,拉火。比起步兵炮開上一炮得忙乎半天,迫炮炮手們輕鬆愜意很多,隻管把迫擊炮彈一發發往昂著的炮管裏塞,轉身捂住耳朵彎腰拿炮彈,轉身把炮彈往炮管裏塞,‘嗵’地打出八裏地去。
炮兵們不去關心戰況戰果,關心也白搭。
除了爆炸的硝煙和滾滾紅塵,其他啥都看不到,韃子四分五裂被炸上天的可愛場景無緣得見。
除了炮彈出膛的轟鳴和爆炸聲,其他聲響啥都聽不到,戰馬哀鳴和建奴慘叫的美妙音符無從入耳。
一個步兵炮炮手拍掉手上黑色的藥渣和黃色的塵土,摸出香煙在滾燙的炮筒上點燃,深吸一口。炮陣地同樣籠罩在厚厚塵土中,旁有戰友好心提醒,“你這兒不是抽煙,在吸塵呢。”
那炮手揩了把黑乎乎沾滿土的鼻涕說道:“犯癮了。今兒…今天沒風,煙塵一時半會兒散不了。”轉頭對戰友解釋:“一時半會拗口,一時半會兒才順溜哩。我這不算學韃子的兒化音吧!”
雄壯的火炮大合唱逐漸稀稀拉拉,最後歸於平靜。
高塔上的大明觀摩團興致索然,眼前滾滾紅塵別無他物,耳朵震得奇癢無比,身上灰蒙蒙一層不見衣衫本色。觀了個寂寞,看了個回響。站了半天竟是梁山軍的炮兵在唱獨角戲。
此,史上最犀利的炮轟。此,世上最無聊的陣仗。
成國公把詩句信手拈來:“金兵河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殺氣片刻作陣雲,絕域蒼茫更何有。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
有人喊:“國公爺菩薩心腸,見不得韃子血染通惠河。”
朱純臣道:“厚塵蒙心,引用錯了。待老夫下到地麵將口鼻洗幹淨了再想再作。”
